第3781章湮沒之于月隕(二百八十一)
＂你、你還好吧？＂伊萊恩扶著幾乎要暈倒的弗里曼回到休息室時，問道：＂能、能自己回家嗎？＂
＂我想我需要睡一會兒…＂弗里曼的臉色十分蒼白，不知道是演奏過于給力而虛脫了，還是因為連日來的苦練，積勞成疾：＂睡一會兒就好，等我睡飽這一覺，我能自己回去的。＂
＂好、好吧，我跟這里的工作人員說說，讓你借用這里的休息室。＂伊萊恩答道，＂也、也許再給你弄張毯子。＂
這休息室里只有沙發，也沒有任何像樣的可以鋪蓋的東西，弗里曼不可能在這里得到像樣的休息。但這只是權宜之計，畢竟禮堂這邊沒有更好的休息場所。
＂你喜歡…現在我需要睡一會兒。＂貓人少年躺在沙發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馬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真、真拿你沒辦法。＂伊萊恩搖了搖頭，直接用造物術變出一張毯子。
他的造物術還不算是十分完美，沒法變出舒適柔軟而且精細的織物，但是一張御寒用的普通毛毯，他還是勉強能變出來的。姑且用這個給弗里曼保溫，回頭再找工作人員要一張做工更好、更舒適的毯子就好了。
為了不打擾弗里曼睡覺，伊萊恩躡手躡腳地走出休息室。今天的比賽在這里就要結束了，畢竟[金太陽杯]青少年組別的比賽只有四個參賽者，評委會在這四組里面評選出冠亞季軍。
弗里曼的演奏這么出色，再怎么糟糕都應該能拿到季軍，不可能吊車尾拿第四名吧…大概？
伊萊恩的額角冒出一滴汗。
但是能打進總決賽的選手都很厲害，都是這個年紀里世界上最頂尖的音樂家了。這場比賽鹿死誰手還很難說，還得給裁判們討論和打分的時間。裁判們非常專業，因此他們也非常謹慎。
比賽的最終結果會在今天晚上揭曉，反正不是現在。這不是那種聽完四名選手的演奏就可以匆匆得出結論的，浮躁的音樂比賽。
伊萊恩走出休息室，打算去吃點什么當作午飯，然后為下午的成年人組別的比賽做好準備。
但他剛走出門口，就看到冰龍人青年羅丹出現在門前的走廊上，他身后則是黃金天神龍達爾文大人。走廊兩側都有數名身穿黑色禮服的守衛把守著，防止任何人靠近。那些守衛恐怕是達爾文大人變出來的自動人偶。
＂你、你來干什么，羅丹？＂伊萊恩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問道。
＂來處理一直未能處理，現在終于演變成不得不去處理的事情。＂羅丹板著臉答道，＂剛才的演奏表達出來的意象已經很清晰了，那家伙已經記起了什么，對吧？＂
＂你、你不用打啞謎，弗里曼睡著了。＂伊萊恩悶哼道，＂而且是的，他、他應該回想起來了。即使沒能清晰地回想起一切，也模模糊糊地有個大致的印象。＂
＂所以，是時候動手了。＂羅丹的眉頭皺得更深，他的聲音壓得更低，話語中也帶著陰險：＂必須現在就殺了他，強迫他進入下一個輪回，讓他忘掉這輩子的事情。只有這樣做才能阻止他徹底醒來。現在不動手，一切就會太遲！＂
太遲？
伊萊恩露出一個不屑的微笑。
事情永遠不會太早，也永遠不會太遲。
＂動手吧，用黃金三叉戟應該可以殺死他。也許不能真正地殺死他，但我們可以強迫他進入下一次輪回。＂羅丹催促伊萊恩道：＂如果你不愿意做這件事，就由達爾文大人來代行。如果連達爾文大人都不肯這樣做，就由我來把雙手弄臟。總之總有一個人必須去做。＂
＂你、你也這樣認為嗎，達爾文大人？＂伊萊恩轉頭問黃金天神龍。
＂我認為必須做的事情就是必須做，哪怕它很殘酷。＂達爾文大人嘆道，＂原諒我。我也只是想要保護我的子民。如果那家伙從夢中醒來，這個世界就會不復存在。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阻止這件事發生。＂
伊萊恩于是滑稽地笑了。
＂有、有一件事你們必須知道。＂他答道，＂他是永遠不會從夢中醒來的。吞世龍阿努是憑借自己的意志，讓自己永遠陷入沉睡。他從來就沒有主動醒來過。他為了不毀滅這個宇宙，選擇了永恒的沉睡。因為他和我們都一樣，他愛這個世界。＂
＂證據在哪里？＂羅丹反問，＂是他主動告訴了你這件事嗎？是你憑借自己的猜測而知道這事嗎？僅憑你或他的一家之言，就可以認定真有其事？＂
＂不。不需要證據。又或者反過來說，即使只是一家之言，你們也拿他毫無辦法。＂白獅人少年搖頭道：＂他清楚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他永遠記得。即使你們用黃金三叉戟殺了他，強迫他進入下一次輪回，剛剛重生的他也依然記得在那遠古發生過的一切。你們拿他無可奈何，而他僅僅是去選擇[醒來]，你們的世界就會毀滅。
