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8日上午,韋澤帶著隊伍終于穿過渺無人煙的大瑤山,繞到了官道旁一座高高的山峰上。腳下踩著滿是青苔的山石,身邊是凜冽的山風,往下看,一條道路蜿蜒盤旋的向著遠方延伸而去。極目眺望,道路在樹林以及山嶺的掩映下若隱若現,卻能非常清晰的判斷出道路的存在。
張應宸有辨別方向的天份,在隊伍中被韋澤選拔出來委以確定方向的重任。作為本地人,張應宸辨別了好久,才真正的說服自己,前面的這條道路絕非是什么小路,而是永安本地人張應宸熟悉的那條官道。可張應宸從來沒有站在如此高又距離官道如此近的地方俯視官道,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以及陌生感。
韋澤這個外鄉人竟然能領著大伙經過從未走過的道路抵達官道,更重要的是,昨天韋澤說最多一天就能抵達官道。在山中轉的暈頭轉向的張應宸自然不信,等真的抵達官道旁邊,張應宸對這么一個結果既歡喜又驚訝。
雙手環抱在胸前,韋伯靜靜的看著前方的官道。韋昌榮、張應宸等伍長站在韋澤左右,更后面的則是千辛萬苦抵達目的地的戰士們。山風很烈,將這一眾戰士們頗長的頭帶尾部吹的在空中飛舞起來。
韋昌榮將手中的長槍戳在山石上,向前走了一步,探頭想看看山崖下。韋澤一把拽住韋昌榮,“小心些,都到這里了,不要為了一時痛快再出什么事情。”
聽到這話,韋昌榮立刻退了回來,點頭回答:“四叔說的沒錯,我的確不夠小心。”
張應宸知道韋昌榮是個頗為沖動的性格,喜歡犯險,沒想到在此時他竟然頗為正經起來。
韋澤命道:“大伙分頭找下山的路,應宸你留下來。”說完,韋澤就掏出自己的那畫了地圖的賬本,讓張應宸幫助確定方向。
看著韋澤靈活的操作著炭條,在紙上勾畫出山路的走向,描繪出官道附近的地形走勢。張應宸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么。當然,那副地圖中自然有張應宸的功勞,地圖右上角那個確定最終方向的十字標志就是張應宸幫忙確定的。只是辨別方向是張應宸的天份,對他來說,只要根據時間看看天空,再瞅瞅山勢,樹木的模樣,張應宸就能準確的定準方向。
這份能耐也被張應宸周圍的不少人稱贊過,卻從來沒有像在韋澤這里得到如此之高的評價。更重要的是,從來沒人能像韋澤這樣,在張應宸辨別方向的基礎上做到這么多事情。
等韋澤畫到一半,張應宸實在忍不住心中強烈的羨慕感,他用試探的語氣說道:“韋司馬,不知你能否教給我這畫圖的能耐。”
“真的想學么?”韋澤頭也不回的答道。
“是!”張應宸自然是下了決心的,他回答的十分堅定。
聽到如此堅定的語氣,韋澤轉頭看向張應宸,他銳利的目光盯著張應宸。張應宸不知道韋澤這是什么意思,卻也用堅定的目光回望著韋澤。韋澤對張應宸的態度非常滿意,他笑道:“應宸,你要是學就好好的學,學到比我還強,我看好你!”
