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東捧起骨灰盒,送到火聯合面前,飽含熱淚道:“大叔,火雷回家了。”
火聯合雙手接過骨灰盒,嘴唇哆嗦著,眼淚啪啪的落在盒子上,打濕了紅綢子,包玉梅更是一把搶過骨灰盒,抱在懷里慟哭失聲:“我的兒啊,你死的冤啊。”她是樣板戲劇團出身,嗓音高亢穿透力強,哭聲直沖云霄上達九天,而火聯合是紅歌團的靈魂人物,常年唱革命歌曲練的中氣十足,哭起來磅礴大氣,更是不遑多讓。
兩口子哭的悲痛欲絕,大家也都跟著掉淚,耿直悄悄出了門,拿袖子擦拭眼角,鐵血刑警也有普通人的感情,火雷的死讓聯想到戰友的犧牲,也是同樣的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同樣的撕心裂肺,這都是販毒分子造的孽,身為緝毒警,這輩子和他們杠上了!不死不休!
一陣摩托車轟鳴,火穎騎著摩托進了院子,摘下頭盔一甩頭發,皺起眉頭,爸媽怎么哭的這么響亮,丟錢了么?
火穎走進屋子,看到母親懷里抱著的骨灰盒,心里就是一顫,忙問道:“怎么了?”
火聯合沉痛無比道:“穎兒,你哥哥犧牲了。”
“犧牲了?”火穎狐疑萬分,正要說話,劉漢東一把將她拉了出去。
院子里,火穎小聲問:“火雷十分鐘前才和我打過電話,那盒子里裝的是誰?”
劉漢東道:“替死鬼,你哥背著事兒,不裝死就得進去,你懂了吧,配合點。”
火穎醞釀了一下,干咳兩聲,然后大家就聽到亮麗無比的女高音在大放悲聲,音色完全蓋過了火聯合兩口子,火穎哭的是梨花帶雨,花枝亂顫,劉漢東看了都暗暗佩服,這演技,不到橫店去當個高級群演都白瞎了。
火家鬧出這么大動靜,鐵渣街上的鄰居們都來探頭張望,熟悉的人進來相勸,火聯合見人就說,我兒子是執行公務犧牲的,是烈士。
大家就很納悶,誰不知道火家這個兒子是地痞流氓啊,從小調皮搗蛋,長大了整天騎個摩托招搖過市,打群架,泡妞,還吸毒,這種人咋就成了烈士了?不過院子里站著好幾個警察,門口還停著警車,想必這事兒不假。
一名緝毒警問耿直:“支隊長,這樣不好吧,火雷頂多算是戴罪立功,怎么成烈士了?”
耿直道:“人都死了,給個名分不算什么,都別提了。”
劉漢東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說支隊長還有任務,要去緝捕販毒分子,為火雷報仇雪恨,一聽這話,火聯合激動起來,說你們趕快去,我們辦喪事不要公家一分錢,只要你們盡快抓住兇手,為我兒子償命。
“老師傅,我們一定抓住犯罪分子,將他們繩之以法!”耿直緊緊握住火聯合的雙手,用力搖動著。
警察們走了,火家正式開辦喪事,火花村里姓火的親戚特別多,紅白喜事辦的都挺大,火家院子里搭起了靈棚,供上遺像,火雷年齡不大,輩分卻比較長,村里四五十歲的人都得喊他一聲叔,所以買了大量的麻布,親戚們披麻戴孝打扮起來,在院子里抽煙喝茶嘮嗑,有德高望重的親戚擺著桌子收賬,誰來燒紙就給人家發條白毛巾。
火雷社會上的朋友都來了,幾十號小年輕胳膊上纏著黑紗擠在院子里,晚上還不走,留著守靈,火聯合兩口子覺得倍有面子,忙前跑后伺候他們,啤酒買了十幾箱,煙買了四五條,一夜下來,滿院子都是煙盒和空酒瓶子。
劉漢東一直留在火家幫忙,熬得眼睛通紅,火聯合很感動,連夸大東講義氣,是個好人。
不過火穎卻不領這個情,私下里罵劉漢東:“東哥,你瞅你辦的啥事兒,把我家嚯嚯成啥了。”
火聯合去公墓給兒子買了塊墓穴,計劃三日后出殯,親戚朋友都通知到了,酒店和大巴車也訂好了,他正在堂屋里和幾個親戚吹噓自家兒子英勇無比的臥底敬禮,忽然外面進來幾個警察。
“看看,公安局領導又來了。”火聯合說,拿起煙盒出屋迎接,卻發現這幾個警察態度不大對,既不向兒子遺像鞠躬,也不去交錢上賬,一副板著臉公事公辦的樣子。
“你就是火雷的父親火聯合?”為首警察問道,亮出了證件,“我們是省廳禁毒處的,有些情況想了解一下。”
“有事你就問吧。”火聯合道,心情有些不悅。
“是這樣的,疑似你兒子的尸體,你見過么?”警察問道。
“沒見。”火聯合搖搖頭。
“哦,那就是親屬沒有進行確認。”警察點點頭,和同事交換一下目光。
同事從包里拿出一張打印的彩色照片,上面是極度腐敗的無頭尸體,還趴著密密麻麻的蒼蠅,恐怖惡心,令人不敢直視。
“你看一下,是不是兒子。”警察說。
火聯合瞄了一眼,嚴肅回答:“認不出。”
“很好,我們現在懷疑,尸體并不是火雷的。”警察說。
火聯合眼睛一亮,“什么,我兒子沒死?”