你要去試試嗎，羅丹？用你變出來三叉戟去貫穿那個孩子的胸膛，試著殺死他啊？
如果我的理論沒有錯的話，在你殺死他的瞬間，另一個完全一樣的弗里曼就會出現在這個黃金之城奈恩的某個角落里，就像沒事發生過一樣，而且他還記得這一切。
你可以殺死他一千次，一萬次，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你無法阻止這個世界毀滅，即使你做了一切，這個世界也不會自己毀滅。＂
因為，真正在阻止這個世界（黃金鄉）毀滅的，其實是吞世龍阿努。沒有他用他的力量撐持著這個子宇宙，這個世界早就毀滅了無數次。
冰龍人青年的表情變得凝重了，他想要去嘗試但又不敢嘗試，想要放棄但又不死心：＂我仍然無法相信你的話。他終究是毀滅了多個文明的，危險的怪物。如果他真的愛這個世界，不愿意讓宇宙毀滅，他為什么還會憑借潛意識在多個星球之間穿梭，毀了一個又一個文明？＂
啊，這個話題嗎。
＂吞世龍阿努最初只是毀滅了阿瑪蘭斯文明。他通過碰觸阿瑪蘭斯這個文明的精神內核，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溫暖，他開始擁有了感情。＂伊萊恩開始解釋道，＂正是因為他渴望愛與被愛，他才不愿意毀滅這個世界。他把自己永遠地封印在這場夢中，拒絕醒來。你聽過他的演奏了，你應該再清楚不過，這就是真實，對吧？＂
那演奏之中全都是真實，因為它是如此的真誠，哪怕其中摻雜著半點虛情假意，都會被人聽出來。虛假的情感就像是在一串和諧旋律中夾雜的一個不協調音，它是如此的突兀，一旦存在，瞬間就會被聽者察知。
＂這事不合邏輯。已經陷入永恒沉睡、拒絕醒來的怪物，是怎么從一個星球到達另一個星球的？＂羅丹終究是把他從很久以前就有過的疑問拋了出來。
＂不要！＂伊萊恩剛想張嘴說明，達爾文大人就一臉怒色地阻止道。
＂我必須說。＂伊萊恩卻搖頭，＂我今天不把這件事說清楚，羅丹肯定不會滿足吧。＂
達爾文大人于是皺起了眉頭，但沒有繼續阻止伊萊恩。
＂答案是，阿努從來不曾憑借自己的力量，從一個星球移動到另一個星球。＂伊萊恩終于把真實說了出來，＂如果他主動陷入沉睡，那么他會永遠地在死去的阿瑪蘭斯星上沉眠。那個星球不會毀滅，充其量只會變成被綠茵環繞、只有飛鳥與走獸，但永遠不會誕生新的文明的，一個蠻荒星球。
但是那個星球毀滅了。更準確地說，它是被人為引.爆的。
有誰炸毀了阿瑪蘭斯，并把沉睡在阿瑪蘭斯之中的吞世龍的龍蛋，如同武器般投放到另一個文明發源的星球上——惑星迪爾蒙多上。
你明白嗎，羅丹？
那孩子從來就沒有打算過毀滅阿瑪蘭斯之外的其他文明。本來阿瑪蘭斯被毀滅，他也陷入了沉睡，毀滅就止步于此，不會造成更大的破壞了。但有誰卻察覺到那顆龍蛋的破壞力，把它當作武器使用，毀滅了一個又一個文明。
真正可怕的根本不是怪物，是人啊，羅丹。
人比怪物可怕得多了。＂
聽完伊萊恩的描述，羅丹瞪大了雙眼，露出驚恐的表情。他依然不太相信伊萊恩的話，但他察覺到之前達爾文大人想阻止伊萊恩說話，于是他轉頭看著達爾文大人：＂是真的嗎，達爾文大人？＂
既然被這樣問了，達爾文大人就不得不回答。星靈的分身是不被允許說謊的。
＂…是真的。＂黃金天神龍大人捂著頭嘆氣：＂至少，從亞特蘭提斯搜集到的證據來推斷，這件事的可能性非常高。＂
＂誰干的？＂羅丹冷冰冰地問道，＂能做到這種事情，有著這樣龐大情報網的文明，當時并不多。迪爾蒙多？不對，迪爾蒙多自己都是受害者…那姆勒斯？費伽羅特？賽倫納多爾？＂
＂我不會告訴你答案。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了，現在去糾結也沒有益處，只是徒增仇恨而已。＂
＂是那姆勒斯，對吧？＂羅丹尖刻地問道，伊萊恩也是第一次見羅丹用這種語氣質問他敬愛的達爾文大人。
達爾文大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那群該死的半人半機械的沒有心的混蛋！＂羅丹捏緊了拳頭：＂當那姆勒斯人自稱為神人（Empy
）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堆自大傲慢的玩意兒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果然——＂
