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二月,正是邊地草長鶯飛的季節,強勁的東南風吹遍草原,驅趕走盤旋在天空中最后那一絲寒意。
陳掌縮在低矮的樹叢旁眺望著山下,相隔十幾里的善無城外旗幟飄揚,林立的戰旗不同于紅黑色的漢軍旌旗,而是雜亂無章的鷹旗,豹旗,還有牛羊馬之類的旗幟表明匈奴各個部落的小王在軍陣之中,一字排開的帳篷氈房將善無城團團圍住,雁門太守已經被圍了十天。
“匈奴人來了!”
“匈奴人為什么來?”
“為什么是二月就過來?”
“為什么圍住善無城?”
年輕的騎士們匍匐在稀疏的樹林中發出疑問。
不能怪他們多想,按照匈奴人的習慣,每年八月夏末牧草泛黃秋高馬肥的季節,也是漢地收割粟米慶祝豐收的時節,匈奴人會趕在這短短的一個月里對漢地發起劫掠行動,冒頓單于那會兒開始每年都是如此,循環往復從不停歇。
漢匈和親以后,大規模戰爭被單于禁止,但小規模的劫掠卻屢禁不止,匈奴羈縻的小部落雖然打著匈奴的旗號在左右賢王帳下,實際上各行其政各自為戰,只有左右賢王召集才會募集大軍,索性左右賢王就放任自流,草原各部依據自己的打算與其他部落合作入漢地打柴。
可是匈奴人從沒有在二月初就發兵入寇的慣例,草原上牛馬經過漫長難熬的冬天掉膘非常嚴重,馬力和載重力只有巔峰時的六七成,強行騎馬出戰還會繼續掉膘,直到戰馬骨瘦嶙峋亦或是活活的累死。
匈奴人如此反季節,反常態的襲擊,而且是以圍住郡治善無為目標就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按道理匈奴人越過殺胡口南下,一定是直奔馬邑劫掠聚集在此地的商人,無論是牛馬還是糧食鐵器全部搶走,本地居民無論男女全部擄走,至多把匈奴看來最沒用的老人拋下來了事。
“事出反常必有詐,咱們可不能亂動。”
召孟似笑非笑地說道:“喲呵,你小子也會掉書袋了,可以啊!再念幾句兵書給我聽聽。”
“我就只會這一句。”陳掌尷尬的揉揉腦袋,引來騎手們善意的笑聲。
一場生死拼殺,還有半年多的歷練,陳掌和他的伙伴們從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變成游刃有余的老騎兵,每天除了睡覺之外大部分時間騎著馬到處跑,慢慢煉就出頗為不俗的騎術,戰馬低速時也敢拉弓放箭炫耀幾手騎射術,雖然準頭依然不高就是了。
“陳家小子,你說有多少匈奴人越過口子殺進來?”
陳掌迅速地回答道:“兩萬五千左右,城外至少有兩萬人。”
類似的提問幾乎每天都會遇到,主要是騎士的考察眼力和判斷力,優秀的騎兵既是既是弓箭手也是優秀的斥候,用最短的時間判斷人口牛羊數量是邊地非常重要的生存技能,知道有多少牛羊就可以確定一個部落有多少人口,根據得出的數據來判斷是交易、合作還是突襲。
當初冒頓單于就曾欺負漢使不懂內情,弄一丁點牛羊和老弱病殘來**劉邦出動大軍北伐匈奴,結果造就了著名的白登之圍,如果漢使仔細觀察和分析,又或者找到熟悉內情的人側面了解打聽,絕不會輕而易舉的上了冒頓單于的惡當。
從那以后,邊地來往的騎手都要練習眼力和判斷力,看牛羊多少知道大致人數,還要分析數字的可靠性和是否有欺騙性,匈奴人用牛羊增減可以玩出類似增兵減灶的技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入圈套生死兩難。
召孟搖搖頭,指著幾個部落的點說道:“城外有兩萬二千人,至少有五千人正前往馬邑,后半夜我聽到騎兵移動的聲音,從時間和發現的馬蹄印可以確定不少于五千人連夜向南移動。”
陳掌怔然愣住:“馬邑?那豈不是打到我們的地方了?我們要回去救援啊!”