這話大大超出了張應宸的想象之外,學別人的本事是件大事,求學者那是要表達出組大限度的誠心,而教學者則是要推三阻四。可聽韋澤這意思,竟然是對張應宸想學畫圖的事情十分歡喜。這簡直是弄反了。張應宸今年23歲,比韋澤大了4歲。因為出身天地會,張應宸與很多江湖朋友打過交道,他懷疑韋澤這只是少年心性,隨口這么一說而已。但韋澤的態度又讓張應宸覺得不像。之后的時間中,張應宸心中完全想著此事,直到韋澤把圖畫完,兩人都沒有說話。
韋昌榮他們已經找到了下山的路,眾人在距離官道半里地的山坳處設下營地。這里林深草密,甚是隱蔽。可韋澤竟然不放心,他派兄弟們到官道上好幾處地方,親自目測看不到營地里面的情況,這才開始扎營。
營地倒是簡單,兩根長槍尾部在地上固定好,頭部綁在一起。這樣的兩對支撐點上面架上一桿長槍,用草繩捆起來,再蓋上布,就是一個能容納六個人擠著睡下的帳篷。現在天冷,擠在一起也能保暖,兄弟們倒也沒有意見。
張應宸作為本地人,他和幾名兄弟解散了頭發,包緊了頭巾,就出去探路。
這年頭沒有現代通訊器材,探路靠的就是走路,張應宸韋昌榮他們這一走就是一天音訊皆無。韋澤自然沒有閑著,他帶著部隊對伏擊陣地,撤退路線做了全面的準備。到了2月9日一大早,張應宸就急匆匆的趕了回來。
“看到清妖的運糧隊了!最晚中午前他們就能到這里。”張應宸頗為緊張的稟報道。
“真的么?清妖的運糧隊都運的什么?韋昌榮性急的率先問道。若不是因為伏擊的營地距離官道有一里多地,韋澤命令所有人都不許高聲說話,韋昌榮只怕能夠大喊大叫起來。
“管他們運的什么?把清妖一殺,他們運的東西都歸我們啦!”韋澤笑道。
其他的兄弟們也意氣昂揚的點頭稱是。
清軍的運糧隊是大搖大擺的行動的,很快就被張應宸他們發現。見韋澤勝券在握的模樣,見到因為有機會伏擊清軍而洋溢著歡樂情緒的眾人,張應宸立刻擔心補充了一句,“清妖得有兩百多人!”
這擺明了潑冷水的舉動卻沒有達到效果,韋昌榮豪邁的答道:“兩百多人又怎么了?我四叔可是和其他七名兄弟連奪八座炮臺的人,跟著他伏擊清軍,絕對能把清軍殺得落花流水。”
張應宸聽說過韋澤的這件事,但是也僅僅是聽說而已。他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咱們只有26個兄弟。”
即便是這樣的話也沒能讓韋昌榮的自信遭到任何打擊,他拍了拍張應宸的肩膀,“聽我四叔的沒錯!”
而其他戰士已經開始詢問韋澤,“韋司馬,咱們怎么打?”
張應宸是有點絕望了,這畢竟是以一敵十的戰斗。韋澤或許能夠以一敵十,張應宸并不相信自己也能有如此的能耐。既然反復強調了清軍的數目之后,太平軍的老戰士們還如此有信心,張應宸忍不住心中生出了一種感覺,或許韋澤與韋昌榮他們真的很能打仗也說不定。其實,張應宸也不希望自己花費了這么大的氣力翻山越嶺之后最終無功而返。
即便是伏擊,而且張應宸等人觀察了清軍,發現清軍并沒有很防備的模樣。韋澤并沒有就此大意起來。他立刻與兄弟們制訂了幾個針對不同情況的計劃。
確定了計劃之后,部隊立刻行動起來。而這行動居然是把戰斗時候用不著的所有東西都給運到隱蔽的地點先給藏起來。韋澤的解釋是,這次是搶完了就走,撤退時候盡量輕裝。暫時帶不走的物資自然不能便宜了外人,須得先藏起來,有時間了再來取。
前期準備結束之后,部隊就埋伏在準備好的陣地上等待起來。伏擊陣地設在官道有山坡的那邊。經過仔細的搜索,這片地面距離官道20幾米,地面基本是平的。部隊穿戴了草扎成的帽子,披上了草衣。就趴在草叢里面,張應宸在韋澤的命令下親自在官道上看了埋伏陣地。卻見那里只能看到一大片濃密的草叢,看不到有任何人。這下張應宸算是放下心來。
陣地準備的挺好,兄弟們一上陣地就發現事情不太對頭了。官道畢竟是官道,哪怕是打仗期間行人稀少,卻也沒有達到無人行走的程度。為了不暴露伏擊陣地,兄弟們趴上了陣地之后就不能動彈了。盡管身上有用來隱蔽的草衣,兄弟們穿著從清軍那里繳獲的棉上衣,身下也墊了不少草。這不動彈的情況下寒氣依舊不好抵擋。
而且按照張應宸所說的,清軍中午前就會到達伏擊地,卻沒想到清軍運糧隊走的頗慢,過了中午時分還沒出現。韋昌榮忍不住用質疑的語氣問張應宸,“你不會露了什么馬腳,讓清妖看出跡象了吧?”
