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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林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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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槍傳承·雷斯林的女兒_/龍槍傳承/MargretWeis,TracyHickman_爬爬書庫_

  龍槍傳承MargretWeis,TracyHickman

雷斯林的女兒雷斯林的女兒爬爬書庫改變的第一征兆  并非那雙金瞳,

  亦非那如同丘陵與沙漠般蔓延的危險才能,

而是那孩子的呼吸地下水的寒氣如同利刃一般有關暗夜哭聲的回憶你將會從夢中驚醒  坐在床上說,

  這是我所做的,

  這是我不知如何做的。

  因此你以恐懼將其送走,

  讓暗夜掩蓋你的夢境,

  紅月在無數的旅程中哭泣,

  穿越無數的旅程,

  如同血管中奔流的鮮血,

  在想象的邊緣,

  無心的微笑,排練的空缺,

都和你的所作所為  全無瓜葛。

  你知道你的愿望,

絕無法隱藏  他處的記憶。

杜鵑的故事,被侵占的鵲巢  雛鳥交由無經驗的他人撫養。

  嬰孩必守無法融入社會,

  注定無法蛻變成天鵝。

  遭浪人所竊走,永無回歸,

  但,在血緣的意外,

  在收養之中,

  是你的時光,和你母親的時光,

  皆永恒歸屬于你。

  向陌生人唱出那童謠,

唱出家庭的溫暖兄弟的友愛父親的慈祥  頌揚著沐浴在理性和光輝之下的母親,

  唱吧,金瞳之女。

  ——馬格麗特·魏絲與德絲拉·戴斯本(MargaretWeisandDezreDespain)

  我大約是在弟弟去世后五年左右聽說了有關雷斯林留有一女的傳言。相信您也可以想象,我對此感到非常的好奇,在謠言的驅使下盡可能作了詳盡的調查。在這場調查中,我獲得了現在散布于安塞隆大陸各角落的過往同伴之協助。我們發現這個傳說幾乎在每處都有不同版本。它流傳在西瓦那斯提的精靈之間、索蘭尼亞的人民之間、重回奎蘇的平原人口中。但我們找不到任何證據。即使連見多識廣的泰索何夫·柏伏特在逛遍各地之后也找不到有關這傳說的第一手消息。這個故事永遠都是由某個人聽他朋友的某個親戚的某個鄰居…就像這樣。

我甚至斗膽去拜訪歷史學者阿斯特紐斯,在他的眼中,每一片段的歷史都歷歷在目。不過,我對于從他口中獲得答案并不樂觀,因為他是著名的守口如瓶;特別在于他所知的過去有可能會影響到未來時更是如此。因此,我只簡單地問他此傳說到底是否為真。我的雙胞胎弟弟真有一名孩子嗎他或她還活在這個世上嗎  對于這個謠傳是吉力安本人的神秘學者來說,他的回答是意料之中的含混不清。“如果這是真的,世間將會知道。若否,就不會。”我之所以同意將這篇故事收錄在此的原因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另外,也因為它有可能在未來影響到克萊恩的歷史。不過,讀者們必須先了解一件事:我和好友們只把這當作稗野史看待。

——卡拉蒙·馬哲理  夕陽用溫柔的手輕觸任性旅店,讓這個惡名昭彰的破爛建筑對成為行人歇腳的目標。它飽經風霜的梁木在大白天看來是蟲蝕的朽木,但在一切染上金黃的黃昏中成了典雅的建筑。破裂或穿孔的玻璃竟然在夕陽下可以閃閃發光,而落日投下的陰影正好遮住屋頂上所有的補丁。也許這是旅店今晚人滿為患的原因,或者,聚集在東方天空如同沉默大軍的烏云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任性旅店就蓋在威萊斯森林的外緣(如果這變幻不定的森林出現在附近),許多人認為這非常詭異。但是它的店主史力加·侮文屋也是一個詭異的人。他對這個世界惟一的眷戀就是賺錢,任何人問他都會獲得同樣的答案。會在晚間靠近威萊斯森林的人,史力加一定可以從他們身上賺到很多錢。

  看來今晚就有不少人剛好來到這交界處,因為旅店中幾乎每個房間都被訂下。大多數的旅行者都是人類,因為這是在長槍戰爭以前,精靈們和矮人都閉關自守的年代中。但是此地依舊有幾名溪谷矮人,史力加雇用他們來煮飯和掃地;只要地精們不鬧事,史力加也不排斥他們住進來。不過,今晚旅店中沒有地精;但一些人類扭曲變形的臉讓人無法將他們和地精作出分別。就是這樣的一大群人定下了史力加大多數的房間(這個簡陋的旅店本來也沒有多少房間),只留下兩間空房。

  正當第一顆星辰出現,隨即又被烏云遮蔽時,旅店的大門轟地一聲打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名穿著皮甲的男子和一名紅袍法師。站在骯臟吧臺后的史力加不禁皺起眉頭。并非他不喜歡法師(謠傳是在法師們的特許之下他才能夠在此開店),而是他并不是非常喜歡讓他們住在這里。

  當高大的戰士(史力加和房中其它人注意到,這名年輕人的身材著實壯碩)丟下一枚銅板,并且說“晚餐”時,史力加緊鎖的雙眉立刻變成熱情的微笑。當大漢再補上一句:“一個房間過夜,”時,那笑容立即消失了。

  “我們客滿了,”史力加虛張聲勢的環顧全場。“今晚的月光適合狩獵…”

  “啐!”高大的戰士哼了哼。“今晚不管是干什么都不會有月光的。暴風雪隨時可能來臨;除非你今晚想要射雪花,否則是什么都抓不到的。”話一說完,大漢掃視著大廳,看看是否有人膽敢和他爭辯。連那群橫眉豎目的人類在注意到對方寬厚的肩膀、磨損的劍鞘和他握住劍柄的流暢動作后,都只能點頭同意他的睿智,表示今晚的確不太可能遇到什么獵物。

  “無論如何,”大漢把嚴厲的目光轉向史力加,“即使我們必須要在壁爐前面打地鋪,今晚也都要在此過夜。你也看得出來,”戰士的話聲一軟,目光轉向那癱在近壁爐位子上的法師,“我弟弟今天已經不能繼續跋涉了,特別是在這種天候中。”

  史力加的目光轉向法師,的確,那男子看來已經精疲力盡。他穿著紅袍,戴著把臉孔留在陰影中的兜帽;手中握著一柄末端鑲著龍爪和多面水晶的木杖。他隨時隨地都不讓木杖離身,手指下意識地撫摸著杖身,仿佛要安慰自己木杖就在身邊。

  “送上你最好的麥酒,給我弟弟一壺熱水,”戰士將另外一枚鋼幣丟到柜臺上。

  一看到錢,史力加立刻警醒起來。“我剛想起,”他說道,手握住那枚錢幣,目光隨即轉向戰士的皮囊,他幾乎可以聽見里面清脆的鏗鏘聲。連他的鼻翼都開始煽動,仿佛可以聞到金錢的味道。“二樓有間空房。”

  “我想也是,”戰士神情凝重的把另外一枚鋼幣丟上柜臺。

  “我最好的一間房,”史力加看著戰士說。

  大漢皺眉悶哼。

  “今晚外面不管對人對獸都很不好過,”店主補充道。仿佛為了呼應他的話,此時一陣寒風打向旅店,雪花紛紛從窗戶的破洞中飛入。就在同一瞬間,法師開始劇烈咳嗽,使得他趴在桌上無法動彈。由于法師的斗篷幾乎遮住全身,所以很難判斷對方的任何一切。但史力加知道如果他和這巨漢確實是孿生兄弟,他一定很年輕。因此,當店主瞥見對方銀白的頭發和瘦削的雙手時,實在忍不住吃了一驚。

  “我們把房間訂了,”戰士咕噥著,隨著他放下銅幣的動作,擔心的目光也投向弟弟。

  “他怎么搞的?”史力加看著法師,手指在鋼幣四周抽動,卻不敢碰它。“不會傳染吧?”他后退半步。“不會是瘟疫吧?”