“笨蛋!要你提醒早就晚了,早在咱們出發前,徐家監就準備行囊向南去代郡避難了。”老騎手們抓住機會狠狠的嘲諷陳掌,其他新手對這樣的場面早就習以為常,說錯話做錯事被罵都屬于小事,草原上的人臉皮都很厚,臉皮薄在這里生存不下去。
雖然大家都在說笑,可眉眼間的憂色卻沒有減少,匈奴人來的太快太急也太出乎意料之外,即便經驗豐富的召孟與徐完也只來得及收拾家當避難,別說匈奴人派出五千鐵騎無法抵擋,就是五百匈奴精騎也足以縱橫馬邑無敵手,成隊的匈奴騎兵能發揮出兩三倍的戰斗力。
侯府商隊騎士可以用120人對80個匈奴人,成功殺死匈奴人50多人,己方損失30多條性命的驕人戰績,可要面對五百匈奴騎兵的時候,能殺掉五個匈奴人就算商隊的本領超凡,其中還得有兩三個是召孟一己之力殺死的。
集群作戰與散兵亂戰不是一個概念,一波集群突擊絞殺馬邑商隊騎士的主力并不難,可想而知匈奴人派出五千騎兵是下了多大的狠心,不把馬邑搶的底朝天是絕不會收手的。
騎士們嘆息道:“有經驗的商隊提前撤了,那些不懂事又不服人的商隊全部都得完蛋,馬邑沒有三五年的時間難以恢復元氣。”
山林里忽然傳來急促的鳥叫聲,召孟立刻回了相同的叫聲,過了一會兒從遠處的角落里鉆出一騎,衛步廣翻身下馬稟告道:“我在長城埋伏了十幾天,終于看清楚口子外的匈奴人主力,那面狼旗是左賢王的旌旗,我不敢靠近仔細看,粗略估計至少有三萬精銳騎兵在口外,除了與口子內的匈奴人信使來往,云中郡方向也有信使經常出沒。”
隨手畫了張草圖,匈奴人左右攻擊云中雁門的示意圖,頓時讓在場的每個騎士的心里涼一截。
“匈奴人要大舉進攻?”
召孟斷然否定:“那必定是左賢王本部精銳,左賢王沒有進口子里說明他沒有撕破臉開戰的準備,一旦左賢王的狼旗出現在漢地,匈奴單于距離我們也就不遠了,所以不用太擔憂。”
左賢王通常是匈奴單于的繼承人,必定是匈奴單于皇族攣鞮氏出身的親眷,現任軍臣單于的嫡子于單太年輕而當不起左賢王的大位,因而左賢王依然是軍臣單于的同族兄弟,像左賢王這般精明狡猾的人是不會輕易開啟戰端,畢竟漢家天子嫁出的和親公主仍是軍臣單于的閼氏,親戚關系不能隨隨便便的撕破臉,否則無論打贏打輸都是左賢王來為損失背黑鍋。
“匈奴單于應該在龍城沒有動,否則過來的騎兵就不止是三萬騎而是十萬騎,左賢王本部的兵馬大概在八萬到十萬左右,其中三萬到四萬是純正的匈奴人,其他的是各個匈奴部落組成的聯軍,入口子里的全部為匈奴部落組成,這是左賢王縱容匈奴部落來復仇,云中郡有少量匈奴騎兵襲擾牽制,為的是牽制漢軍救援的速度,南下馬邑的五千騎兵也有分散漢軍注意力的意思,這一仗被匈奴人拿捏的分毫不差,恐怕是難以善了了。”
召孟在邊郡生活十余年,每年都要深入草原大漠與匈奴部落做交易,幾乎對邊地和匈奴的事情了如指掌,經過他的仔細分析頓時給眾人描繪出戰爭細節,左賢王僅以自己一部人馬就牽著雁門、云中兩個郡團團轉,而且很顯然左賢王并沒有出動全部兵馬,這次行動的主力不會超過八萬,其中有一般左右在草原上按兵不動。
左賢王把時機拿捏的精準,草原上二三月難熬的很,漢地二三月也是青黃不接的時節,漢軍除了常備的邊地郡國兵之外很難征發散布在田間地頭忙著春耕的老卒,而毗鄰雁門郡的代郡和上谷郡有邊防任務也不敢大意,太原郡距離較遠反應又比較遲鈍,想出兵救援那也不是一時三刻能夠做到的。
陳掌遲疑道:“匈奴人打時間差是為了報仇雪恨?可郅都已經死了呀!”
召孟不置可否,他懷疑匈奴人報仇的幌子下,打算借著雁門太守的首級警告后來人,不要試圖效仿郅都率領郡國兵突然反擊入寇的匈奴部落聯軍,否則將要承受血的代價。
想到這里,忍不住擔憂道:“雁門太守馮敬實在太自信了,先帝時的御史大夫也是老臣了,怎么就如此托大要堅守善無城死戰不退呢!城里恐怕堅持不了多久,萬一破城屠殺劫掠,恐怕要驚動長安的天子了呀!日后邊地恐怕難保太平了。”
PS:正兒八經的匈奴人用的是狼旗,用亂七八糟旗幟的胡人也叫匈奴,但那是冒頓單于封的二十四個萬騎長。這次入侵并非胡謅,漢景帝后元二年,匈奴大掠雁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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