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說下就下,豆大的雨點砸的板房鐵皮屋頂啪啪亂響,劉漢東躲進車里,看遠處村民們被淋得四散奔走,而防暴警察們卻紋絲不動,嚴守陣線,收割過的麥地殘留著焚燒莊稼茬子的焦黑痕跡,令人想到“堅壁清野”四個字。
領導們從板房里出來,佘小青撐起雨傘,安馨和身旁的沈弘毅交頭接耳說了幾句,沈局長又對旁邊分局領導說了些什么,領導拿起對講機下令,警察隊伍在暴雨中向前挺進,后面幾十臺挖掘機也轟鳴起來。
剛才還奔逃避雨的村民們看到征地大軍動了,再次重新聚攏,雙方越靠越近,在暴雨中,在泥濘里展開了廝打,一個個淋成落湯雞不說,還滾了滿身的的稀泥,許多村民被防暴警察拖走,眼瞅著村民防線就要失陷,忽然一團橘紅色的火球升起,火球中似乎有人在手舞足蹈。
“快滅火救人!”坐在車里的劉漢東都能聽見沈弘毅的喊聲,他知道,村民中有人自焚了。
警方迅速啟動緊急預案,事實上自焚這種事兒在拆遷征地過程中屢見不鮮,早已不是新鮮事,五個泡沫滅火器一起狂噴白色泡沫,很快將火焰熄滅,自焚者被抬上救護車拉走急救。
暴雨竟然戛然而止,空氣中彌漫著悲壯的氣氛,后方村莊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村民們卻更加堅定團結,征地隊伍反而士氣大跌,難以繼續,沈弘毅拿起對講機下達了撤退命令。
劉漢東看到安馨走過來,趕忙下車開門。
“謝謝。”安馨沒表情的說了一句,坐進后排,摘下眼鏡擰著鼻梁,一副疲憊而困惑的表情,佘小青也坐了進來,吩咐劉漢東回公司。
雨又開始下,比剛才小了許多,霧蒙蒙的雨水飄灑在擋風玻璃上,都不用開啟雨刷器,下過雨的鄉間小路泥濘難走,好在奔馳車是四輪驅動,不會被爛路困住,劉漢東看著后視鏡中的兩人,佘小青默默遞了一張面巾紙給安馨擦淚。
安總哭了,這個鐵血女人居然也會哭,大概是看到村民自焚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殘存的一點同情心吧,劉漢東受舒帆影響頗大,潛意識里對安馨有一種敵對和抵觸的情緒,但他總看不慣女人哭,覺得該說點什么安慰一下。
“英國圈地運動的時候是羊吃人,咱們現在是房吃人,也別太內疚了,不是青石高科,也會有別的開放商征他們的地,扒他們的屋,這個時代,老百姓有屋有地就是原罪。”劉漢東說。
安馨沒說什么,佘小青卻怒了:“你懂什么!老實開你的車。”
劉漢東不理佘小青,這妹子就是看自己不順眼,跟吃了槍藥一般隨時嗆聲。
安馨抬起頭來,眼圈紅紅,她微笑道:“謝謝你,劉師傅。”
“咱們公司征那塊地干什么用啊?”劉漢東問道。
“不說話誰也不會把你當啞巴。”佘小青白了他一眼。
安馨卻解釋道:“公司發展迅猛,未雨綢繆,如果現在不買地,等將來廠房不敷使用,地價飛漲的時候再買就遲了,朱莊地塊和我們工業園區正好能連成一片,是最合適的。”
劉漢東說:“那現在怎么辦?我早聽說朱莊民風彪悍,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連我們防暴大隊都干不過他們。”
安馨說:“總會有辦法的,只是要消耗時間和資金。”
劉漢東說:“一寸光陰一寸金,資金可以耗,時間耗不起啊。”
安馨略微有些吃驚,在她心目中劉漢東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漢,沒想到卻有膽量在自己面前賣弄口舌,聽起來有些幼稚,有些可笑,但句句都是實話。
佘小青可真的是氣壞了,平時劉漢東耍嘴獻寶也就罷了,安總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還在這里巴拉巴拉的說著,簡直不長眼,正要訓斥,安馨卻說:“劉師傅,你有什么解決的方案么?”