  “才不是哪!”戰士怒目道。大漢傾身到店主耳邊說道。“我們剛從大法師之塔回來。他才剛接受過試煉…”

  “啊,”店主諒解地說,對法師投以同情的目光。“我以前看過很多這樣的人。我也看過很多像你一樣的人,”他看著大漢,“單槍匹馬的來到此地,除了幾本法術書之外身無長物。你們兩個能活下來都算是幸運的了。”

  戰士點點頭,但從他蒼白、飽受折磨的陰郁臉孔上,實在看不出來任何覺得自己幸運的線索。戰士回到桌邊,安慰似的將手放到弟弟抽搐的肩膀上,卻被帶著恨意的大吼給趕開。

  “卡拉蒙,別煩我!”當史力加拿著麥酒和熱水走到桌邊時,聽見法師嘶吼著。“你的擔心反而比這咳嗽會讓我更早死!”

  卡拉蒙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在弟弟對面坐下來,雙眼中依舊有著憂傷和關切。

  史力加使盡渾身解數想要看見兜帽下的面孔。但法師只面對著壁爐,紅色兜帽直拉至眼際。旅店主人送上一大堆的杯盤刀叉和食物時,法師依舊看也不看一眼。那年輕人伸手到綁在腰間的一個小包包中,抓出一把草藥,小心地遞給哥哥。

  “幫我處理,”法師嘶啞地說。

  史力加在一旁仔細觀察這一切,卻驚訝地發現法師露在外面的肌膚于火光下閃動著晶亮的金光!

  店主又再度試著窺探法師的面孔,但年輕人又繼續退入陰影中,低頭將兜帽拉得更低。

  “如果他的臉和他的手是一樣的情形,難怪他要躲躲閃閃,”史力加推論道,不管有沒有錢,他都寧愿當初自己沒有接待這名法師。

  戰士從法師手中接過草藥,將它們丟進杯中,他接著將熱水倒進杯中。

  旅店主人難抑好奇,靠近偷瞄了藥水一眼,希望那會是某種魔法藥劑。但那只不過是水面上飄著幾片葉子的藥草茶而已,讓他十分失望。一股苦澀的味道充斥他的鼻翼。他嗅合著,正準備作出一些批評,此時大門又再度打開,吹進更多的風雪和另一名客人。史力加示意一位慵懶的女服務生接手照顧法師和他哥哥,自己轉身迎接新客人。

  從對方優雅的姿態和修長的身形看來,此人可能是人類少年、人類女子或是精靈。但他全身都被包在厚重的衣物內,完全無法讓人得知他的性別或種族為何。

  “我們客滿了,”史力加準備開口,但在他張開嘴之前,新客人飄向他(實在無法用其它的方式描述他走路的模樣),伸出一雙讓旁觀者驚若天人的柔夷,在旅店主人的手中放了兩枚鋼幣(史力加的手只有上面的臟污值得客人注意)。

  “今晚有個可以烤火的歇腳處。”客人低聲說。

  “我想我們還有一間空房,”史力加的對話讓看來猥瑣的人類們交頭接耳,哈哈大笑。連戰士都忍俊不住地搖搖頭,伸手碰碰弟弟。法師一言不發,只是揮手示意趕快調配草藥。

  “我訂下了,”客人伸手進皮包內,掏出兩枚銅幣交給微笑著的旅店主人。

  “很好…”史力加注意到客人衣服的質料非常好,覺得自己應該鞠躬。“呃,您的大名…?”

  “你需要向房間介紹我嗎?”客人不假辭色地說。

  戰士欣賞地咯咯輕笑,似乎連正在啜飲冒出騰騰蒸汽草藥的法師都微微動了動頭。

  史力加為之語塞,但腦筋卻毫不休息地運轉著,想要用別的方法推測客人的身份。此時那名客人自顧自地走到離壁爐最遠的陰暗角落,不耐煩地丟了句。“肉和酒。”

  “您…大人您想要什么菜色?”史力加急忙躬腰哈背地跟上去,專注地聆聽對方的回答。雖然這名客人說的是通用語,卻有種奇怪的口音,讓史力加到現在都無法判斷對方的性別。

  “隨便,”那名客人背對著史力加走向陰暗的包廂,邊疲倦地說。半路上他對著卡拉蒙和弟弟坐的桌子看了一眼。“就那些好了。他們吃什么我就跟著吃。”那名客人比著邊端著熱乎乎的燉肉,邊將身軀在卡拉蒙身上磨蹭的女服務生。

  也許是因為他的舉動、也許是因為他的姿勢,或者是當他注意到卡拉蒙伸手揉捏女侍身上某個渾圓部位時的不屑悶哼;史力加立刻推測這名客人是女性。

  大戰前五年左右要在安塞隆大陸上旅行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只有極少數的人膽敢單獨旅行,婦女出門絕不是尋常的狀況。會拋頭露面的女子只有擅長使用劍與盾的傭兵,或是和眾多全副武裝保鏢出巡的富家女子。如果史力加猜的不錯,這名女子沒有攜帶任何他注意到的武器。而如果她有侍衛,這些家伙一定是酷愛在克萊恩少見的大風雪中露宿街頭。

  史力加不太聰明,觀察力也不怎么敏銳。但是他只比旅店中的其它人慢了幾秒推斷出這是名毫無防備的孤身女子。從戰士陰沉的表情和他弟弟微微搖頭的樣子就可以很容易猜出來。而在吧臺處的“獵人”們更是突然陷入可疑的寂靜當中,鬼鬼祟祟地交頭接耳,不知在討論此什么。

  卡拉蒙注意到這狀況,皺著眉打量著身后的眾人。但法師輕觸哥哥的手,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嘆著氣繼續用餐。不過,女侍很失望地發現,他還是不時偷眼瞧著那名客人。

  史力加再度回到柜臺,半轉過身用條破抹布擦杯子,但銳利的雙眼卻同時注意著四面八方。”名猥瑣的男子站起身打了個哈欠,又叫了一杯麥酒。他從女侍那邊拿走麥酒,漫步到那名客人桌邊。

  “介意我坐下來嗎?”他不等對方回答就一屁股坐了下來。

  “介意。”那名客人不留情面地說。

  “喔,別這樣嘛。”猥瑣男在吃著灰呼呼燉肉的客人對面舒服地扭動著身體。“我們這邊的傳統是住店的客人在這樣的天氣通常要找些樂子。來和我們聊聊…”

  那名客人對他置之不理,繼續吃她的東西。卡拉蒙在位子上稍稍地變換姿勢,并且懇求地看著弟弟;但在弟弟帶著兜帽的頭猛搖一次之后,戰士嘆口氣!只得繼續吃飯。

  那猥瑣的家伙傾身向前,伸出手碰觸那名客人緊包在臉上的圍巾。“你一定覺得很熱吧——”那家伙開口道。

  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在一整碗燉肉倒到臉上的狀況下實在很難繼續說話。

  “我吃不下了,”那名客人。她冷靜地站起身,用油膩的餐巾擦掉手上的燉肉湯汁,走向樓梯。“我要去房間了,店主。幾號房?”

  “第十六號房。您可以把房門從里面上鎖,避免不必要的干擾,”史力加擦杯子的動作慢下來。沖突對生意不好,會減少利潤的。“女侍馬上會上去幫您開床。”

  那個“不必要的干擾”臉上還掛著不少燉肉,本來有可能就這樣算了。因為那名客人冷靜的語氣和迅速、自恃的動作顯示她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可是,那名高大的戰士在店主意有所指的話語后開懷大笑,壁爐旁邊的“獵人”們也是一樣。不過!他們的笑聲是輕蔑的笑聲。

  那人憤怒地看了同行一眼,將臉上的燉肉抹去,跳出包廂。他翻倒桌子,追上那已經走到樓梯一半的女子。

  “我來帶你去房間!”他狂嘯著抓住她,猛力往后拉。

  那名客人措不及防地往后倒在猥瑣男子的懷抱中,她的尖叫聲毫無疑問的肯定她是名女性。

  “雷斯林?”卡拉蒙手握住劍柄,懇求道。

  “好吧,哥哥,”法師嘆氣道。他伸手握住靠在墻上的木杖,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卡拉蒙正準備站起來,卻突然注意到弟弟的眼神投向身后的某處。卡拉蒙會意地點點頭,就在同時,一只沉重的手抓住他的肩膀。

  “燉肉不錯,對吧?”一名“獵人”說:“如果為了其它人的事而打攪你用餐就太可惜了。除非,你想要跟我們一起樂一樂。如果這樣的話,輪到你的時候我們會通知——”

