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掉頭折返直奔長樂宮,路上車隊安靜沉悶沒有人開口講話,天子陷入了沉思。
“怎么賞?”
衛綰的馬車跟著天子車駕后面,與他同車的直不疑捏著胡須皺眉不語,不談天子的性情好壞也很難賞賜平陽侯建都之功,缺乏受賞的統一標準。
漢初不以軍功封侯的人寥寥無幾,其中名氣最大的要屬酂侯蕭何,他的作用在于坐鎮關中督運錢糧掌管后方政務,為前線鏖戰的大軍爭取更寬裕的施展空間,事實證明蕭何運籌帷幄有功,負責后勤有大功,論功勞第一有點名不副實,但封戶八千理所應當毫無問題的。
蕭何的若干功績之中恰恰有修建長安城,大秦帝國首都咸陽城毀于戰火,新生的大漢帝國需要一座符合身份的新首都,只是蕭何的功勛爵位與建造長安沒有關系。
劉徹心里非常擔憂,他太了解父親的性格,功臣有親疏遠近之別,關系親近的丞相衛綰、御史大夫直不疑、前任郎中令周仁、萬石君石奮非常優厚,對待功勛列侯歷來是罕有笑容滿面,他也吃不準父親的賞賜有多高。
“依照慣例,賞賜應該不會很高。”
直不疑沉吟道:“不一定,你沒看到天子一路上對平陽侯大加贊賞。”
“才過去半年多時間,天子的態度變化很大,我們猜不出天子的真實想法。”
“我不知道天子的態度,但是我知道太子的傾向很明顯,平陽侯必須得到重賞,即便天子不賞也會由天子補賞,不要忘記少府被平陽侯一手掌握。”
“九卿!只有位列九卿了。”衛綰心里無比羨慕,想他一把年紀苦熬大半輩子才混到三公之首,三十年官途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還要依靠天子的垂青才有機會上臺執政,比起十六歲位列九卿的人可以羞愧的自殺了。
長樂宮近在眼前,而天子仍在思考。
帝國的新首都造型精致氣象不凡,廢棄夯土木料為工的傳統工藝,換做磚石壘砌石灰粉刷的新建筑,要耳不聾眼不花都會承認平陽侯的建都有功,更為重要的是半年內完成一座首都的重建,整個工程的建造過程里民夫們保持驚人的平靜。
沒有民夫的抗議和不滿,沒有出動南北兩軍武力彈壓,甚至沒有服徭役時經常出現的鞭撻,雖然民夫們不樂意為皇帝服役半年之久,可這種不滿意在良好的食宿安排下也沒有更多的怨言,管吃住的徭役已經快趕得上當兵服軍役的待遇,以前是自備干糧現在是國家出糧,完全不一樣。
馬車轉了個彎進入城南毗鄰宮殿區的北闕甲第,百官公卿依然在揣摩天子的態度,不能怪他們胡思亂想,賞賜曹時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既可以檢驗皇帝此前提出的大和解是否旅行諾言,又能從中得出皇帝對這位太子殿下的心腹大臣是什么態度。
立神廟書泰一經更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之事,太常轪候利彭祖這樣連老于禮儀制度的人也不知該擬什么等級的賞賜,說他這是大功一件好像不太對勁,可若毫無功勞又像是在自欺欺人,朝臣們為了擬定賞格也是操碎了心,生怕天子賞格不夠寒了曹時的心,讓原本皆大歡喜的好事變成攻訐天子品行的利器,天子原本的名聲就不太好,已經承受不住名聲繼續受損了。
重臣們很擔憂,劉徹也很著急,他是擔心父親小看了曹時,相處快一年使他很了解平陽侯的本事,想到父親剛從甘泉山回來還不了解詳情,太子的眼珠子轉來轉去急著找辦法。
天子的車駕安靜了許久,直到車駕即將進入長樂宮前忽然停下來。
綢布簾被挑開傳來天子低沉沙啞的聲音:“太中大夫平陽侯曹時,建長安立神廟,弘揚泰一教有大功,益封三千戶,賜金二千斤,即日起命曹時遷少府,秩中二千石,原少府陽河侯亓午免官,以秩中二千石養老!朕也乏了,諸卿早早的散了吧!”
