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1章大愚者之試煉(五十三)
剛離開蓋亞大人所在的房間，伊萊恩就看見那名德魯伊少年攔在洞口附近，仿佛想要盤查伊萊恩。
＂你沒對蓋亞大人說什么失禮的話吧？＂那名叫做巴特的德魯伊少年，毫不客氣地問。
＂才、才沒有。＂白獅人少年納悶地答道，仿佛感受到了對方的敵意：＂為、為什么我非得說些什么失禮的話不可？＂
＂你們獸人是粗野無禮的代名詞，這事還需要我進一步說明嗎？＂巴特對獸人的偏見卻似乎很深。
伊萊恩皺了皺眉頭，沒打算和這名德魯伊理論什么，轉身就想走。
然而他在臨走之前，又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巴特兩眼。
＂嗯？＂巴特反過來瞪了伊萊恩一眼：＂為什么盯著我看？我的臉上粘了什么臟東西嗎？＂
＂不、不是…＂伊萊恩連忙說。
然而，很眼熟。巴特這張臉莫名地眼熟，仿佛伊萊恩以前在哪里見過這名少年。
他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來了。是丹尼爾…還有夏娜？
巴特的嘴巴和臉型輪廓和丹尼爾好像，而眼睛和鼻子卻莫名地像夏娜！
雖然以獸人的眼光看人類好像個個都長得差不多（以人類的眼光看獸人也是這么回事），但因為那個嘴和那個眼睛實在太好辨認了，而且都是伊萊恩不久之前就見過的人，伊萊恩辨認起這些臉型特征來還是十分輕松的。
＂你、你看起來和我認識的人很像…＂他不禁說道：＂該、該不會是他們的親屬…什么的？＂
＂你在說什么？德魯伊并沒有固定外形，臉也可以根據意志變化。＂巴特卻說，他的臉突然就變成伊萊恩的臉，長得和白獅人少年幾乎完全一致，除了他身上的毛發是淺綠色的。這樣做仿佛是在向伊萊恩示威。
＂真沒、沒想到。＂伊萊恩愕然了：＂這、這就是德魯伊嗎…＂
然后巴特又變化回原本的模樣，依然是那張少年的臉。和人類十分相似，卻是綠色頭發、皮膚略帶綠色的德魯伊少年。
＂蓋亞大人似乎很看好你，＂巴特又說：＂雖然我很討厭你，但是蓋亞大人的旨意就是德魯伊教的旨意，我們遵從之。不知道你有沒察覺到，你的內在已經損壞到一個很嚴重的地步。蓋亞大人用她的力量幫你修復了一部分損傷，但你的靈魂遲早還是會因為內在的損傷而崩壞。
如果你想活命，其實還是有辦法的。請求蓋亞大人把你也變成德魯伊就好了。如此一來你的身體會重生，你的靈魂也會得以修復。你會獲得新的生命。＂
＂條、條件是什么？＂對方的說法還真的勾起了伊萊恩的好奇心。哪怕他并沒有打算重生為德魯伊，問一下總不會吃虧吧？
現在的他活得實在太痛苦。食之無味，夜不能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靈體就會徹底崩壞，全身化作一灘血水慘死。即使他能茍活下去，現在這副支離破碎的身體，也絕不可能活著闖入機關重重的亞特蘭提斯的中心吧。哪怕是增加一丁點的生存希望也是好的。雖然失去雷歐之后他每天都痛苦得想尋死，但他還是執著地想要找尋活下去的辦法。
想要尋死，卻又固執地茍活著。就是如此矛盾。
＂條件？我不知道。也許是，要你效忠于蓋亞大人？也許，要你獻上最重要的東西？一切都得看她的決定。＂德魯伊少年答道：＂蓋亞大人把當初瀕死卻又求死不能的我變成了德魯伊。是她把我從地獄之中解救出來的。然而她卻從未向我提出過任何條件，只是對我說，這樣活著就可以。她是多么溫柔和慈悲的一個人。我甚至覺得她有可能把你變成德魯伊，救你的小命，卻不求回報。＂
然而蓋亞剛才并沒有對伊萊恩談及德魯伊的事，也沒有邀請伊萊恩變成德魯伊。這明明是拯救伊萊恩更好的方法，她卻只是給伊萊恩那個蜜露來延命。她到底在想什么？
＂然、然而你卻還是留在了她身邊…＂伊萊恩繼續問。總覺得巴特被變成德魯伊之后就被精神控制了？
＂噢，是我自己選擇留在她身邊的。＂巴特答道：＂我只想盡綿薄之力去報答她。更何況，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我幾乎沒有我重生之前的記憶。過去的已經過去，我不屬于任何地方，這里就是我的歸所。＂
伊萊恩瞪大了眼：＂變成德魯伊后，會失、失憶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因人的體質而定？＂巴特卻說：＂即使會失憶又如何？重生成德魯伊之后，你就會感覺到內心無比的平靜和舒坦，舊日的凡塵俗事都不再重要了。＂
（從反應看來，至少他沒有被洗腦。）
＂我隱約記得自己以前生活在垃圾堆一樣惡劣的地方，受盡惡待。我似乎受到過惡毒的詛咒，變成一種既不算是生也不算是死的怪物，好像史萊姆一樣的東西。我看不見、聽不見、無法呼喊求救，全身都疼，無窮無盡的痛。有誰想要殺死我，一次又一次。我大概是被誰深深地憎恨著吧。因此我也曾經深深地憎恨著，把我變成那樣的人，憎恨著整個世界。