  卡拉蒙的拳頭擊上那男子的下巴。“多謝了,”戰士冷冷地說,邊以閃電般的速度掏出劍,轉身面對身后的成群無賴。“我想現在就該輪到我了。”

  人群的后方飛出一張椅子,正好擊中卡拉蒙右邊肩膀。兩個家伙沖到他身邊,一人抓住他的手腕,想把長剝奪走,另一人則拼命壓制住他的另外一只手。眾人看見戰土快要被制住了,立刻蜂擁向前。

  “去救那女孩,小雷!我來處理這些家伙!”卡拉蒙在人群中含糊不輕地說:“一切…在控制…之中——”

  “就像往常一樣,老哥,”法師臉上掛著譏諷的微笑。雷斯林對身邊傳來的問哼、哀嚎、骨碎聲全都置之不理,倚著法杖走上樓梯。

  雖然那女子正赤手空拳抵抗著對手,但很明顯的她并沒有其他的武器,注定很快就會被制伏。那男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如何把獵物拖上樓梯,因此根本沒注意到紅袍法師無聲無息地跟在后面。銀光一閃,法師的手迅如靈蛇般抽送!那名猥瑣男子立刻松開手,捧住胸口。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涌出。他驚訝地瞪了雷斯林片刻,接著就頭上腳下的滾下樓梯,胸前還插著法師的匕首。

  “小雷!快幫忙啊!”卡拉蒙從底下大喊。雖然他已經撂倒了三個對手,但現在正和第四名敵人陷入生死交關的僵局中;而且他的行動又被攀在他背上死命用鍋子敲他腦袋的溪谷矮人給拖緩下來。

  此時雷斯林卻無法抽身幫助哥哥。那女子經過剛剛的掙扎之后,腿一軟,從樓梯上跌了下來。

  雷斯林松開木杖,讓它直挺挺地站在身邊(仿佛他依舊握著這柄木杖),伸手接住了女子。

  “多謝,”她喃喃地說,刻意不將頭抬起。在剛剛的搏斗中,她臉上的圍巾松了開來。她急忙試著重新綁起圍巾。但雷斯林露出輕蔑的微笑,靈巧的雙手迅速一扯,將圍巾給奪走了。

  “您把這弄掉了,”他冷冷地將圍巾遞給她,同時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想要弄清楚這女子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倒抽一口冷氣。

  即使在圍巾被奪走之后,那女子還是低著頭。但在聽見對方猛然吸氣的聲音后,她知道已經太遲了。因此,她不再閃躲,輕嘆著抬頭直視法師。她所看見的景象幾乎讓她感到和他一樣的震驚。

  “誰…你是哪種人類?”她驚呼著往后退。

  “你又是什么種族?”法師纖細的手以驚人的力量箍住她,毫不留情地質問。

  “我——我…很平凡。”那女子結巴地睜大眼睛瞪著雷斯林。

  “平凡!”雷斯林在她又試圖掙脫的瞬間再度加強了手的力道。他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瞪著那精致的絕美臉龐。女子的秀發銀光閃耀,如同黑夜中的星辰;她的雙眸如同夜空一樣漆黑深沉。“平凡!我眼前的是這輩子二十一年來看過最美麗的女子。不只這樣,我眼前的女子還不受歲月的刻蝕!”他不帶感情地狂笑。“她竟然還謙稱自己‘平凡’!”

  “你又如何?”那女子用顫抖的手碰觸著雷斯林金色的面孔。“你說我不受歲月刻蝕是什么意思?”

  法師在女子詢問這問題時,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懼,因此他瞇起眼,更仔細地打量著她。“我的金色肌膚是我換取魔法的代價,就如同我破碎的身軀一樣。至于你不受歲月刻蝕的意思是你在我的眼中竟然不會老化。你大概不知道,我的雙眸和正常人的眼睛不同…”他暫停下來,瞪著那女子;對方在這毫不收斂地瞪視下渾身發抖。“我的雙眼可以看見時光的流逝,目睹一切有生之物的死亡。在我的眼中,人類的肌膚干縮衰老,春天的樹芽枯萎掉落,巖石粉碎成灰。只有長壽的精靈種族中的少年們在我眼中看來不受影響;即使是如此,他們在我眼中也像是即將凋謝的花朵。但是你——”

  “小雷!”卡拉蒙的吼聲從底下傳來。轟然一聲巨響。卡拉蒙為了要擺脫用手遮住他眼睛,讓他什么都看不見的溪谷矮人,他猛力將自己摔向木桌,將它撞得粉碎。

  法師沒有動作,那女子也是。“你根本不受時光之流的影響!你不是精靈族。”雷斯林說。

  “不,”女子呢喃道。她的雙眼緊盯著法師,再一次試圖掙脫。“你——你弄痛我了…”

  “你是什么東西?”他質問道。

  她聳聳肩,奮力推撥著他的手。“像你一樣,是人類,”她抗議著直視對方詭異的雙眸。“多謝你拔刀相助,但是——”

  她突然渾身僵硬,不再試圖掙脫。她和雷斯林四目交會,雙方都無法別過頭。“不要!”她無助地哀嚎。“不行!”她的哀嚎變成尖叫,和旅店外的風暴互相應和。

  雷斯林猛地往后仰,仿佛被一劍穿心般地撞上墻壁。但她并沒有傷害他,她只不過是瞪著他看。那女子狂亂地尖叫,掙扎著爬起。法師軟癱在墻邊,用震撼、渙散的雙眼看著原先那女子倒在他懷中的地點。

  “哼,我把無賴都料理掉了,真感謝你的袖手旁觀,”卡拉蒙走到弟弟身邊說。大漢擦著嘴角的鮮血,滿意地靠著扶手觀看底下。不算那被他弟弟刺了一刀的尸體,底下總共躺了四個人。溪谷矮人被塞進桶中,雙腳無助地在空中揮舞著,他刺耳的尖叫聲恐怕會對不少玻璃器皿造成破壞。

  “損失怎么辦?”史力加走上前來看著這一團遭。

  “從他們身上收,”卡拉蒙比著那些哀嚎著的“獵人”。“這是你的匕首,”戰士掏出一把銀色匕首。“我盡量把它擦干凈了。我猜你不想在這些無賴身上浪費魔法,對吧?所以,嘿!小雷,你還好吧!”

  “我…我沒受傷…”雷斯林伸出手抓住哥哥,柔聲說。

  “那你是怎么搞的?”卡拉蒙困惑地問。“你看起來好像看到鬼一樣。耶,那女孩呢?”他看著四周。“她連聲謝都沒說喔?”

  “我叫她先回房了,”雷斯林迷惑地眨眼,看著卡拉蒙,仿佛想要搞清楚眼前的家伙是誰。片刻之后他才恢復正常。法師從哥哥手中接過匕首,插入手腕上精心設計的機關中。“我們也該回房了,哥哥,”他注意到卡拉蒙的目光不舍的飄移向桌上那壺麥酒。“扶我一把,”法師握住法杖,繼續道:“剛剛的運動讓我覺得很疲倦。”

  “喔,喔,當然,小雷,”卡拉蒙的口渴被對弟弟的關切之情給掩蓋了。

  “第十三號房,”史力加哼聲道,邊幫著無賴們將受傷的同伴浮起來。

  “我知道了,”卡拉蒙邊嘀咕邊扶著弟弟走上樓梯。“嘿!你看到那個女孩的長相嗎?她漂亮嗎?”

  “為什么要問我,老哥?”雷斯林柔聲回答。他將兜帽拉下遮住臉,逃避哥哥的問題。“你知道我這雙眼睛看見的會是什么!!”

