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老人是市政府的常客,他們全是漢威非法集資的受害者,隔三岔五就來鬧騰一回,其中不乏離休干部以及身患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的慢性病人,打不得罵不得,稍微動作粗暴點,人家來個當場犯病就賴上你了,所以便衣們束手無策,立刻退的遠遠的。
老人們倒也很有分寸,不往大門里沖,不堵路,而是站在大門兩側,張開標語向馬路上的行人展示,這回的主題是民間討債英雄黃花大俠,老人們還特地請人繪制了大俠的形象,一身古裝,仗劍飛檐走壁,看的路人們莫名其妙,老人就給他們講解,講的口沫橫飛,義憤填膺,說政府怎么能把這樣的大俠抓起來呢。
一輛小號段的奧迪A6駛了過來,車上坐的是金市長和秘書,司機很機靈,看到大門口有情況立刻改走后門,金沐塵瞥見老人們拿的標語牌,有些納悶:“什么黃花大俠,這是怎么個情況?”
秘書一頭汗,他也不掌握情況,趕緊打電話讓人查。
市政府有三個門,平時只有大門開,側門和后門用來應付突發情況,今天就屬于這種情況,金市長進了大院,秘書那邊也收到匯報,向市長報告說:“所謂的黃花大俠就是一個民間討債人,幫人討回漢威集資款的一個人。”
金沐塵冷哼一聲:“什么大俠,分明是犯罪分子,對這種人一定要運用法律武器狠狠打擊,這人被依法逮捕了沒有?”
“已經被逮捕了。”
“一定要從嚴,從重,從快打擊。”
“是。”
馬凌開回程的時候,天已經下起了雨,市政府門口的老人們撐起雨傘,穿上雨衣,繼續無聲抗議著,他們手中黃花大俠的標語讓女司機鼻子一酸,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認識劉漢東,全都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母親那些討回了部分欠款的老同事,則沒有一個湊熱鬧的。
劉漢東被捕的經歷馬凌已經知道,是父親打電話把他引到家里,在樓下逮捕的,父親是公安,他有自己的苦衷,但馬凌還是無法原諒父親,這些天她都是住在朋友家的,她不愿意再回那個家。
公安廳家屬院,王星正在宋劍鋒家的客廳里坐著喝茶,他現在也是戴罪之身,經人指點投案自首,加上有人說情,所以保釋在外,有機會為劉漢東奔走。
宋劍鋒現在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級別還在,但權力大不如以前,空閑時間倒是大把的有,在家練起了書法,泡起了功夫茶,對于王星的來訪他并不吃驚,不讓他說話,先喝功夫茶。
王星耐著性子喝了幾杯功夫茶,忍不住說:“宋主任,您得出面壓一下啊,這案子分明就是冤案。”
宋劍鋒氣定神閑道:“人走茶涼,我說話不管用嘍。”
王星又磨了半天,宋劍鋒才正色道:“你們兩人只能保一個。”
“花錢疏通還不行么,大不了我把房子賣了。”王星下了血本了,下定決心不讓劉漢東蹲監獄。
宋劍鋒搖搖頭:“不是錢的問題,有人要針對劉漢東,無論如何都要讓他把牢底坐穿,本來還能想想辦法,少判幾年,現在又鬧出一個黃花大俠的事情,把某些人惹怒了,發了話一定要嚴辦,你可以按照從犯處理,判二緩三這樣,劉漢東起碼十年徒刑。”
“什么黃花大俠?”王星一頭霧水。
客廳外支著耳朵偷聽的宋雙也溜回屋子,打開電腦百度黃花大俠,可是沒有任何線索,只能再去偷聽他們說話。
宋劍鋒解釋道:“自古以來,咱們中國老百姓就期盼三種人的出現,明君、清官、俠客,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明君就不說了,清官這種東西就和下水道里的魚一樣難以存活,所以老百姓就渴望能有俠客出現,黃花大俠其實只是一個由退休老人,社會底層人士口口相傳,虛擬出來的人物,但原型卻是落在劉漢東身上,俠以武犯禁,自古就是和官府作對的,自然觸動當權者的神經,所以劉漢東無辜中槍,這回真的是誰也救不了他了。”
王星嘆口氣,沒說話。
宋劍鋒繼續說:“負責這案子的是機場分局刑警大隊的魏煒潔,她弟弟是臨江區法院的魏煒浩,魏煒浩是詹子羽的把兄弟,詹子羽又是李隨風的座上客,而李隨風最近籌集了大筆資金,準備從市政府手里把北岸生態城這快地接過來,這里面的關系你繞清楚了沒有?”