百官公卿眼睛瞪圓了,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高賞格,九卿高位是天下仰望的巔峰,真的被賞賜出去了。
許多人在嘆息,天子賞賜的太魯莽,這是生生要把曹時架在火上烤,長信宮的竇太后會如何看待還是個未知數,在天子病重難愈的情況之下,百官中嗅覺靈敏的人都在猜測長信宮里安靜的竇太后或許在等待時機,這個節骨眼上曹時獲封九卿也不見得是好事。
十六歲位列九卿開創漢初以來最年少九卿的新紀錄,最讓人意外的是賞賜高的不可思議,益封三千戶賜金二千斤快趕上陳平滅諸呂的恩賞,天子表功的措辭是建長安、立神廟、弘揚國教三大功勞,而非原本預料的建長安之功,這下原本想勸誡幾句的人也沒話說了。
百官公卿們都明白,曹時建不夠資格益封三千戶,天子選擇益封如此之多只有國教這個重大理由沒,天子要用重賞三千戶告訴天下人,國教那份功勞已經賞出去了,以后不要再拿曹時和國教那點破事說三道四,這既是斬斷曹時和國教的間接關聯,又何嘗不是一種變相保護,與神靈沾的太近對一個政治家不是件好事,曹時沾上國教的牽連只會影響天子和世人對他的看法,況且天子連中央集權的念頭都熄滅了,又怎么會允許政教糾纏的情況出現。
三千封戶換來天下人安心,還可以堵上許多人暗罵皇帝刻薄寡恩的壞名聲,當初誰罵他的全部把原話吞回去,曹時益封三千戶足夠打許多人的臉了。
天子的車駕緩緩駛入長樂宮,不知不覺到了傍晚鎖宮禁的時間,長樂宮門緩緩的閉上。
“恭喜平陽侯位列九卿!”
“多謝多謝!”
“啟稟君侯,侯府的交接工作已經全部完成,文師正帶著兩位先生在侯府里四處巡視。”
“知道了,待會兒讓文師帶著兩位先生到我書房來。”
脫掉官服終于得空喘口氣,自從天子命他位列九卿之掌管少府,日子就過的一天比一天緊巴,少府是皇家內庫,掌管皇帝的私人小金庫,皇家莊園,皇家礦產,皇家產業都被囊括在內,僅一年少府的純收入就有四十多億錢,而朝廷每年收來的人頭稅加田稅也愛四十多億錢而已,兩相對比竟然相差仿佛。
一年純收入四十萬金,皇帝自家有的是錢,所以每年賞賜給寵臣的黃金為數不少,曹時的職責是掌管皇家的錢袋子,有點類似皇帝的私人大管家。
少府的實權非常大,每年大漢帝國的成年男性公民都必須服一個月的徭役,少府就負責安排他們服徭役的時間地點以及服役內容,好比今年的徭役內容定在春暖花開的三月份,地點是長安城,內容是重建長安。
他還負責皇陵的修建以及設施修繕,秦朝著名的驪山秦王陵就是少府章邯和他的前任負責修建,征發天下刑徒七十萬人充當免費勞力,九江王英布就算刑徒中的一員,乃至太祖劉邦起義前也在押解刑徒前往驪山修建陵墓。
少府負責的事物還有很多,除了皇帝所屬的工匠工坊之外,遷徙天下豪強的陵邑制度也由他來具體執行,乃至天下工坊的產量統計也出自少府,長安城里的工坊都要看少府的眼色行事,可想而知他掌握的權力有多大,遇到的困難又有多大。
堆積如山的簿籍要仔細核對一遍,匠戶名數戶籍必須反復核查,熟悉少府各領域的手工業技術儲備,了解每年的工程安排,親自監督陽陵的修建進度等等,零零總總各項事物加起來足有二三十條,即便不需要他樣樣過目也得信眾有數。
好在漢制嚴苛甚至殘暴,少府的小吏們不敢對他陽奉陰違,少府有權處置任何不聽話的小吏,送到廷尉府不出兩天就進入發配邊關修長城的刑徒名單,如果少府覺得小吏拉幫結伙公然對抗或者卑鄙的陷害自己,不用說必然是腰斬棄市的重刑伺候。
上承秦制,再往上是春秋戰國時代的酷刑,動輒對犯罪者除以削足,削鼻,挖膝蓋骨甚至把人水烹成湯的酷刑,還有大逆不道者要夷三族,一個村莊里的鄰居要被連坐,直到漢文帝時代酷刑才逐漸減少,變成充滿溫情的斬首、棄市、腰斬,天下黔首百姓對此感恩戴德。
即便溫情脈脈,可是承自上古的秦漢制度依然不改殘暴,從頭到尾只有冷酷殘忍的制度化推動著帝國前進,強大的制度力量推動著3600萬人口的大帝國平分前進,整個過程里不管犯罪者是諸侯王、列侯亦或是其他人都難逃酷刑斬殺,漢制就是這樣沒有一絲一毫溫情可言。
曹時也不怕屬吏搗鬼,只是在為新上手的工作發愁,正巧文師樊它廣帶著兩個中年人緩緩走進來。
樊它廣笑著說道:“君侯,兩位先生被我請過來了。”
“拜見君侯。”
“兩位先生不必多禮…”曹時大吃一驚:“袁大夫、田郎官,怎么會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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