  “對喔,抱歉,小雷。”卡拉蒙雙頰飛紅。“我老是忘記。該死!那個混蛋趁我彎腰的時候把椅子砸爛在我身上。我看背后一定刺了很多木屑…”

  “沒錯,哥哥。”雷斯林心不在焉地說。他的目光投向走廊盡頭的房間,上面標記著:十六號。

  在那扇門之后,安柏莉煩躁地來回踱步,雙手不停地扭攪著,時而發出低沉的哀嚷聲。

  “怎么會這樣?”她在小房間內不停踱步,著急的自問。這房間又冷又暗。由于她心不在焉,導致爐火也熄滅了。“為什么會這樣?這怎么可能?為什么智者沒有先預見這情形?”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語,雙腳如同糾結的思緒一樣在沾滿油污的地板上繞著圓圈。

  “我一定要見他,”她突然自言自語道:“畢竟他是個法師。他可能知道某些方法;可以幫上忙…對!我要去找他。”

  她抓起圍巾,重新繞在臉上,小心地打開門。她小心翼翼地踏上空無一人的走廊,卻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對方的房間號碼。

  “搞不好他今天晚上不住在這里,”她絕望地靠著門板。“反正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她轉過身準備走進房內。“不,我一定要去見他!”她堅定地關上門,斷掉自己的后路。“如果他沒有住在這里,我就去追他。”

  安柏莉在走廊上躡手躡腳地的傾聽每扇門后的聲音。在某些門后的哀嚎和呻吟聲讓她連忙后退;因為這也一人就是意圖攻擊她,卻被法師和他哥哥阻止的家伙。她在另一扇門后又聽見了女性尖銳的笑聲和男子低沉的聲音。安柏莉繼續來到第十三號房。

  “但是,小雷!我對那個女孩能說什么?請來我們的房間。我弟弟想要找你?”

  安柏莉認出那個聲音,把耳朵貼得更緊,仔細地傾聽。

  “如果你只想得到這種理由,那就這樣說。”

  那嘶啞,輕蔑的聲音幾乎快被屋外的風雪聲完全掩過,卻足以讓安柏莉感到如同電亟般痛苦。她顫抖著靠得更近。

  “我不管你怎么做,把她帶來就對了!”

  安柏莉聽見腳步聲和尷尬的咳嗽聲。“呃,小雷,我不知道你認為對方會對你有多感激,但是從我聽見的部分來判斷——”

  “卡拉蒙,”那嘶啞的聲音說:“我又累又不舒服!再也沒有耐心忍受你的愚蠢。你叫你把那個女人帶來。去…”話聲以劇烈的咳嗽收尾。

  門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安柏莉害怕被發現在偷聽,但卻無法離開,只能慌亂地思索該怎么辦。當大門打開的時候,她正好轉身準備逃回房去。

  “天哪!”卡拉蒙震驚的低呼,邊伸出手抓住想逃的安柏莉。“小雷,她就在這里!就在走廊上偷聽我們!”

  “是嗎?”金色雙眸、金色肌膚的法師從爐火旁的位置好奇地抬起頭,看著哥哥半拖半拉的將安柏莉抓進房間內。“你在外面干嘛?”他瞇著眼問。

  安柏莉片刻之間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她只是看著法師,手玩弄著圍巾下擺。

  “等等,小雷,”卡拉蒙溫柔地說:“別對她大吼。這可憐的小東西都快凍僵了。她的手和食尸鬼是一樣的顏色。來,小姐,”大漢笨拙地領著她走到壁爐前,替她拉張椅子。“坐下。你會感冒的。”他將手放到她的圍巾上。“這都被雪弄濕了。讓我替你——”

  “不用!”安柏莉手立刻抓住圍巾,緊張地說:“不用,”她注意到雷斯林用憂郁的笑容看著她,不禁脹紅臉,低聲道:“我——我很好。我…從來…都不會感冒。請你…”

  “離開,卡拉蒙,”雷斯林命令道。

  “什么?”大漢看來十分吃驚。

  “我說離開。回去喝你的麥酒,逗你的女侍。她看來無法抵抗你的吸引力。”

  “喔,沒問題,小雷。既然你這樣說…”卡拉蒙遲疑了一陣子,他臉上呆滯的表情讓安柏莉忍不住想笑,笑聲出口卻變成了啜泣聲。她用圍巾遮住臉,試著忍住淚水。

  “離開,”雷斯林命令道。

  “當然!”安柏莉聽見卡拉蒙退出門外的聲音。“不要…不要忘記,你的身體很虛弱,雷斯林…”

  門輕聲關了起來。

  “我——我很抱歉,”安柏莉結巴地從圍巾中抬起臉,用它的尾端擦干眼淚。“我不是有意要哭的。我不小心——下次不會了。”

  雷斯林并沒有回答。他舒服地坐在一張舊椅子上,冷靜地打量著安柏莉,虛弱的手中握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藥草茶。他的法杖就靠著墻,放在接近他手臂的地方。“拿下圍巾,”他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后終于說。

  安柏莉吞下眼淚,緩緩地解開臉上的圍巾。金色雙眸中沒有任何波動,冰冷、平滑如同玻璃一般。安柏莉看著那雙眼眸,發現自己的倒影。她再也無法進人,不像在樓梯上那樣。法師已經在靈魂上豎起了屏障。

  太遲了!她絕望地想。太遲了…

  “你對我做了什么?”雷斯林依舊動也不動地說:“你對我施展了什么法術?把法術名稱說出來,我也許知道如何破解。”

  安柏莉低下頭,再也無法忍受那雙怪異雙眸的瞪視。

  “不——不是法術,”她呢喃道,邊不停扭攪著手中的圍巾。“我——我不是…不是法師…你應該也看得出來——”

  “放屁!”雷斯林如同毒蛇出籠一般地快速離開椅子。“你在說謊!你一定對我做了什么!你入侵了我的人格!你在我的體內作祟!我腦中只能想到你。我腦中只有你的面孔。我根本沒辦法集中心神!我的魔法逃出掌握!女人,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你弄痛我了!”安柏莉低聲輕呼,在她的掌握中扭動著。他的碰觸帶著異常的高溫。她可以感覺到從對方體內散溢出的異常高溫,仿佛他正被某種體內的劫火煎熬。

  “如果你不把我要的答案告訴我,”雷斯林將她拉近,嘶聲道:“我會讓你更痛苦!”

  “我——我沒辦法解釋!”安柏莉斷續地回答,雷斯林的手更加強力量,讓她猛地吸氣。“求求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根本不知道會這樣——”

  “那你為什么要來…我的房間?”

  “你——你是法師…我希望有某種方法…你可能知道——”

  “如何解除這魔咒,”雷斯林松開手,柔聲替她說完。“那么你說的是實話。你也受到同樣的影響。我現在看出來了。這是你來此的真正理由,對吧?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入侵到你的體內。”

  安柏莉低垂著頭。“沒有。不,我是說對。但只有部分正確。”她抬起頭,看著法師。“我真的是來這邊看看有沒有方法…”

  雷斯林苦笑著松開她的手。“我怎么能夠解除一個你不愿告訴我名稱的魔法?”

  “那不是法術!”安柏莉絕望地哭喊道。她可以看兒自己的手腕上留下手指的壓痕。

  “那又是什么?”雷斯林大喊著。他的聲音嘶啞,隨即手捧著胸口往后仰。

  “來,”安柏莉伸出手,“讓我幫忙——”

  “滾出去!”雷斯林嘴角掛著唾液和咖沫。他用盡最后一絲力量,把安柏莉推開,頹然在椅子上坐下來。“滾!”他再度說。雖然沒人聽得見他的話聲,但那雙沙漏瞳孔因憤怒而放大,無言地說出一切。

  安柏莉轉身逃跑。她打開門,沖進走廊,卻一頭撞上正領著女侍走向另一間房的卡拉蒙。

  “嘿!”卡拉蒙抓住安柏莉。“怎么搞的?發生了什么事?”

  “你——你弟弟,”安柏莉以長發掩面,困惑地說:“他…他病了。”

  “我警告過他…”卡拉蒙聽見弟弟嘶啞的咳嗽聲,表情立刻一變。他不理抱怨著的女侍,立刻回到原先的房間。

  安柏莉盲目地在走廊上奔跑著,最后終于沖進自己的房間。在那里,她靠著墻壁,于黑暗中不停地顫抖。

  她可能睡著了。她也不太確定。她的夢和現實的思緒太過接近。但她的確聽見聲音。沒錯,又傳來了。摔門的聲音。雖然旅店內任何人都有可能發出這聲音,但安柏莉立刻知道那是誰。

  安柏莉衣著整齊地從剛剛躺著的床上起來,剛打開門,走廊上又回響著同樣的聲音。

  “小雷!外面是暴風雪!”我們都會完蛋的!你沒辦法熬過去的!”