王星點點頭:“我懂,我們擋了別人的財路,新仇舊恨,撞槍口上了。”
“你回去吧,取保候審期間,別到處瞎跑,不然自己也保不住,你孩子還小,不能沒有父親啊。”宋劍鋒語重心長的說道。
機場分局的魏煒潔向來有女神探之美譽,這回破獲了所謂的“黃花大俠”盜竊案,更加得到市局領導的欣賞,從偏遠的機場分局調到了市局刑警支隊,榮升副支隊長。
砍手黨的案子交給女神探偵辦,經過一番操作,血魂堂的幾個倒霉蛋當了替死鬼,真正的元兇段二炮卻堂而皇之的保外就醫了。
劉漢東在看守所住了一個月了,這回他不是治安拘留,也不是刑事拘留,而是羈押候審,據說這案子要在臨江區法院審理,檢察院方面已經取得了充分的證據,政法委也牽頭召集公檢法開了會,定了調子。
王星是同案犯,只不過罪行較輕保釋在外,他請了律師來辯護,律師也沒什么好招,按理說這案子很有辯護空間,但上面鐵了心要辦成鐵案,換什么律師都一個吊樣,所以干勁也不是很大。
劉漢東的媽媽在賀叔的陪同下來到看守所探視兒子,馬凌也陪在旁邊,一家人隔著有機玻璃窗戶相對無言,唯有淚兩行。
“你不該做傻事啊,掙錢要走正道…”母親說了一句就哽咽了,兒子將在監獄里渡過漫長的時光,做老人的心里不好受。
賀堅嘆氣,走到一旁將兩條煙幾件衣服交給警察,卻被告知,看守所不收東西,只收錢,于是又拿了三千塊錢出來,存到劉漢東的戶頭上,供他在看守所里買煙、打牙祭之用。
“小馬,你來說吧。”媽媽含淚將位置讓給馬凌。
馬凌坐過來,兩眼紅通通,拿著電話說:“我等你,不管多少年都等你。”
探視時間到了,劉漢東被押回了監室,坐在鋪上心情復雜,屋里二三十個犯人沒人敢來觸他的霉頭。
忽然鐵門開了,警察帶進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青年,夾著鋪蓋卷,眉眼似笑非笑,賤兮兮賊溜溜的,一看就讓人不舒服。
“老大,來新人了,要不要過個堂,開心一下。”一個犯人湊過來,在劉漢東耳旁低語。
劉漢東打量一下新來的人,這小子一副欠修理的嘴臉,便道:“先讓他蹲一邊去,等我心情好了再過堂。”
沒想到新人還挺懂規矩,立正報告說:“報告,我叫余曉棟,酒駕進來的,各位老大給個面子,我大哥是城南劉漢東,人稱黃花大俠!”
犯人們就都哄笑了。
“拉幾吧倒吧,叫你裝,黃花大俠在這兒坐著呢。”
“這逼欠修理,老大,讓我揍他一頓吧。”
余曉棟眼珠一轉:“我可不是吹牛,東哥的事兒我都知道,他是江北人,當年高考全市第二名,后來放著大學不上當兵去了,在十四軍汽車團,干了整整八年,因為惹了當官的被提前退伍,今年初當了特警,因為打死人家的藏獒被清退…”
劉漢東一抬手:“別說了,你過來。”
余曉棟嬉皮笑臉的走過去,劉漢東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在水泥大鋪上,犯人們自動散開,幫老大望風。
“說,誰派你來的。”劉漢東咬牙切齒道。
“大哥,別發飆,我沒惡意,確實有人派我來,你接個電話行不?”余曉棟絲毫無懼,淡定無比。
劉漢東放開了他。
余曉棟身上的手機響了,拿出來接了:“是,我到地方了,劉漢東就在我面前,好的。”
將手機遞過來,示意劉漢東接電話。
劉漢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過手機:“我是劉漢東,你哪里?”
“我是龍開江。”對方的聲音沉穩有力。
“你找我什么事”劉漢東一擺手,所有犯人鴉雀無聲,不影響老大通電話。
“你把我的賓利車給開走了是吧。”
“對。”
“你知道那車值多少錢么?”
“沒你欠的債多。”
“小子挺橫啊,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死,一句話也能讓你活,你信不?”
劉漢東深吸一口氣:“你想干什么,直接說。”
“賓利車,是我放在機場車庫,后來委托你變賣的,你不是盜竊犯,是經過我授權合法處理我的資產。”
劉漢東就覺得腦子懵了一下,龍開江幾個意思?這是要給自己脫罪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老王八蛋肯定憋著什么壞主意等著自己往坑里跳。
可是事到如今,就算萬丈深淵也得往里跳了。
他鎮定無比道:“你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