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馮信年歲漸長,許多小事都交給馮單來做,馮單每天和瓶瓶罐罐打交道早就習慣了,兩只竹簍外加幾包草藥只用兩刻鐘飛快的處理完。
瞅著窗外的太陽漸漸升起,馮單走出了屋子:“娘,我去晨練了。”
“噢,小心別磕著碰著。”
“知道啦。”
到了小操場,已經聚集起不少人,馮單和同伴打了個招呼,走到角落拎起兩只石鎖練起來。
平陽侯府的晨練規矩不算多,除了門大夫帶隊晨跑以外,只有每五天有一次列陣集訓,可以選擇弓術、槍術任意一種,有騎術和御戎(駕戰車)天賦的另外培養。
馮單的騎術不咋樣,御戎水平簡直慘,只有弓術、槍術尚可以入目,門大夫最擅長的劍術只有侯府護衛才會學,侯府的普通家丁用不上。
石鎖操作簡單,一手拎一個練提力,還可以練俯臥撐,練了三組額頭冒汗就停下來歇息,轉臉望見劇信背著長劍緩緩走過來。
“早啊。”
“早!”
劇信無精打采的,王孟的死對他打擊非常大,只因一念之差離開隊伍接夏玉,從此和王孟天人永隔,他非常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每天生活在自責中。
“劇家兄弟去不去報名?”
“報什么名?”
“太學啊!光副祭酒就有四個人,分別是前丞相衛綰、前御史大夫直不疑、前中尉蘇廣意、前太常蕭勝。”
“那誰才是祭酒?”
“天子。”
劇信倒吸一口涼氣,皇帝擔當太學祭酒的意義連他都看出來:“難怪有這么多當官的來當副祭酒,那咱們君侯是什么職務?”
“名譽副祭酒。”
“怎么說?”
“聽說平時不用管事,待遇和副祭酒相同。我還聽說天子最初想給君侯安上第一副祭酒的名字,君侯說管不過來推辭了。”
劇信似懂非懂聽的云山霧罩,總而言之太學很重要。朝廷很重視。
長安城里有許多像他們一樣的少年,口口相傳稱頌著太學。京師中的百官勛貴也分了神。
天剛亮,曹襄被婢女抱出來玩耍,曹時陪著妻子散步。
“你看我們的寶貝有多么可愛,我真想把這一刻永遠留下來。”
“這有何難,細君抱著孩子面朝陽光坐好了,我為細君和襄兒畫一副肖像畫。”
劉婠眼前一亮:“都怪妾身忙暈了頭,忘記君子的畫技通神了。”
曹時叫婢女取來油彩畫布,妻子抱著兒子曹襄坐在庭院的花園中。周圍是百花齊放群蝶飛舞,小曹襄睜大眼睛盯著美麗的蝴蝶瞧,童稚的眼神沖滿了對世界的好奇。
靜下心提筆作畫,手中的炭筆寥寥幾道曲線,勾勒出妻子劉婠的美的曲線,溫柔嫻靜的女子抱著幼小的兒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處處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他劉婠是那樣的熟悉,以至于筆端的線條沒有一絲停頓,那是他長相廝守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女人。
大大的杏眼。長長的睫毛忽閃著,星眸璀璨熠熠生輝,嬌嫩的肌膚散發著盈盈的白光。猶如月暈籠罩著全身似的,略微豐腴的腰肢并未破壞整體的苗條美感,反而為她增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優雅氣質。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完成底稿,這么快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學畫多年又二世為人,只有這副畫的素描底稿是最快完成的。
“哇!好漂亮!”
夏玉和衛君孺不知何時走過來,眼里充滿艷羨:“君侯的畫技真好看,只看圖還以為是真人在畫里。”
衛君孺笑著肅拜道:“拜見君子,姊姊好幸福啊。君孺什么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兒呢。”
劉婠咯咯一笑道:“妹妹這就等急了呀!晚上就讓君子去你的房里歇息好了。”
衛君孺羞澀的垂下腦袋。
“君侯,婢子想向您和公主殿下說件重要事。”
“嗯。你說。”曹時沒抬頭,手捧顏料盤為畫布上色。
“婢子和劇信的事…”
“你們倆成了?”
夏玉紅著臉:“公主殿下知道了呀!”