  “我要離開旅店!馬上走!”法師的聲音說。他不再低語,而是用充滿憤怒與恐懼的聲音低吼:“我現在就要走,不管有沒有你都一樣!隨你便!”

  法師開始倚著法杖走向大廳。他停下腳步,對安柏莉的房間瞪了一眼。她慌亂地躲回陰影中。他繼續走向樓梯,哥哥雙手一攤,不知如何是好的站在身后。

  “這一定和那個女的有關,對吧?”卡拉蒙大吼道:“天哪,回答我!我他走了。”大漢抓抓頭,孤身一人看著大廳。“好吧,他沒有我也走不遠。我要追上去。女人!”他咕噥著走回房間,不久之后又背著包包走出來。“我們剛剛才離開那該死的魔法森林。我猜我們現在可能又會闖進那該死的森林。”

  安柏莉看見卡拉蒙又回頭看著她的方向,立刻躲回房間。

  “我真想要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小姐,”大漢對著她房間的方向說,然后卡拉蒙聳聳肩,背著背包腳步沉重地走下樓梯。

  安柏莉在黑暗的房間中呆立許久,直到呼吸恢復平順,可以冷靜思考為止。然后,她抓起圍巾,緊緊地繞住臉。她從背包中拿出一件毛斗篷,躡手躡腳地跟在卡拉蒙后面走去。

  安柏莉這輩子沒看過這么強烈的暴風雪;雖然以她種族的角度來看她還很年輕,但對人類來說則是極長的一段歲月。雪花遮天蓋地。強烈的風將雪花吹得滿天飛舞,遮住一切事物所留下的痕跡,即使連她伸出五指都會被這白色的渾沌整個吞沒。她本來應該絕無可能追蹤到雷斯林和他哥哥的行蹤,但她和雷斯林之間那意外造成的聯系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引領著她。

  意外。是的,這一定是意外,她在風雪中拖著腳步想。雖然這場風雪只開始了一個多小時,但積雪已經膝蓋深了。即使像她這么有力的生物也很難在深厚的積雪中前行;而她很難想象穿著長袍的法師要怎么…

  安柏莉搖搖頭,嘆口氣。至少,這兩名人類會很快停下來。這是可以確定的。她將圍巾再綁緊些,遮住刺骨的寒風;忍不住自問當他們停下來時能怎么辦。她要怎么跟法師說?

  我有什么選擇?她無奈地和自己爭辯,同時又滑了一跤。糟糕!她感到一陣讓人暈眩的恐懼襲來。因為這聯系而產生的虛弱已經開始了。如果她受到這力量的影響,他一定也一樣!對人類的影響會不會更大?她突然警覺地想。如果他死了呢?

  不行,她今晚一定要告訴他,她下定決心。然后,她停下腳步,靠著樹干喘息,閉上雙眼。

  在你告訴他之后,又能怎樣?

  “我不知道…”她哽咽地自言自語:“天哪,我不知道!”

  安柏莉完全沉浸在自己內心的掙扎和恐懼中,以致于一時之間沒注意到刺骨的寒風已經停止,雪花也已經不再降下。當她注意到這件事的時候,天上已經出現了星辰,甚至還有月光照耀大地!索林那瑞散發出銀白的光芒,將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森林變成美麗幻境。

  森林…她已經跨越了邊界。安柏莉輕觸著身旁的樹干。她可以感覺到樹皮中中充滿著生命力,魔法充斥在那生命力之中。

  她已經進入了威萊斯的魔法森林。雖然幾尺之外可能就是猛烈肆虐的暴風雪,但是在這些樹木的庇護之下,只要法師們一動念,此地立刻會變成和煦的春日。但,他們并沒有。風雖然停下狂暴的怒吼,但依舊用冰冷的利齒咬嚙著肌膚。許多地方的積雪依舊很深。但,至少暴風雪在森林內無法發揮它全部的威力。安柏莉現在對四周的環境可以看得相當清楚。索林那瑞的光芒在積雪的反射下使此地亮的像白天一樣。她不再需要在黑暗中摸索,只能靠著那雙金眸引領…

  安柏莉嘆著氣,不停往前走,終于又找到了足跡。那是人類的足跡。沒錯,她的本能是正確的。她并非是懷疑自己的天賦,但在這些森林的影響下,還有多少事物可以保持正常?

  安柏莉暫停下腳步調查這些足跡,恐懼也隨之加深。事實上此地有兩組足跡:一組足跡即使連最深的積雪都無法阻擋。另一組則是在雪地上留下很明顯的拖拉痕跡,那是男子穿著沉重的濕袍在雪地上拖行的痕跡。她不只在一處發現有手印,仿佛法師跌倒了許多次。當她注意到法師的足跡中斷時,心臟開始急速跳動。一定是他哥哥抱著他走!也許他…也許他已經…

  不!安柏莉一股氣哽在喉嚨,忍不住搖搖頭。法師看起來可能很虛弱,但他體內有股比百煉精鋼更強韌的力量。這一切線索都代表倆人一定停下來尋找掩蔽。這對她有利。

  不久之后她就聽到人聲。

  安柏莉躲在樹后因月亮投射而造成的陰影中,看見懸崖邊的洞穴中射出微弱的光線。這懸崖似乎是憑空出現的,因為她本來根本沒看到前方有這樣的懸崖。

  “當然,”她感激地自言自語:“法師們會照顧自己人。他們知道我在這里嗎?”她突然想到。“他們會不會認出我?也許不會。畢竟已經過了這么久…”好吧,反正都不重要。他們也無能為力。她暗自希望他們不會介入。

  “我一定要去找人幫忙,小雷!”當她靠近時,聽見高大的戰士說。卡拉蒙的聲音聽起來又緊張又擔心。“你從來沒有這么糟糕過!從來沒有過!”

  接著是一陣寂靜,然后卡拉蒙的聲音響起,回應安柏莉聽不見的聲音。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有必要的話就回去旅店!我只知道這營火不可能撐到早上。你自己也告訴我不能夠砍這里的樹,反正它們也濕透了。雪已經停了。我最多只會離開幾個小時。你在這里會很安全的。可能比我在這被詛咒的森林中要安全多了。”話聲又再度暫停。“不!小雷。這次我必須要以我認為最好的方式做!”

  安柏莉幾乎可以想象出法師咒罵的情景,不禁露出微笑。洞穴中的光芒被陰影遮蔽了一瞬間:卡拉蒙走出洞穴。影子遲疑了。這男人莫非后悔了嗎?陰影半轉過身,又回到洞穴里面。

  安柏莉開始喃喃念誦安塞隆大陸已經有無數個紀元沒有人聽過的語言,接著比了個手勢。森林遠方的某處突然迸出微弱的火光。

  卡拉蒙突然瞥見這變化,開口大喊。“小雷!有火!附近有人!你留在這邊,包緊一點…我很快就回來!”

  陰影又再度和黑暗合而為一。安柏莉看見盔甲在月光下閃閃發光,聽見大漢拖著沉重腳步的喘息聲漸行漸遠。

  安柏莉笑了。“不,朋友,你不會太快回來的,”當大漢經過她身邊時她說:“一點也不會。”

  等到她確認卡拉蒙已經出發去追蹤那永遠會在他前方游移的狐火之后,安柏莉深吸一口氣,對她的神獻上祈禱,悄悄地走向那洞穴。

  安柏莉推開卡拉蒙試圖擋住外界風雪的毛毯,走進洞中。洞穴又冷又濕又陰暗,只有靠近洞口以便通風的一小堆火充作照明。安柏莉看著柴火,不禁搖搖頭。卡拉蒙能找到的柴火都已被冰雪所浸透。如果大漢的野外求生技巧不高,根本不可能生出火來。但是,由于根本沒有柴火可以替代,這營火也燒不久了。安柏莉看著陰影,一開始沒發現雷斯林在哪里,只能夠聽見他斷續的呼吸聲和聞到他身上藥材的香味。然后他開始咳嗽。營火旁的一堆衣服和毯子動了動,安柏莉注意到一只手迅速伸出,抓住營火旁冒煙的杯子。手指不斷地顫抖,差點弄掉杯子。安柏莉急忙跪下,替他接住那杯子。

  “讓我幫你,”她說。不等對方回答,她拿起杯子,喂雷斯林慢慢喝下草藥。“靠著我,”她注意到法師努力地想要坐起來。

  “你看到我并不驚訝,對吧?”她問道。

  雷斯林用平板的金眸瞪視她片刻,苦笑著倚靠安柏莉坐下來。雖然他快被凍僵,但安柏莉依舊可以感到對方體內不停溢出的高熱。他的身體緊張僵硬,呼吸十分費力。雷斯林將杯子舉到唇邊,卻又開始咳嗽;這是讓安柏莉忍不住替他落淚的劇烈咳嗽。

  她從雷斯林手中拿走杯子,將它輕輕放到地上;她緊緊摟住雷斯林,仿佛這樣可以讓他破碎的身軀復合。她的心仿佛被扯碎,一方面是同情他的痛苦,一方面是對自己前途的畏懼。他好虛弱!萬一他死了怎么辦?

