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縣。
河東郡最北放,地在yin山以南,是謂之‘陽’。
正處于山區與草原的結合地帶,由此也形成了一縣之內包含山區與草原兩種地形的少見地貌。再白話的講,丘陵甚多。
近處的山,遠處的,現在全都是一茫的白色。
正月初十二,北平城里這個時候花燈已經挑上了,夜間五彩繽紛,火樹銀花相映紅。
而祝彪此刻卻伴著老婆來到了山陽。一路的勞累,單玉屏留在縣衙歇息,祝彪獨自來到城頭。
北城墻外,祝彪無比仔細的看著下面大片荒廢的土地。河東郡大河三條,小河無數,天生的水網一直來就是絆住胡騎馬蹄的最有利繩索。也因此,整個郡十多年來腹地不曾遭受大難。
可是北境的山陽、平川兩個邊縣,廝殺、角斗,百姓逃亡,也跟羅州相同,變得了無人煙。
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道:“祝帥!”
應聲扭頭看去,就見到一個年近四旬的人正順著城墻軍士的指引往他這邊走來,此人臉色有些黝黑,看著不帶有一點書卷氣,反而整個身子壯實的很,直把一身縣令的官衣撐的鼓鼓囊囊。
待那人走近些看清楚祝彪的相貌之后稍微的愣了愣神兒。雖然都曉得祝彪的年歲輕,可位置、聲望達到祝彪這個地步情況下,人已經不自覺地忽視了他的年紀。
這人也應該是其中之一,眼下親眼看到了祝彪面相,不覺就愣了。隨即來人臉上堆起了笑,加快了步子走上前來,“下官山陽縣令馬義山,見過祝帥!”。
此行山陽,祝彪并沒有向縣里打聲招呼,而是命令下到了軍中。
眼下高燮和祝忠兩人,皆其部屯扎于此。小小的一個縣令,還是一個幾乎沒有了轄下子民的縣令,祝彪實在想不到馬義山這個人。
不過現在第一眼見面,祝彪突然來了興致。這個縣令讓他想起一個早早逝去的故人。那時候自己才從延東調羅州,就在那懷遠碰到了一個也是如此一點不像縣令的縣令…
“馬縣令!”很輕易的就看出這人并無內力的根底,他一身緊梆梆的筋肉,就是鍛煉、熬煉出的那種。
微笑著一扶手,祝彪看著眼前壯漢一樣的一縣之尊,突然的沒有了試探下去的興趣和心思。這樣外表的一個文官,想來,改能給自己一些與眾不同吧?!
“本帥此來山陽,是準備今年開chun化雪后,重開鄉陌,收整田畝,馬縣令以為如何?”
腦子嗡的一下呆掉了,馬義山真個腦子一片空白,想不起要說什么,也不知道這一瞬間改如何表達來自己內心的情感。
“馬縣令在山陽任職多少年了?”
“下官…下官在山陽任職九年零三個月了…”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顯得是那么的空洞。馬義山此刻都還沒回過神呢。
果然是沒后臺!有后臺,有關系的官員,誰會在山陽這爛地方一呆九年多呢。
祝彪心底里是更喜歡了,一個沒后臺的小官,那就意味著馬義山的‘純潔’。不錯,純潔。
就意味著自己完全可以把他收入麾下。想自己堂堂上軍將軍,收一個被‘遺忘’了九年的芝麻小官,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九年時間,那可是三任任期啊。馬義山心里頭可能已經把吏部恨到骨子里了。
收攏如此一個人,祝彪不認為有什么不可以和難度。
而且這也不是一個廢物。看看他的體型就知道,九年時間里人沒廢掉,還能把身體練成眼下這幅摸樣,很不一般,單講心智就很不一般。
這人耐得住寂寞,耐得住煎熬。甚至說,他可以在困境中尋找自我的價值。
仔細打量馬義山的體型,就是一個士兵的身體嘛!