劉漢東說:“我相信我能想到的方案你們早就想到并且付諸實施了,不見效對吧?那是因為執行力度不夠,或者說沒對癥下藥,每一戶人家都要單獨出一個方案,單獨處理,這種事黑社會出面比政府好使,如果黑社會里有個頭腦精明的,就更容易辦了。”
“哦,你認識這樣的人么?”安馨看起來頗感興趣。
佘小青冷哼一聲:“什么認識不認識,他就是。”
劉漢東趕緊撇清:“我可不是黑社會,拆遷也沒經驗,其實我有B計劃,就是收購另一塊地作為儲備。”
“說說看。”安馨道。
“我建議公司收購近江交通職業技術培訓學院,這個學校是交通局下屬單位,早先是交通技校,培養大客車大貨車司機的,學校面積很大,有一個年久失修的訓練場,整一下就能當試車場用,還有學校本身也是一種資源,青石高科雖然是高科技企業,但也屬生產型企業,如果我預測的沒錯的話,將來我們會生產電動汽車的整車,這樣就需要大量高素質的工人,現在到處都是勞務荒,有錢招不到人,把交通技術學院收購了,當成青石高科的工人培訓基地,源源不斷的提供合格工人…”
劉漢東還在發表長篇大論,奔馳已經駛入了青石高科總部大門,佘小青敲敲靠背:“劉師傅,醒醒,到站了,趕緊洗車去。”
安馨下了車,對劉漢東說:“你的建議很有啟發,我會考慮的。”
下班后,尹志國要請劉漢東吃飯,當博士的收入低,每月一千多塊錢補助,還累死累活忙的像條狗,偏偏帶他的博導是個老油條,就會騙項目經費,真正的科研成果拿不出手,所以尹志國急著要找工作。
兩人見面,劉漢東把夏青石的名片給了他,尹志國說我已經發郵件給你們HR了,明天就面試,有夏總的名片更是有如神助,絕對能過,我請你吃好的,把你女朋友喊上。
劉漢東算一下馬凌的班次,正好能趕上吃晚飯,就問尹志國準備在哪兒請客,是燒烤攤還是米線攤?
“別寒磣我了,馬克西姆餐廳走起,八二年拉菲兌雪碧敞開了喝,今天不過了。”尹志國豪氣云天。
劉漢東哈哈大笑,沒看出書呆子尹志國還挺黑色幽默的。
六點半,中央大街馬克西姆餐廳,劉漢東和尹志國已經入座,桌上擺著兩杯礦泉水,尹志國看著菜單強自鎮定,空調那么足,他的汗水依然滑落。
“怎么,太熱?”劉漢東拿過菜單一看,連他都嚇一跳,法式西餐價格昂貴,酒類更是嚇死人。
“要不還是燒烤吧。”劉漢東說。
“也行,西餐到底吃不慣。”尹志國拿紙巾擦擦胖腦袋上的冷汗,起身欲走。
正好從外面進來兩位美女,一個白色連衣裙輕盈飄逸,一個黑色短褲熱辣酷颯,都是一米七上下身材極佳的妹子,尹志國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劉漢東卻呆了。
白的是宣東慧,自己的初戀女友,黑的是馬凌,現任女朋友,這倆人怎么一起進來的,他不由得看向尹志國。
“我把班花叫來你不反對吧。”尹志國一臉無辜的說道。
誰說理工科博士情商低,劉漢東就一口啐誰臉上,尹志國這死胖子一點不傻,他對班花也動了念頭,只不過不像王亞明和李鑫那樣露骨,人家心里明白得很,宣東慧喜歡的是劉漢東,為了防范于未然,將苗頭掐滅在萌芽狀態,死胖子使了一計,把宣東慧和劉漢東的女朋友同時請來吃飯,潛移默化就把潛在問題給解決了。
劉漢東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只好笑臉相迎,兩位女士互相不認識,都以為劉漢東是沖著自己來的,異口同聲揮手喊道:“劉漢東。”
喊完之后,兩個女人互相對視,眼神中帶著探尋和一絲敵意。
餐廳里的侍者和客人也都隨著她們面朝的方向看過來,劉漢東笑盈盈迎上來說道:“我介紹一下,這位馬凌,我女朋友,這位宣東慧,我高中同學。”
“你好。”兩個女人點頭致意,笑顏如花,暗地里卻開始了較勁,宣東慧身高在168左右,比馬凌矮了五厘米,但她鞋跟高,把身高上的弱勢彌補過來,而且她皮膚白,一白遮百丑那是對丑女而言,宣東慧本來就天生麗質,膚色加分更勝一籌,不過馬凌一身小麥色健康肌膚也是各花入各眼,不遑多讓,兩人氣質更是截然不同,宣東慧是空姐,工作環境造就的溫和甜美笑容與馬凌公交車彪悍女司機的風格相去甚遠,總之是難分高下。
死胖子尹志國迎上來,推一推黑框眼鏡:“兩位美女,快請坐,今天我請客。”
這是一個四人桌,馬凌很自然的劉漢東坐在一起,宣東慧只好和尹志國并排而坐,尹志國遞過菜單,叫來了侍者,很優雅從容的點了一份藏紅花大蝦,尹志國很狡黠的說不善點菜,讓宣東慧替自己做主,于是又替他點了一份法式焗蝸牛。
劉漢東自己點了牛排,替馬凌點了鵝肝批。
“就吃一道菜,夠不夠啊?”馬凌很土鱉的問道。
宣東慧抿嘴一笑:“套餐里包括頭盤、湯、主菜和甜點,面包是隨意吃的。”
馬凌說:“哦,這樣啊。”心里卻很不樂意,將這口氣撒到了劉漢東頭上,下面狠狠踩了他一腳。
劉漢東一呲牙。
“怎么了?”宣東慧很關切的問道,更讓馬凌氣不打一處來。
“沒事,牙疼,喝什么酒水?”劉漢東若無其事道。
“赤霞珠吧。”宣東慧點了一瓶兩百多元的紅酒,這讓暗地里捏著一把汗的尹志國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