劉婠笑道:“侯府里沒人不知道。最近半年就你和劇信走的近,多少次他接你回侯府,大家都看得出來。”
“那君侯和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曹時回過頭看了夏玉一眼,點點頭說道:“盡快把婚事辦了,讓劇信那小子洗掉身上的浮躁,我看就在年底入冬挑個日子,免得那小子急不可耐生米成熟飯連孩子都有了,那就不好看了。”
“君侯好過分呀!什么生米成熟飯的,婢子聽不懂,婢子告退了。”
曹時瞥了眼:“快去多陪陪你們家劇信,別讓他為王孟的死傷心,我還要大用他,不能讓他總是陷入自責掉鏈子。”
夏玉落荒而逃。
劉婠捂著嘴呵呵大笑,衛君孺坐在夫婿身旁捧著調色盤,好奇的看著他揮手刷上一層明亮的暖色調,片刻之間單調的黑白底稿刷上明媚的陽光。
安靜的花園里翠綠的花藤上,五彩斑斕的華麗漢服上,姹紫嫣紅七彩繽紛,蝴蝶飛來飛去與蜜蜂搶奪花蜜,高屋檐角兩只燕子在鳥窩里喂食雛鳥。
晴朗的天空像一塊水洗的淺藍寶石,畫布盡頭是萬丈光芒包圍中的太陽。
大日初升,蜜蜂采蜜,燕育雛鳥,貴婦抱子,閑坐庭下,話中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安祥平靜。平淡無奇的細節構成一副幸福和諧景象,預示著無窮的生機和希望。
曹時發現今天的狀態格外的好,仿佛被天才大畫家附體似的。每一筆一畫勾勒出夢寐以求的完美的畫作,手中的畫筆越來越快。像陣風刮過畫布的每一處細節角落。
“好,好厲害!”
衛君孺捂著嘴巴,生怕自己的驚呼聲影響夫婿。
相隔一尺外,她見證著有史以來最快畫作的誕生,那個男人手持畫筆面帶微笑,伏在畫布上細細描繪劉婠那雙如星辰般璀璨的美麗眸子。
畫中的劉婠目光中流露出柔情蜜意,欣喜的笑容和明媚的神情更勝過底稿,畫中的她神情中多了幾分欣喜。幾分希冀,懷抱的嬰兒曹襄伸出稚嫩的小手抓向遙遠花叢,仿佛要抓到花叢中的漂亮蝴蝶,嬰兒大大的眼睛里是好奇也是歡樂,咧開小嘴興奮的笑著。
兩個時辰。
放下畫筆那一刻,剛好過了兩個時辰。
曹時晃動發酸的手腕長出口氣,這幅畫的速度或許兩千年內無人能打破。
劉婠抱著孩子走過來一瞧驚呼道:“天哪,君侯你會法術嗎?為什么畫的那么真,妾身真以為畫里的女子是我的雙胞胎姐妹。”
“送給細君的禮物,喜歡嗎?”
“喜歡極了。謝謝君子。”劉婠主動獻上一個香吻,抱起兒子去一邊溜達。
臨走前還拋了個媚眼:“我家郎君天下無雙,誰人能及?呵呵呵…”
“女魔頭被制服。這又冒出個更厲害的。”曹時感嘆一句,衛君孺還在盯著那幅畫發呆。
衛君孺很羨慕,羨慕畫中女子的從容,羨慕懷中的孩子那樣的可愛,她也想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她臉頰紅了:“君子,妾身…妾身也想要個孩子,姊姊的寶貝好可愛。”
“好,晚上去你那。”
“嗯嗯,妾身掃榻以待君歸來。”
一場大雨下了七八天。澆掉困擾長安城的工地揚塵麻煩,雨過天晴。長安城的大工地也變成個大泥塘,民夫們踩著爛泥和沙拌水泥。
韓安國不太滿意:“城墻改建的速度太慢了。這樣拖延下去三年很難完成計劃。”
馬車的對面,曹時靜靜的欣賞風景。
韓安國轉過目光道:“不知君侯有什么辦法提高效率,繼續拖延下去空耗國帑,在下的壓力也很大。”
“少府別擔心,民夫們的積極性還可以,繼續催促只會傷到民心。”
“給糧食怎么樣?”
