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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熊貓書庫    輕掬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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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掬你心第三章跟著母親來飯店參觀一場名為“愛情”的金飾展覽,云晰站定在大電視墻前方,看  著一幕又一幕的金飾廣告。拍得很唯美、很動人,但她看完后卻只有更深的困惑。

  “我不懂愛情…”

抵死纏綿的意境,如膠似漆的凝眸,黏膩膩的廝磨,放不開的手,分不開的唇,大  呼:“你是我的巧克力!”同時也可以將巧克力替換為保時捷、寶石、華屋巨廈等等。

  就是愛情了嗎?是什么磁的刺激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生物距離?

  因為相愛嗎?

若追逐愛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必定是源自于某種匱乏的感覺,那她為什么從來不曾  感到匱乏呢?

  “我真的不懂愛情…”她再度低嘆。

  “嗨,美麗的小妹妹,你在自言自語嗎?”飽含善意的年輕男子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云晰側過面孔,覺得眼前這個黑人牙膏有點眼熟。

“啊!你是廣告里的男模特兒。”她伸手指著電視,然后接著道:“不過你看起來  像是曬黑了準備要競選黑人牙膏先生。”

“我剛從泰國回來,曬成了黑炭也氣昏了我的經紀人,因為我沒乖乖地聽他的話每  天務必喝—入睡,所以白不回來。”他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汪宇。”

  “我叫云晰。”她伸出手,好奇地看著他的臉。

  這樣算是被帥哥搭訕嗎?

她偷看了下四周,發現她站定的這一方位置已成了眾目光聚集的焦點,那么是否可  以用來證明,眼前這位男士是位帥哥呢?

  汪宇早已習慣成為目光的中心點,輕握了下她的小手,好奇地問;

  “你似乎在自言自語對不對?”

  云晰有些尷尬地退了一小步。

  “我…我又沒有妨礙到別人。”

  “別緊張,我只是想知道你干嘛對著我的畫面自言自語,如果我本人根本就在現場,

直接告白不是更棒嗎?來吧!什么小禮物、小情書都奉上來吧,我就在你眼前,請你相  信這是真的。”汪宇耍寶地擺出白馬王子的姿態直對云晰拋媚眼。

  云晰捂著嘴,笑不可抑。噴道:

  “才不是!我沒有對著你自言自語。你她自戀。”

  “哦——你傷了一名帥哥的玻璃心。”

他捧胸控訴。不知為何,就是對這位初識的小妹妹有說不盡的好感,很想一直伴著  她,看她笑靨如花…

  讓她展顏,對他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不可以亂丟垃圾的。”云晰一本正經地道。

  “哈?”

  “玻璃呀,趕快拿掃把掃一掃,不然扎到別人就不好了。”她指著他腳邊“無形”

  的玻璃心碎片指示著。

“嗚呀!我欲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還叫我要把地板掃干凈,我好歹命  哪…”

“汪——宇!”一聲氣急敗壞的低吼遠遠傳來:“你還在給我混!樓上的展示會要  開始了,天哪!你還沒化妝、還沒換衣服、還沒搭配…”

不由分說,汪宇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就被經紀人老陳拖著直奔電梯,汪宇唯一能做  的就是用力向云晰揮手,無言大呼:后會有期,請待續…

云晰笑得直不趣腰,索性蹲在地上笑飽了再說。那個人真寶!與廣告里那個又酷又冷的形象完全的南轅北轍,雖然還看不出他是不是長得俊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人挺好  玩的,令她深深感到親切,一點也沒有陌生的感受。

  “小晰,有沒有看喜歡的?”云母選購了幾樣中意的金飾,走過來詢問女兒。

“沒有。它們都設計得很好看,擺在展示臺里是最恰當的去處,我們沒有必要把它  們買回去不是嗎?”她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頑皮地道。

  云母微笑地勾換著女兒的手臂往門口走。

  “你打小就不愛這些叮叮咚咚的東西,幸好我一直有替你留意,否則以后嫁人時,

  沒半樣首飾傍身,豈不讓人以為咱們家不重視女兒。”

  “全身掛得金光閃閃多可怕呀,又不是拜拜用的大豬公,真是讓人不敢領教。”

  兩人走出飯店,云母交代女兒道:

  “我去把車子開過來,你可別亂跑,站在原地就可以了,明白了嗎?”