“存在這種可能性,所以要請你配合一下,因為我們提取了尸體的DNA,只要做個親子鑒定就能辨別出是不是你的兒子,你和你愛人都行,提取一點DNA樣本就行。”
火雷心情激動,兒子沒死是個大好消息,他也顧不上計較警察的態度了,忙道:“提我的。”
“那你跟我們去一下吧。”警察道,“去法醫鑒證中心,只要半小時時間。”
“好。”火聯合滿口答應,跟著警察來到市局法醫鑒證中心,工作人員從他的口腔中提取了一些粘膜組織。
“如果真不是我兒子,那我兒子去哪了?”火聯合滿懷希望的問了一句。
“我們還想問你呢。”警察冷冷的反問。
火聯合碰了個釘子,心情再度不爽,警察沒有送他回家的意思,只好打了輛車回去,興沖沖找到包玉梅說:“老包,有個事兒和你說。”
包玉梅說:“我也有事找你呢,我這兩天回過味了,咱兒子是為公家執行任務才犧牲的,怎么也得給個說法吧,烈士證書少不了,喪葬費,撫恤金什么的咱家倒也不是很稀罕,我想了想,兩個要求,第一,給火雷辦個像模像樣的追悼會,公安局的領導要到場,出殯要警車開道,要武裝警察守靈;第二,爭取能讓火穎接她哥哥的班,進公安局工作。”
火聯合說:“老包,你這些先放一放,聽我說,剛才警察找我,說骨灰盒里的可能不是咱兒子,還提取了我的細胞做親子鑒定哩。”
包玉梅的悲傷勁已經過去了,恢復了往日的精明,她并沒有激動,反而很疑惑:“不是咱兒子,那火雷的身份證怎么在身上,怎么咱兒子到現在不回家,這事兒不大對勁,我不信他們,你找大東,找他問問。”
劉漢東剛才出去買東西了,這會兒才回來,被火聯合兩口子叫到屋里,聽了火大叔的敘述,解釋道:“警方辦案有一定的程序,從邏輯上講,尸體應該是火雷的,但是不做DNA鑒定的話,從法律上來講就不能判定確實是。”
火聯合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撲滅,垂頭喪氣開始抽煙。
包玉梅說:“兒子養了二十多年,說沒就沒了,怎么都得有個說法吧,我有兩個要求,大東你看合理不?”然后將那番話又說了一遍。
劉漢東點頭如搗蒜:“合理,太合理了,趁熱打鐵,你去找他們爭取一下吧。”
包玉梅問:“這事兒歸誰管?”
劉漢東說:“這案子級別很高,歸省廳管,你去找省廳禁毒處的蔡滬生,我給你他們辦公室電話。”
包玉梅辦事很有魄力,把家里喪事交給親戚,帶著火聯合去就公安廳了,費了一番工夫終于找到了禁毒處,沒能面見蔡處長,下面的科員接待了他們。
“我有兩個要求…”包玉梅再次將自己的合理想法說出。
警察們面面相覷,像看外星人一般看著包玉梅。
“這位大嫂,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省廳可不是說笑的地方。”警察推了推眼鏡,冷靜地問道。
包玉梅臉一沉:“我兒子給你們當臥底把命都搭上了,我這點要求難道不合理么?”
“大嫂,你可能搞錯了。”警察嚴肅無比道,“火雷并不是警方在冊的特情人員,他頂多算是劉漢東的馬仔,他死不死,和我們無關,再說了,火雷是不是死了還是個未知數,他可是近江南關有名的毒品拆家,照他的罪行,判個十年二十年的不成問題,你們搞搞清楚,你兒子不是烈士,是毒販,明白不?”
火聯合和包玉梅互相對視一眼,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結局,光榮的烈士怎么轉眼就成死有余辜的毒販了?還有天理么!
兩口子沒在省廳大鬧,悻悻回家,喪事都沒心情辦了,在屋里悶悶不樂,郁郁寡歡。
“照他們的說法,咱兒子就算不死,也是逃犯。”火聯合說。
“唉,這孩子從小就沒讓人省心過。”包玉梅再度掉淚,其實火雷是什么德行,兩口子心里有數的很,上回吸毒火雷就差點掛了,能以英雄的身份風光大葬對他來說未嘗不是最佳結局,可惜這也是奢求。
隔了一日,警方打電話通知火聯合兩口子到法醫鑒證中心,正式通知他們,經DNA監測,死者和火聯合不存在父子關系。
火聯合虎軀一震:“我兒子還活著!”
警察直視他:“希望你們能配合警方找到火雷,窩藏包庇罪犯是犯罪行為。”
忽然包玉梅抽泣起來:“老火,我對不起你。”
火聯合納悶:“你啥意思?”
包玉梅說:“火雷其實不是你親生的。”
火聯合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又一次被無情的澆滅,兒子不是自己的,說明親子鑒定白做了,咦,好像哪里不對,火雷不是老子親生兒子,那到底是誰的!
“包玉梅,你背著我偷人,給我帶了二十五年的綠帽子!”火聯合怒發沖冠,劈臉一記耳光打過去。
包玉梅挨了一下脆的,立刻展開反擊:“你敢打老娘,活膩了你!”指甲摳上去,火聯合臉上出現了幾道血痕。
兩口子在法醫鑒證中心大戰一場,衣服都撕爛了,臉上身上傷痕累累,警察們拉都拉不住,最后打了110才制止住。
“要不再重新做一次鑒定,包大姐,麻煩你配合一下。”警察說。
“我呸。”包玉梅一口濃痰吐到了警察臉上,糊住了金絲眼鏡,“配合你媽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