  最后,這陣發作還是過去了。雷斯林斷續地吸氣,示意對方將草藥茶拿過來。安柏莉將杯子拿到他唇邊,忍不住因為這怪味而皺起鼻頭。

  雷斯林慢慢地啜飲著。“我只懷疑你能不能夠在這里找到我,”他低聲說:“我不知道法師們會不會讓你進入森林。”

  “我自己也不太確定這件事,”安柏莉柔聲說。“至于找不找得到你,”她嘆氣道:“如果我沒有,你會找到我的。你會來到我身邊。你控制不住的。”

  “原來是這樣,”雷斯林的呼吸變得較為平順。

  “就是這個樣子…”安柏莉呢喃道。

  “扶我躺下來,”雷斯林縮回毯子中命令道。安柏莉讓他盡可能的舒服,目光不禁轉到那快熄滅的火焰上。突如其來的強風將毯子吹開。雪花在發紅的柴火上嘶嘶作響。

  “我覺得我不尋常的越變越虛弱,仿佛我的生命力在被不斷吸走,”法師瑟縮在潮濕的毯子中。“這是那法術的結果嗎?”

  “是的…我也感覺到了。但這不是法術,”安柏莉盡力把火焰攪起來。她坐到法師對面去,抱住膝蓋,像對方一樣定定的看著他。

  “拿下你的圍巾,”他低語道。

  安柏莉緩緩從臉上解下圍巾,讓它落在肩膀上。她搖搖沾滿冰雪的頭發,感覺到水滴掉落在手上。

  “你實在太美”他無法繼續。“我會怎么樣?”雷斯林突然問:“我會死嗎?”

  “我——我不知道,”安柏莉不情愿地回答,目光轉向火焰。她無法忍受看著他時的情緒波動。法師的雙眼仿佛可以燒穿她,讓她內心深處充滿甜美的痛苦。“我…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狀況…發生在人類身上。”

  “那么你不是人類,”雷斯林說道。

  “沒錯,我不是,”安柏莉依舊無法面對他。

  “你不是精靈族,也不是克萊恩上我熟悉的任何其它種族。而且我敢自豪地說——你叫什么名字?”

  “安柏莉。”

  “安柏莉,”他若有所思地說,仿佛在舌尖品嘗這味道。她又不禁打了個冷顫。

  “我敢自豪地說,安柏莉,”他重復道:“我對克萊恩上所有的種族都很熟悉。”

  “法師,也許你很睿智,”安柏莉低語,“但這世界上你還不知道的秘密如同漫天雪花一樣的多。”

  “你不愿意把秘密和我分享?”

  安柏莉搖著潮濕的秀發。“這不是獨屬于我的秘密。”

  雷斯林沉默不語。安柏莉也沒有開口。兩個人都坐著傾聽雪花落在柴火上的嘶嘶聲以及風吹拂樹梢的聲音。

  “那么…我會死,”雷斯林最后終于打破沉默說。他聽起來并不生氣,只是有些疲倦和喪氣。

  她下意識地拿起他瘦削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不,”她重復道:“因為這樣的話我也會死。”

  雷斯林猛地抽回手。他用瘦弱的手支撐起自己的上半身,金眸閃動著光芒,沙啞地說:“有解藥嗎?你可以打破這…魔咒嗎?”

  “有的,”安柏莉沙啞地回答,感覺到臉上一陣滾燙。

  “要怎么做?”雷斯林雙手握拳逼問道。

  “首先,”安柏莉吞咽著口水,“我——我必須要告訴你有關…有關‘娃林’的意義。”

  “娃什么?”雷斯林很快反問。安柏莉注意到他的雙眼閃爍不定。即使面對死神的威脅,他的腦筋還是不停地轉動,渴切地抓住這新情報,將它們分類儲存起來。

  “娃林,這是在我們語言中的念法。這是…”她皺起眉,試圖思考。“我想在你們的語言中最接近的說法是終身伴侶。”

  法師臉上驚訝的表情好笑到讓安柏莉忍不住緊張地笑起來。“等等,讓我解釋,”她感覺到自己的臉變得越來越紅。“由于某種特殊的原因,我們的同胞逃離這塊大陸,躲到一塊我們可以不受打攪的樂土上。就正如你所感應到的一樣,我族是個長壽的種族。但我們并非永生不死。正如同所有其他的種族一樣,為了要繁衍興盛,我們必須設法傳宗接代。但我們的數目并不多,隨著時光的流逝,數量還在繼續變少中。我們所選擇居住的土地是塊蠻荒之地。我們又有獨善其身的習性,傾向獨自居住,和其它人都沒有什么互動。你們文化中的家庭并不存在于我們的社會中。我們發現自己的種族正逐漸衰微,長老們知道很快就會完全滅亡。他們設法建立了娃林來確保我族中的年輕人…讓他們…”

  雷斯林面無表情地聽著,他的雙眼毫不遲疑地瞪著他。但安柏莉在那奇怪的瞪視之下無法繼續。

  “是你選擇離開家園?”雷斯林問:“還是被趕出來的?”

  “我是被派來這塊大陸…長老指派的。這里還有其他人…”

  “為什么?有什么目的?”

  安柏莉搖搖頭。她拿起根樹枝,撥弄著營火,給自己找個理由躲避對方的雙眼。

  “但如果你們要進入其它的大陸,長老們一定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雷斯林苦澀地說:“難道你們已經離開了那么久的歲月嗎?”

  “你無法想象我們離開了多久,”安柏莉瞪著不管她多努力,卻依舊慢慢熄滅的火焰,柔聲說:“而且,不,這不應該發生的。和不屬于我族的人不可能發生。”她的目光轉向雷斯林。“現在換我問問題了。你和其它的人類之間有什么不同?因為除了你的金色肌膚和可以看透生死的雙眸之外,一定還有別的殊異。我看著你,隱隱感覺到有另一人的陰影。你很年輕,但卻有一種不受時光影響的感覺。雷斯林,你究竟是誰,讓我們之間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雷斯林變得臉色死白,雙眼因恐懼而睜大,接著因疑懼而瞇起來。“看來我們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聳聳肩:“安柏莉,就已知的狀況分析起來,我們似乎完全無法知道是什么讓這樣的狀況發生。我們應該關心的就只有如何除去這…這娃林。”

  安柏莉閉起眼,舔著嘴唇。她的嘴巴很干,洞穴突然間變得很冷。她顫抖著,欲言又止。

  “什么?”雷斯林的聲音中含著怒氣。

  “我…必須要懷你的…孩子,”安柏莉喉嚨發緊,虛弱地說。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倆人沉默不語。安柏莉不敢張開眼,不敢看法師。她又羞又怕地以手遮面。但一個奇怪的聲音讓她抬起頭。

  雷斯林躺在毯子上不停地大笑。那笑聲幾乎低不可聞,像是喘息和嗆咳,但的確是笑聲。嘲弄、銳利的笑聲。安柏莉無限同情地看著他,了解這銳利的刀鋒其實是朝向他自己。

  “不要,求求你,別這么做,”安柏莉爬近些許。“看看我,小姐!”雷斯林猛一吸氣,笑聲哽在喉中,讓他開始咳嗽。他露出邪惡的微笑,指著外面。“你最好等我哥哥回來。卡拉蒙很快就會…”

  “不,他不會的。”安柏莉柔聲說,又再朝著雷斯林爬近了些。“你哥哥在日出之前不會回來。”