＂夠了，羅丹。＂達爾文大人打斷道：＂控制一下你的情緒，不要讓仇恨改變了星靈伊索瑪的特質。這么多年過去了，讓你知道這個真相又如何？你真打算找那姆勒斯復仇嗎？＂
＂現在我們還做不到。但是總有一天，當伊索瑪能和外面的世界通信的時候——＂
＂那姆勒斯人早就滅亡了。他們被自己創造出來的人類擊敗，如今只是一群躲在深淵里茍且度日的老不死，他們無法對現實世界干涉太多。說不定現在的伊索瑪都過得比那姆勒斯要好。＂伊萊恩插嘴道：＂除非你真有辦法追到深淵中去，把休眠在深淵之中的那姆勒斯人殺光，否則我不認為你能對他們出手。找一群生命已經如同風中殘燭的弱者來復仇，你就會滿足嗎？＂
原本還怒火攻心的冰龍人青年，聽完伊萊恩的話后，逐漸消了氣。他恢復了冷靜，捂著頭：＂的確。被自己創造的下級種族背叛并擊敗，不得不窩在世界不為人知的角落里茍延殘喘，真符合那姆勒斯人的作風。哈。真是活該！這就是他們的業報（卡瑪）！＂
伊萊恩不能更贊同。
＂此事多言無益。絕對不能讓伊菲圖斯知道，你甚至不應該讓這件事傳到任何一個迪爾蒙多人的耳中，知道嗎？＂達爾文大人吩咐道。
＂是的，我知道的。伊菲圖斯不如我們冷靜，要是讓他知道這事，事情肯定會鬧得很大。＂羅丹煩躁地揉著太陽穴。
你小子也不怎么冷靜就是了，剛才就差沒有帶臟罵人了。伊萊恩心里吐槽道。
＂我…我得回去休息下，讓心情平復下來。我得消化一下這些信息。＂羅丹悶哼道，魂不守舍地走了。
＂羅丹，別讓憤怒吞噬你，不要讓仇恨改變你。那不是一個文明的代言者應該做的事情。＂達爾文大人又說，＂還有，很抱歉，我一直瞞著你們。＂
＂沒事。達爾文大人只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而已。你只想保護我們。并不是每一個文明都像亞特蘭提斯那樣灑脫大度的。如果從一開始只有我知道這個事實，我恐怕早就被仇恨吞噬，心靈都開始扭曲了。＂羅丹嘆道，揮了揮手，走遠了。
＂他、他沒有問題吧？＂伊萊恩看著羅丹遠去的背影，擔心地問。
＂相信我，如果他真的出了問題，他馬上就會從外觀上體現出來。＂達爾文大人道，＂這里是靈體的世界，被仇恨和憤怒扭曲了的靈體，瞬間就會變得和原本的他們完全不一樣。普通人也是如此，星靈的分身更是如此。既然我們現在沒能看到一個全身燃燒著怒火，怪物化的羅丹，他就肯定能邁過這道坎吧。＂
但羅丹也是很固執的一個人，伊萊恩和羅丹相處了好一段時間，他清楚知道羅丹的性格。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地結束。
然而伊萊恩也沒有后悔過把真相告訴羅丹。他值得知道真相。這么多年來羅丹都一直錯怪著吞世龍阿努，卻完全不知道幕后黑手原來另有其人。
＂你下午的比賽怎么辦？＂達爾文大人又問，＂真的要按照你提交的請求來布置場地嗎？＂
＂是、是的，請那樣做。＂伊萊恩答道。
＂那樣做必須讓黃金三叉戟面世，被人們看見…總覺得有點不樂意啊。而且要布置那么復雜的場地，會給其他人造成困擾，他們不得不讓你最后一個進行演奏。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沒、沒事。＂伊萊恩點頭道。不管是第一個上場演奏還是最后一個上場演奏，對他都沒有太大的差別。他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好。
＂上次就已經因為你的任性而給很多人添了麻煩。這次還來。[金太陽杯]的競賽委員會一定恨死你了。＂達爾文大人半帶開玩笑地哼道。
＂我、我知道，但我還是要再任性一次。＂伊萊恩苦笑道，＂比、比賽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在乎。但、但這次演奏，是我送給蘭斯老爺子的禮物。
我必須把能做的事情全做了，做到最好，借此沖擊阿瑪蘭斯的[永生之華]，試著到達它的極致。
我、我總覺得，如果我現在不去做這件事，以后可能就沒有機會去做了。＂
＂我明白了。這就是送給蘭斯老爺子的餞別禮之一，對吧。＂黃金天神龍大人摸了摸伊萊恩的頭，就像父親在夸贊自己的孩子那樣，＂很好。我會幫你把路鋪平。你就放手去做，把你能拿出來的最高的演奏，拿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