然而當我變成德魯伊之后，那份憎恨徹底消散了。我只覺得當初那份心境很幼稚。現在不管是誰憎恨我，或者我該去憎恨誰，都不再重要。他們沒法再傷害我，我也不打算再去追究任何事。
…嗯，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我懂。＂伊萊恩搖了搖頭：＂但、但是抱歉，我果然還是，不，不要變成德魯伊。＂
因為，如果變成德魯伊的話，他可能會忘記雷歐。
忘卻已經足夠地多了，已經不能再忘卻更多了。不管是以往生命中那些快樂、有趣的事，還是那些悲傷痛苦的事，全都是他這一生之中最為寶貴的回憶，是決不能忘掉的。雷歐已經不在人世了。如果連伊萊恩記憶里的雷歐也被抹去，雷歐豈不是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被抹消了嗎。
＂哼，不識抬舉。＂巴特哼道：＂這里沒你的事了，快走吧。＂
＂當、當然…＂伊萊恩往外走，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轉頭追問：＂話說你、你們德魯伊是不是完全不用進食，只靠光、光合作用就能生存？＂
＂我們有一半是植物，所以是的，我們曬太陽就能活下去。＂巴特答道：＂但我們還是會吃東西的。能量可以靠光合作用獲得，但是蛋白質之類的物質還是需要從其他途徑攝取，這樣比較快。＂
＂你們是素、素食者？＂伊萊恩好奇道：＂吃植物？＂
然而德魯伊吃植物，好像也有哪里不對。
＂那算是吃、吃同類？＂伊萊恩循著那個邏輯，發出更深一層的疑問。
＂雜食。＂德魯伊少年卻答道。
＂哈？＂這個答案讓伊萊恩挺吃驚。
＂有什么問題嗎？＂巴特聳肩：＂植物里也存在寄生植物，靠宿主的營養維生，這和一棵植物吃掉另一棵植物不是一個概念嗎。植物里面也有捕蠅草之類的肉食植物，所以植物吃動物也不是鮮有之事。＂
＂好、好吧。＂伊萊恩被說服了。然而他腦子里卻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那位優雅的蓋亞大人拿著刀叉吃動物的肉的光景。
＂生命是一個大循環。生物從自然界中誕生，死去之后再次歸入大自然。他們用自己的[死]來支撐其他生命的[生]。＂巴特繼續說道：＂我們進食也只是遵循這個大循環而已，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即使是德魯伊，也不可能永遠活著。總有一天我也會死去。我的身體也許會被其他動物啃噬，我腐爛的身體會成為微生物生長的溫床，我所遺留下來的殘渣會成為植物們茁壯成長所需的肥料。這只是自然之理。＂
他那綠寶石般的雙瞳看著伊萊恩，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白獅人少年的皮肉，直達他靈魂深處。
＂參與大循環的我們，自然有進食的權利。但是你呢？你這個想逃避死亡，試圖獲得永生的卑劣者，真的有這份權利嗎？＂他問。
伊萊恩沒有回答。不敢回答。然后他突然似乎明白了——他不管吃什么都嘗不出味道來，也許和這事有關？
和巴特的對話并不算愉快，但伊萊恩不得不承認，他從德魯伊的睿智之中獲益良多。他匆匆告別了那名德魯伊少年，回到開闊的大洞穴中，穆塔尼先知已經和一眾德魯伊教的信徒在那里等待著。
＂蓋亞大人跟你說了什么？她有找到她想要找的東西嗎？＂先知問。
＂這、這個你親自向她確認吧，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伊萊恩答道。
＂好吧，＂穆塔尼先知看著伊萊恩，突然露出驚訝的表情：＂嗯…蓋亞大人居然把那么貴重的世界樹的靈漿送給你了。那東西明明每年只能產出一滴…＂
世界樹的靈漿？是指那個蜜露嗎？伊萊恩心里一緊，他沒想到那居然是如此珍貴的東西。而且那個蜜露甚至都不能讓他免于死亡，只能讓他暫時延緩死亡而已。
＂這是蓋亞大人的決定，我不會說什么。但她真的是…過分地慷慨呢。＂先知呢喃道。很明顯他們都認為伊萊恩＂不配＂。
德魯伊教并沒有從伊萊恩手上奪回米斯特丁那樣重要的圣物，反而給伊萊恩巨大的饋贈…這個卑微的、軟弱的、無能的他，真的配受到這份待遇嗎？
不管怎樣，他和歐琳一起離開了德魯伊教的地下集會場，回到了旅館。
一樓的客廳中飄蕩著一股香味，魚湯的香氣，而且有好好地用胡椒粉和姜粉調味，魚湯的鮮香味被最大限度地保留著，而腥味卻完全消失。
＂大哥哥，午飯是面包和炸薯條，還有魚湯哦！＂在奎格的陪同下，貝利捧著一鍋濃湯過來：＂這湯我很用心煮的，先嘗一口看看？＂
＂好，好的。＂白獅人少年舀了一勺湯到碗里，喝了一口。
＂好、好喝。太好喝了。＂他露出會心的微笑。
對。他并不需要變成什么德魯伊，也能夠像正常人那樣進食，享受到食物的美味——只要那是貝利為他制作的料理。這對他而言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他還要奢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