“二十萬民夫吃喝用度不少,給糧食那得多少,不劃算的。”
“您以前不是也給過糧食?”
“那是特殊情況,急著造出賽馬場不給甜頭不行,用過這一招就沒在繼續,給的糧食太多會影響服徭役的積極性,把百姓養奸猾了伸手要糧食,不然就在徭役里混日子,誰吃罪的起?”
韓安國傻眼了:“那您當初還用。”
“都怪當初太沖動,謹慎點就可以避免掉的,搞那么多民夫吃糧干活的確不太好,過兩日廷議時你提一嘴,把這個口子給堵住,免得人人效仿惹出禍患。”
“這樣有點不合適吧?”
“除非義務徭役制度被廢除,否則給糧募丁壯的路就走不通,繼續走下去只會動搖現有制度,漢家還沒有強大到天下無敵,徭役與軍役息息相關,一旦動搖后果不堪設想,我是發現的早才告訴你,如果你覺得無所謂大可以放心大膽的用,出了差錯可別賴我。”
曹時一臉無所謂,韓安國反而怕了,他不曉得是不是曹時給他挖的坑,萬一硬著頭皮堅決搞下去,他就要為此負全責。
不搞又不甘心。
“怎么辦?”
韓安國要為急著趕工程而頭疼,更讓他頭疼的是摸不清對面的小年輕到底是什么念頭,到底是真的一概不知,還是在假裝不知道,暗地里挖坑等著他跳。
曹時認為這是幸福的煩惱,有事情可忙比他這個大閑人要幸福的多,起碼人生是充實的。
他是不會說自己挖了個大坑給后來人跳,用工的難題很符合他的心意,他要讓韓安國明白少府的寶座沒那么好坐,隨便來個阿貓阿狗都可以摘桃子,豈不是顯得他太沒用了。
雇工制是幾經思考放出來的,往大里說是從小農社會轉型到工商社會的標志,往小了說可以解決勸農桑,興工商之間兩難平衡的頑疾,利用農村的富余勞動力解決用工難的麻煩,既可以消耗掉大量的陳糧,還能夠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些像另類的退稅。
理論上來講,雇工制的成熟可以有效促進工商業發展,得以迅速催生出資本主義的花骨朵,但理論也僅僅停留在紙面上,實際操作過程中要受到文化風俗、政治制度、人文思想等多方面影響,以大漢帝國的實際情況出發,雇工制會影響到以農為本的小農經濟社會,更進一步動搖耕戰精神,軍功爵名田制的基礎。
歷史證明,在成熟穩定的社會制度中,豐富的社會資源供給讓人們迅速富裕起來,直接導致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進一步帶來城鎮人口增長,知識普及率逐步提高,有錢有糧有知識的百姓們胃口會越來越大,通常整個過程是非常緩慢的,隨著社會發展的速度提高,各種社會矛盾紛紛隱現。
但雇工制的出現會加快整個流程,讓本不夠成熟的文明迅速被催熟,就像激素刺激嬰幼兒快速生長,可若是激素太多會讓幼兒提前發育,刺激過度更像一味毒藥。
當初,曹時也沒有考慮清楚,只覺得很實用,可以惠及百姓。
實際操作帶來的隱憂逐步體現出來,讓他有心在剛萌芽的雇工制上潑涼水,恰好朝廷里黨爭進入白熱化,把心思都放在對付丞相與太皇太后,好不容易大勝而歸也付出了辭去少府改任車騎將軍的代價。
曹時的離開,導致少府里醞釀諸多計劃停掉一大半,新上任的韓安國大刀闊斧的搞起拆城墻擴長安的新城擴建計劃,轟轟烈烈的基礎設施大躍進,忙活大半年搞的有聲有色,雇工制自然而然被拋到故紙堆里無人問津。
民夫們雖然有怨言,可是他們總不能要求新任少府蕭規曹隨繼續發糧食,每個民夫按照漢律服一個月義務徭役,少府韓安國提供20萬民夫的食宿安排,不敢說比曹時做的更好,起碼不會讓人挑到錯處,民夫們哪里還有臉再要糧食,那就有點太不知趣了。
韓安國挑開布簾悵然若失。
曹時呵呵一笑:“別太擔心,你只需稍施手段,提高一兩成效率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