沒等張應宸反駁,韋澤打斷了韋昌榮的話,“應宸已經習慣了咱們的行軍速度,按咱們的走法,應該早就到了。”
這下韋昌榮不吭聲了,張應宸氣鼓鼓的瞪了韋昌榮一眼,卻也沒有反駁什么。畢竟是張應宸的預測出了問題,即便是韋澤替張應宸做了解釋,可眼前的錯卻是實實在在的。好在韋澤為了預防變化,讓大家各帶了一竹筒的軍糧,發現事情不對,命令大家又吃了一頓飯,總算是沒有出現太大的偏差。但是啃著冰涼的大米混黃豆飯,張應宸都不好意左右看。他相信,左右的兄弟都會用不帶好意的目光回視。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在高處瞭望的兄弟們終于下來稟報,官道上出現了清軍的隊伍。
與張應宸回報的情況相同,這支清軍雇了一批馱馬隊。馱隊大概由五六十匹滇馬組成,包括馱隊趕馬人的與負責押運的清軍,共有200多人。韋澤的隊伍只有26號人,21名兄弟用長矛。五名兄弟用火繩槍。
清軍并沒發現精心躲在草叢里的太平軍,他們甚至就沒有對任何能夠埋伏的地方觀察過。躲在伏擊陣地上的張應宸反倒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清軍的運糧隊,他發現清軍的隊伍防備極為松懈,清軍雇傭的馱隊的照顧馬匹,不想讓馬匹費太大的力氣,速度相當慢。而清軍也就和牲口保持了相同的速度,懶洋洋的走著。清軍的中軍大隊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級別的官帶隊,反正周圍有不少衛兵護衛著,只是看不清到底是護送著什么人。這支清軍幾乎人人都有火槍,能確定是一支清軍的綠營部隊。
太平軍對清軍的火槍并不陌生,韋澤的部隊里面就有五桿繳獲自清軍的火繩槍。這種火槍不僅沉重,而且操作流程復雜。一次發射需要十幾個步驟,清軍里面熟練射手一分鐘也就頂多兩槍。而且槍管散熱很差,接連放過五六槍之后就得等到槍管溫度降下來才能繼續使用。對付這種火槍的最好辦法莫過于突然逼近清軍身邊,讓這些火槍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這是韋澤制定作戰計劃的核心要點。
就在清軍運輸隊的中軍剛過后沒多久,張應宸眼睛就亮了,在后隊的馱馬上居然運的是臘肉。張應宸的眼睛里面差點就看不到清軍與其他馱隊,臘肉幾乎占據了張應宸所有的注意力。而此時,張應宸聽到身邊不止一個人吞咽口水的聲音。想到若是戰勝了清軍之后就有可能吃到肉,張應宸突然覺得自己有了戰斗的勇氣。
正在想這個時候,張應宸覺得肩頭被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只見旁邊的韋澤轉頭低聲說道:“傳令下去,準備沖鋒!”
馬上就要真刀真槍的與清軍作戰了,張應宸覺得自己的心臟立刻激烈的跳動起來。正激動間,就見韋澤瞪了張應宸一眼,“傳令下去,準備沖鋒!”
張應宸這才明白過來,韋澤可不是光給張應宸一個人說話,而是要張應宸對身邊的兄弟傳令。他連忙扭過頭,對旁邊埋伏的兄弟低聲說道:“傳令下去,準備沖鋒!”