  雷斯林薄唇微開。他的雙眼充滿了突如其來的饑渴,將安柏莉的臉龐完全吞食。“日出,”他重復道。

  “日出。”她說。

  雷斯林伸出一只顫抖的手,將落下的秀發從她細致的臉龐上撥開。“日出之前這營火就會熄滅。”

  “是的,”安柏莉羞紅著臉,倚著雷斯林的胸膛說。“這——這里已經變得很冷了。我們必須要想辦法保持溫暖…不然就沒有希望了…”

  雷斯林的手在她滑嫩的肌膚上游移著,手指輕觸她柔軟的雙唇。她合著眼,依偎著他。他的手移往她長長的睫毛,如同精靈絲緞一樣細致。她的嬌軀緊靠著他。他摟著她,不舍地看著她的臉龐。當他這樣做的時候,營火最后一絲火焰閃動幾下之后就熄滅了。比毯子更溫暖、柔軟的黑暗將他包圍起來。他們可以聽見外界狂風嘲笑的聲音,樹木低語的聲音。

  “不然就沒有希望了…”雷斯林呢喃著。

  安柏莉從熟睡中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動了動,感覺到法師的手臂護著她,他身體的暖意就鄰近著她的嬌軀。她嘆著氣,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傾聽著那又淺又快的呼吸。她放縱自己繼續躺著,享受著被溫暖包圍的感覺,不想面對那最后的結局。

  她再也無法聽見洞穴外的風雪聲,很明顯的暴風雪已經終止了。包圍他們的黑暗己經漸漸被曙光所驅趕。她在微光中只能勉強分辨出營火的灰燼。她微轉過身,看著雷斯林的臉。

  他睡得并不深。因為她的移動而動了動,開始醒來。安柏莉用指尖碰碰他的睫毛,他深深嘆口氣,重新沉入睡眠中,痛苦的痕跡也跟著撫平。

  他看起來多年輕啊,她想。多么年輕,又多么脆弱。他受了極大的創傷。這也是為什么他時時刻刻都穿戴著無動于衷和冷漠的盔甲。現在這讓他感到惱怒。但不知怎么搞的,她知道在他短暫的生命結束前他將會習慣這盔甲。

  她小心翼一翼地移動,掙脫他無意識的擁抱,擔心打攪到他處于魔法之下的沉睡;但這是本能的驅使,而不是因為他真的會醒來。她收拾好包袱,再度以圍巾包好頭部。然后,她跪在沉睡的法師身邊,最后一次打量著對方的面孔。

  “我可以留下來,”她柔聲對他說:“我可以在你身邊多待一陣子。但是我注定孤獨的天性將會逼我離開你,你會受傷的。”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她渾身打顫。她閉起眼,搖搖頭。“或者你將會發現我族的真相。如果這被你發現了,你將會唾棄我,仇視我!更糟糕的是,”她的眼中充滿淚水,“你將會痛恨我們的小孩。”

  安柏莉溫柔地撥開法師滿頭的華發,撫摸著他金色的皮膚。“你身上有些特質讓我害怕,”她顫抖著聲音說:“我不明白。也許智者們會知道…”一滴淚珠滾過她臉頰。“再會,法師。我現在要做的事對我們兩個都好,”她彎身親吻著那沉睡的面孔,“也是為了應該毫無負擔來到這世界的無邪小生命好。”

  安柏莉把手放在法師的前額,閉著眼睛開始念誦古老的語言。接著,她在泥地上劃著卡拉蒙的名字,對著它念誦同樣的語句。她匆忙地站起來,準備離開洞穴。在洞口她停下來。洞穴又濕又冷,可以聽見法師咳嗽的聲音。她指著營火,再度開口。熊熊的火焰從冰冷的巖石中冒出,讓洞穴中充滿光明和溫暖。安柏莉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小小的嘆氣,踏出洞穴,在威萊斯森林魔法之樹狐疑的視線之下,緩緩離開此地。

  當卡拉蒙終于回到洞穴前時,晨曦照亮了新落下的雪。

  “小雷!”當卡拉蒙終于靠近時,他驚懼地喊。“小雷!對不起!這個該死的森林!”他咒罵時還緊張地看著樹木。“這…這可怕的地方。我整個晚上都在追一團天亮就消失的怪火光。你——你還好吧?”卡拉蒙又怕、又冷、又虛脫,跟局地走過積雪,等待弟弟的回應、咳嗽…或是任何反應。

  卡拉蒙從洞穴中獲得的回應只有徹底的沉默。于是他匆忙沖進洞穴中,慌亂中把洞口的毯子給扯了下來。

  一進入洞穴中,他停下腳步,驚訝地看著四周。

  一團炙烈的火焰燃燒著。洞穴十分溫暖,甚至比最高級旅館的房間還要溫暖。他的雙胞胎弟弟正沉睡著,仿佛迷失在某種美夢中。空氣中充滿著春天的氣味,有著丁香和薰衣草的香氣。

  “我看我是變得溪谷矮人了,”卡拉蒙突然間注意到火焰的燃料竟然是堅硬的石塊。“法師!”他嘀咕著,一邊和火焰保持安全距離。“就我來看,我們最好越快離開這個地方越好。并非是我不知道感恩圖報,”他急忙補上一句。“看起來你們這些法師救了小雷一命。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要叫我去追著鬼火亂跑。”他單膝跪地,搖著弟弟的肩膀。

  “小雷,”卡拉蒙溫柔地低聲說:“小雷。醒來!”

  雷斯林張大眼。他坐起身看著四周。“在哪里——”他開口道。

  “誰在哪里?什么?”卡拉蒙警覺地喊。他緩緩后退,手握著劍柄,緊張地看著洞穴四周。“我就知道——”

  “是…是”雷斯林皺著眉閉上嘴。

  “我猜沒有人,”法師手捧著頭柔聲說。他覺得有些頭暈。“放輕松,哥哥,”他惱怒地瞪著卡拉蒙。“這里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

  “但…這堆火…”卡拉蒙狐疑的瞪著火焰。“誰——”

  “是我自己弄的,”雷斯林回答:“在你丟下我一人跑掉之后,我還能做什么?扶我站起來。”法師伸出孱弱的手,扶著哥哥壯碩的手從地上一團毯子堆中站起來。

  “我——我不知道你能夠施展這種法術!”卡拉蒙瞪著那以巖石為燃料的火焰。

  “有很多關于我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親愛的哥哥,”雷斯林回嘴道。他將自己包在溫暖的斗篷中,袖手看著卡拉蒙打包毯子。

  “它們還有點濕,”大漢嘀咕著:“也許我們應該多留一會兒,讓毯子干掉…”

  “不,”雷斯林渾身顫抖地說。他握住原先靠在洞壁上的馬濟斯法杖。“我不想要在威萊斯森林中多待一分一秒。”

  “我舉雙手贊成,”卡拉蒙熱心地說:“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夠水準的旅店。我聽說有一座不錯的旅店就蓋在靠近森林的地方。好像叫做任性旅店還是什么的。”大漢雙眼一亮。“也許今晚我們可以吃熱食,喝不錯的麥酒,換換口味。搞不好還可以在床上睡覺!”