終于定下神來了。馬義山感慨連天,眼睛不覺得都濕潤了。
自從九年前升做山陽縣令,自己在這邊疆危地盡心盡責,到任兩年全縣撤民,改為軍鎮,只留下縣城內千多百姓,自己也兢兢業業,從無懈怠。
三年任期期滿,自己脖子伸歪了,盼著吏部的調令,畢竟山陽縣成了軍鎮,已經不需要縣令了,一年的善后時間也了解了,這里再沒自己的用武之地。可誰知道,一夕之間老天換了顏色,自己確實不再是山陽縣令了,而變成山陽軍鎮的巡司,也就是軍鎮的民政官。那時整個縣城里只剩下了不滿六十戶,三百人不到的百姓。
這一干就是五年,五年時間廢在了山陽,廢在了這漸漸一呼白姓也沒有的白地。整ri里于軍伍漢子作伴,時刻在胡騎的刀弓下求活,鎮守山陽的軍將都拿自己做主簿對待。
也是一個第二年,自己做巡司的第二年。當時河州抽調軍力增援羅州,被胡騎與狄騎趁機聯合攻打,山陽城一度在胡虜的進攻下變得岌岌可危,自己一個文人也拿起了刀,持起了弓弩。這一拿,之后就再也不成放下來。
山陽是邊地啊,即使‘安全’了,也是危地。誰能說就會一直安全了,保不準那個時候就被攻破了,有把刀在手,至少也能抵抗一把。
一年前,大周的天兵在陳國動手了,河東的危情立刻得到了緩解。而在那之前,河東是又抽掉了五萬軍入援羅州,連續的大失血,使得河東郡全軍只剩下了不足三萬步騎。而之后李輝祖數十萬大軍北征又是以近乎全軍覆沒而告終,讓整個北漢都危如累卵。
山陽城駐軍最少的時候只有兩千人,面對兇殘如濤的胡騎、狄騎,就像是大海狂濤中的一艘破爛小漁船,隨時都有滅頂之災。
馬義山當時都有隨時赴死的心了。
萬幸,山陽頂過了那最危險的一段。在天兵介入之后,去年整個河東郡都過了一個好年。
但是令馬義山心如死灰的是,他的頂戴因為這一年好時光,又從巡司變成了山陽縣令,至現在位置,三年任期才進行了四分之一。
過年時候,他聽聞郡南幾縣里有少量的大戶人家折回,但是山陽,馬義山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當了大半年一個子民都沒有的百里侯,已經準備著繼續當下去剩下的任期。
山陽離胡騎、狄騎是太近了,胡虜就算不與漢軍打仗,只是不停的打谷場就足讓百姓視山陽如死地。這現象即使祝彪在河東坐鎮,馬義山也不認為會有什么改變。
可現在…自己耳朵聽到了什么?這是真的嗎?
“馬縣令。山陽境內耕田有多少畝?土質高地丘陵有多少個?”
祝彪再次響起的問話驚醒了馬義山。“回祝帥。山陽境內總田畝有七十三萬六千二百一十畝,全都是最上等的水田。十畝地即可養育一戶人家,是以山陽田畝雖少,人口盛時亦可達二十三萬。”
“高地丘陵則是遍布全境,多不勝數。祝帥來縣城路上,想必已經見過了。只是土質丘陵卻不是太多,可占總數十之一二亦。”
“那山陽往ri時候,可有百姓開墾梯田?”
“據下官所知,從未有過。”馬義山意外的看著祝彪。梯田?整個河州百姓怕都是想都沒想過吧。
“嗯嗯。本帥雖自負不懼胡騎,但我河東兵少馬缺,尚不足以拒敵于國門之外。今年北平‘錢糧短缺’,我部余額指望朝廷怕難以補齊。山陽開田勢不可違,而若只平地開荒,辛苦一季如果稍有疏忽,被胡狗給壞了,就太可惜了。”祝彪對馬義山說道。
他為什么放著舒舒服服的將軍府不住,天寒地凍的跑來山陽,接下去他還會去平川。那就是因為北平余少安和祝明都傳來消息,今年朝廷很可能會在錢糧上卡河東的路子。
祝彪想要今年把步騎九營補齊,順帶再成立一支重甲騎兵虎豹騎,和‘盤算’中的已經著手建立的陌刀軍,那開銷可不是一丁半點的。
如果不增添些額外收入,只今年一年大軍的開銷,就能把祝家的家底掏空一半。
祝彪不怕花錢。錢算什么?錢是什么?
那就是龜孫子,那就算王八蛋。花完了再掙!
如果此時的北漢是當初全朝野‘集資’時的北漢,亦或是如抗戰時期那樣,國庫跑老鼠的時候,祝彪境界不高,可也知道毀家紓難。
然現在朝廷明明有錢,姬昀與唐王穿一條褲子后,唐王手中露出一點渣子,對北漢都彌足有益。祝彪就不信唐王會不給新小弟一點好處。
所以,這種情況下,把自家的錢投到朝廷的軍隊上,祝彪心疼。
即使這支朝廷的軍隊里他的影響力再深,可那畢竟是朝廷的,是姬昀的。這支河東郡不是祝彪的私軍,就像岳家軍,名姓‘岳’,卻并不是真正的‘只知岳飛不知宋室’的軍閥兵。岳飛不是軍閥,祝彪也不想做軍閥。
所以給這么一支軍隊,投上幾十萬可以,投幾百萬,祝彪真心疼。
山陽、平川兩縣的土地,自然是不可能彌補祝彪今年全部的損失,這只是一部分。
以馬匹耕地,就是用軍屯,一年下來兩縣怎么的也能凈出產三五十萬擔糧食吧,補助軍需是必須得。剩余的,就是不賣到缺糧的陳國賣到北漢本國,也是一筆收益吧…
何況,種進地里的種子可是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