命令就這一個接一個人的傳達下去,就在低聲的言語越來越遠,命令傳遍部隊之后。就聽草叢一響,韋澤猛然從隱蔽陣地上站起來。甩落了頭上的草帽以及身上的草衣,韋澤將手中的長槍高高舉在半空,大吼一聲,“兄弟們,跟著我沖!”也不往后看,韋澤挺起長槍向著清軍隊伍殺了過去。
見韋澤率先出擊,張應宸收回了心思,站起身跟著韋澤沖了下去。張應宸身高165左右,在滿清時代的廣西絕對談不上矮個,而韋澤身高有170左右,算是身高腿長。張應宸發現自己已經用盡了全力沖鋒,卻和韋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而旁邊卻有一人很快就超過了張應宸,片刻后就跑在張應宸前頭。那人是與張應宸身高差不多的韋昌榮。
伏擊陣地距離官道不過二十幾米,從站起來開始不到半分鐘,韋澤已經殺進了對這突如其來變故完全愕然的清軍隊伍。
張應宸聽韋昌榮多次得意洋洋的吹噓過韋澤的勇武,上次的戰斗中,清軍是在逃跑中被殲滅的,贏了也沒什么特別的。見到韋澤能沖在隊伍最前面,張應宸就認同了韋澤的確夠“勇敢”,現在張應宸能夠親眼證實這是不是傳言中武功高強之輩。
跑在韋澤身后的張應宸親眼看著韋澤幾步竄到清軍隊伍淺淺,長槍毒蛇般刺出,一槍就扎進了韋澤正前方一名清軍的咽喉。韋澤此時已經站定腳步,他輕輕扭動槍桿的同時抽回手臂,鮮血就從那名清軍脖子上的傷口中噴涌而出。
根本就不看這名已經沒救的敵人,韋澤的半轉過身,伴隨著一聲怒吼,“殺!”韋澤的長槍又刺入了另一名清軍的咽喉。
只比韋澤慢了片刻,緊跟而上的韋昌榮跟也已經沖到清軍隊伍近前,他喊了一嗓子“殺!”手中的長槍也狠狠刺入了旁邊一名清軍的小腹。跟在韋昌榮身后的另外一位太平軍戰士沖到了韋昌榮前面一點,他飛起一腳踹在被韋昌榮刺中的清軍胸腹位置上,那名清軍一聲慘叫就放開下意識抓住韋昌榮槍桿的手,向后倒去。
更多的太平軍戰士已經上了官道,他們之間配合的相當默契。伸手矯健如韋澤的,一個人就能解決敵人,而兇猛有余技巧不足的戰士們則兩三個對付一名清軍。轉眼間,就有五六名清軍命喪當場。
分到韋澤手下之前,張應宸一直是守城部隊的人,并沒有什么野戰的經驗。盡管在韋澤手下也接受過一些戰斗訓練,張應宸還是被這些戰友展現出來的強勁戰斗力嚇得一哆嗦。
就在張應宸只顧看戰友是如何作戰的片刻間,韋澤已經接連刺死了四名敵人。清軍哪里想得到會遭遇到如此兇狠的敵人。張應宸親眼看到清軍嚇得面如土色,渾身哆嗦,手中的火槍掉在地上都不知道。面對這樣的敵人,韋澤沒有絲毫的停頓,更沒有絲毫的憐憫,他攻擊的位置都在清軍咽喉,趕上前幾步,又連著刺死了兩名清軍。
“張應宸,你看夠了沒有?要是看夠了就開始殺清妖!”韋昌榮正跟在韋澤身后又解決了一名清軍,他扭回頭對著張應宸大吼一聲。
張應宸被這聲怒吼嚇的打了個哆嗦,雖然知道自己要打仗了,也沖出來了,然而張應宸現在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經置身于戰場之上了。看著韋澤與韋昌榮等人或者干凈利落或者兇猛無比的刺殺著敵人。看到了清軍被這突襲殺了個措手不及,確定了自己身處戰場的張應宸把其他想法都給拋到了九霄云外。隨便盯住距離最近的一名清軍,也不管能否刺中,竭盡全力的發出一聲嘶吼“殺!”張應宸挺槍就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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