  “也許吧。”雷斯林聳聳肩,仿佛一切都事不關己。

  卡拉蒙依舊不停地說著那些聽來的旅店種種,收起掛在洞口的毯子,將它折好收進背包里。“我會先走在前面,”他對弟弟說:“先替你在積雪中開路。”雷斯林點點頭,但并沒有開口。他走到洞口,看著強壯的哥哥在積雪中推出一條路來,讓虛弱的自己能夠跟上。雷斯林的嘴唇因為輕蔑而微微上揚,但當他轉身看著洞內時就立刻消失了。當卡拉蒙走出洞口時,火焰幾乎立即熄滅。寒氣已經開始慢慢回到洞穴中。

  但空氣中依舊有著淡淡的丁香花氣味,春天的氣息…

  雷斯林聳聳肩,轉過身走進白雪覆蓋的森林。

  任性旅店在夏天看起來最是輝煌,這個季節對于任何事物或任何人都有同樣歡欣的影響。許多的長春藤慷慨地爬上旅店的每面墻壁,遮住許多最破爛的角落。屋頂依舊需要補漏,史力加每次都在下大雨漏水,不可能出去修補的時候想到這件事情。當然,在萬里晴空的時候,屋頂也不會漏水,自然也就不需要修補。窗戶依舊裂痕處處,但夏天吹過裂隙的微風卻十分受客人歡迎。

  在這幾個宜人的月份中,旅店接待了許多客人。矮人工匠、有時是精靈、許多的人類,同時還有比對任何人付出擔心都要多的坎德人。常常會讓史力加和女侍們從一大清早忙到午夜時分。

  不過,今天傍晚十分安靜。這是個柔和、充滿相氣的仲夏之夜。金色、紫色的夕照在天空縱橫交錯。鳥雀們吱喳的對幼雛吟唱著安眠曲。即使連威萊斯森林樹木仿佛都被這氣氛所誘惑,放棄了自己守衛的職務開始打瞌睡。今天傍晚,連旅店都同樣的無聲。

  當兩名陌生人靠近旅店時,覺得這實在太過安靜了。他們穿著極為高級的服飾,在這溫暖的天氣中面孔不尋常的用絲質圍巾遮住。外人只看得見他們的黑色雙眸。倆人交換著凝重的眼神,加快腳步,推開木板門,踏進旅店內。

  史力加坐在吧臺后面用臟抹布擦著杯子。他已經擦杯子擦了一整個小時,如果不是因為兩件意外同時發生,他可能還會繼續擦上一個小時。第一件是兩名蒙面陌生人同時從前門走進,另外則是一名女侍上氣不接下氣地從樓梯上跑下來。

  “請見諒,兩位紳士,”史力加緩緩站起身,伸手示意對方先不要說話。他轉身面對女侍,含糊地問道:“怎樣?”

  女孩搖搖頭。

  史力加雙肩軟垂。“啊,”他咕噥著:“好吧,也許這樣比較好。”

  兩名陌生人面面相靦。

  “孩子呢?”史力加問。

  那女侍突然問啜泣起來。

  “什么?”史力加吃驚地問:“不會連孩子也?”

  “不!”女侍哽咽地說。“孩子很好。你聽一樓上傳來哇哇哇的哭聲。“你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但是…但——喔!”女子雙手掩面。“好可怕!我從來沒看過像這樣的——”

  一聽到這句話,其中一名陌生人點點頭,另外一人走向前。

  “抱歉打攪,店主,”陌生人十分有禮的用詞中帶著奇怪的腔調。“但看來此地發生了可怕的悲劇。也許我們繼續——”

  “不,不,”史力加匆忙地說,可能少賺到錢的念頭讓他恢復了正常。“來,莉絲,要嘛擦干眼淚來幫忙,要嘛去廚房哭個痛快。”

  莉絲用圍裙遮臉,啜泣著奔向廚房。

  史力加領著兩名陌生人走向一張桌邊。“相當讓人悲哀,”旅店主人搖頭說。

  “我們可以——”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說,旁觀者應該會注意到他和同伴一樣不尋常的緊張。

  “沒什么值得讓你們兩位紳士擔心的事情,”史力加說:“只是有名女侍生孩子的時候去世了。”

  其中一名陌生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緊抓住同伴的手臂。同伴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色。

  “這的確很讓人遺憾。我們替她難過,”那陌生人用一種強自鎮定的口氣說:“她是你們的家屬嗎?抱歉我多嘴,但你看起來很難過——”

  “我的確很難過,紳士們,”史力加直率地說:“她不是我的家屬。她在嚴冬時前來,懇求我給她工作。她有種熟悉的感覺,但是當我細想時,”他手捧著頭,“我有種怪異的感覺,所以想要把她趕走。可是——”他抬頭看著樓上,“你們也知道女人的。廚子馬上就把她帶走,呵護得不得了。我必須承認,”史力加嚴肅地說:“我不是那種會和人建立密切關系的人。但她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美的女人。同時也是很認真工作的家伙。從來不抱怨。她可說是我們的寵兒。”

  聽到這句話,一名陌生人低下頭。同伴握住他的手。

  “這樣吧,”史力加更簡短地說:“我可以給諸位冷盤和麥酒,但今晚恐怕吃不到熱食了。廚子很傷心呢。現在,”店主看著依舊在搖晃的廚房門,嘆氣道:“從莉絲所說的看來,那嬰兒似乎有點奇怪——”

  陌生人手突然動了動,老史力加立刻凍結住,雙唇微啟,仿佛正要說話,一只手舉起,半轉過身。廚房的門也停止在揮舞的軌跡中。從杯子中滴下的一滴麥酒掛在空中和地面之間。

  兩名陌生人站起身,很快地在這著魔的寂靜中走上樓梯。他們匆忙打開旅店中每個房間的門!看著每個房間的內部,尋找著。最后,他們終于來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小房間。一名陌生人打開門,看看里面,示意同伴跟著進人。

  一名多半是廚師的壯碩女子也被凍結在撫平一名躺在床上蒼白女子的動作中。淚水掛在廚師溫柔的面孔上。很明顯是她那雙飽經風霜的手讓這女子獲得最后的安息。女子的雙眼緊閉,冰冷的手交握在胸前,一束玫瑰放在她毫無知覺的手上。柔和的燭光照著無比美麗的年輕臉龐,泛灰的嘴角掛著睿智的笑容。

  “安柏莉,”一名陌生人哽咽地呼喊,跪倒在床邊,緊握著那冰冷的小手。另一名陌生人走上前,輕拍著同伴的肩膀。

  “我實在很抱歉,凱力。”

  “我們應該早點來的!”凱莉撫摸著女孩的手。

  “我們已經盡快趕來了,”他同伴溫柔地說:“是照她所想的盡快趕來了。”

  “她送消息給我們——”

  “那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的同伴說。

  “為什么?”凱力哭喊著,目光轉向安柏莉祥和的面孔。“為什么她選擇要死在…人類中?”他比著廚師。

  “我想我們永遠都沒機會知道了,”他的同伴柔聲說:“雖然我可能猜得出來,”他壓低聲音說,但這只是對自己說的,而不是針對那悲痛逾恒的同伴。他轉過身,走到一個倉促間造出來的克難搖籃前。他念了幾句咒語,將魔咒從嬰兒身上解除,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嚎哭。

  “那孩子呢?”陌生人從床前抬起頭。“她的嬰兒還好吧?根據那女侍說的…”他的聲音中帶著恐懼。“她沒有,沒死——”他無法繼續下去。

  “不,”他朋友用疑惑的語調說。“這不是你我擔心的狀況。女侍說她從來沒看過像這樣的、東西…但是我覺得嬰兒沒啊!”陌生人驚訝地倒抽一口冷氣。他抱著孩子,轉過身面對朋友。“你看,凱力!看看那孩子的雙眼!”

  那年輕人低頭看著哭泣的嬰兒,溫柔的用手指撫摸著粉嫩的臉頰。嬰兒轉頭,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尋找溫暖、養分和關愛。

  “那雙眼…是金色的!”凱力低聲說:“和太陽一樣炙烈的金色!我族從來沒有這樣的狀況…不知道——”

  “毫無疑問的,這是繼承自他人類父親的禮物。雖然我不知道有任何人類有這種金瞳;但很明顯的,安柏莉也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中了。”他嘆氣搖頭道,接著低頭看著哭泣的嬰兒。“她的女兒和她一樣美麗,”那人將嬰兒緊緊地包在毯子中。“現在我們得走了。我們已經在這奇異恐怖的大地上待了太久的時間。”

  “是的,”凱力說,但他并沒有作出離開的動作。“安柏莉怎么辦?”他的目光又轉回到床上那蒼白、動也不動的身軀上。

  “我們必須把她留在她所選擇渡過最后一刻的人群中,”他的同伴沉重地說:“也許他們的神現在會接納她,引導她游蕩的靈魂回到故鄉。”

  “再會,妹妹…”凱力喃喃道。他彎下腰,從遺體的手中拿走玫瑰,親吻了它們之后,小心的將玫瑰收在褲子口袋中。他的同伴再度念誦那古老的語言,解除了旅店所附著的魔法。接著,兩名陌生人抱著嬰兒,如同一陣銀色的雪花一般消失在房中。

  嬰兒十分美麗,就和她的母親一樣。因為,據說在他們變得自私自利,受到邪惡蠱惑之前,諸神所創造的種族中最完美的就是食人魔…

  出自短篇小說集《愛情與戰爭》(Loveand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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