“實在不是她嘮叨,她這寶貝女兒常常會在這種時刻“失蹤”到某處支幫忙那些落  難之人,天曉得女兒為何總是輕易碰上這種事。他們夫妻倆的心臟已被嚇得無比強壯了,

  云晰行了個童子軍禮。

“遵命,!我會用力祈禱附近沒有肇事的車輛,被撞的路人甲,跌倒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會隨便撿路邊的皮包或手袋。”她又不是天天會碰上這種事,媽媽也真  是多慮了。

  得到女兒再三的保證后,云母才走向停車場。

  云晰乖乖地站在飯店大門口的騎樓處,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與人。

飯店服務生殷勒地替每一輛停在門口的車輛開車門。財大氣粗的人會塞上豐厚的小費、不道謝、鼻孔高高朝天的人種。她大眼眨眨地觀察著這些人。當然,車種的不同也  彰顯出其身份尊貴的程度的不同。

賓士、、保時捷、法拉利、勞斯萊斯…一日之內同時“瞻仰”到這些高貴車種,可以說是幸運無比呢。畢竟這些車子向來只會出現在小說里以及連續劇里所表彰  的寶貴氣派。

  今日得以親眼目睹,實在該說眼福不淺。

大概是飯店里同時有多場盛大的活動在舉辦,所以才會有這么多人前來擠成冠蓋去  集的場面。有幾個人似乎在電視上見過呢。

  手中把玩著佛珠手練,甩著甩著,竟一時握不住地筆直飛了出去…

“呀!”云晰低叫了聲,忙要撿回掉落的車道邊的佛珠。這一串不起眼的檀木佛珠  可不能丟,是外婆特地親手制作送她保平安的,要是丟,怎么對得起外婆的好意。

正當她蹲下身要拾起佛珠時,一輛晶亮的黑色賓士也停在車道上,隨著服務生打開  車門,一雙長腿跨出,就杵在她身側三十公分處…

  好亮的一雙皮鞋,她都可以由鞋面上看到自己狼狽的映影了。

很自然的,她眸光愣愣的往上移,一時忘了她蹲在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撿那串仍躺在車道上的佛珠,在筆挺的西裝褲之上,是一件昂貴的西裝外套,外套包裹著一具挺拔的  身軀,還來不及看到男子的長相,那人已彎下腰來,一手扶起她,一手代她撿起佛珠。

  開口輕問:

  “還好吧?”

“呃,謝謝,我沒事…”她的注意力放在那串由修長手指拈著的佛珠,正在她眼  前晃動。雙手并擾,等待他放下佛珠。

“別又掉了,在車道邊玩耍很危險。”佛珠輕輕落在等待的雙手上,男子悅耳的聲音低低交代完,便已跨步離去;忍下搓揉小女生一頭青絲的沖動,隔開了屬于陌生人的  長距,不帶一絲沾染。即使心下莫名的有所輕悸…

云晰將佛珠戴回手上后,才想到要回應陌生人好心的叮嚀。但當她回過身子在找那位西裝先生時,卻只看到飯店玻璃門早已合上,只剩兩名服務生筆挺地站在兩側,哪還  有其他人影?

  “香香的…”

她嗅了嗅周圍,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男性香味,卻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聞過這種味道了。剛才也沒從人來人往里嗅到這種奇特的味道,怎么在空無一人的此刻卻濃烈了起  好怪呀…

  “小晰,上車了。”

  “哦,來了。”

  看到母親的車子停在不遠處,她忙迎了上去,將所有的無解全拋到腦后去了。

  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事,不是嗎?

這是一場相親宴。即使它是以參加慈善義賣會為名日,仍掩飾不了它用來相親的絕  大目的。

楊遲今年三十歲了,除了在事業上沖刺之外,家族也關注起他的終身大事。父母希望他早日成婚生子,切莫像父母那般老來得子,在家族內輪在起跑點上并且危及繼承地位。而其他人注意的自然是他如何從姻親里找到最大的利益加以締結,并輔助他在集團  內得到更多籌碼。

今天的對象是“元政企業”的千金,元華鈴,今年二十九,高學歷、能力強,已在  自己家族內打下江山,深受其父元力塘的倚重。雖然容貌稍顯平凡但,元配不需要外表,

比外表更重要的是手腕、能力,以及其背景附帶的雄厚助力;至于美色上的缺乏…大  企業家哪個不三妻四妾的?只要別鬧上門,打發得掉,這是被默許的。

  楊遲并非不好女色,但也極端自制。如果情勢逼得他非要以聯姻來壯大自己的地位,

那他也會冷酷地精打細算去取得他所有該得的一切,一分也不少。這一個月以來,他已  見過七位名門淑嬡,每一位都有勵益于他;而他也輕易地得到那些淑嬡的好感。

  唇邊抿著溫溫的笑,但也只有他知道那笑里含了多少的輕蔑。他有好家世、好學歷、

好外表,她們也都知道他將會是巨陽未來的掌舵人;他圖她們的助力,她們傾心于他的  條件,婚姻在稱斤論兩下,顯得輕易又廉價。貨銀兩訖之后,會是幸福快樂的遠景嗎?

  眼前的元家千金在精明的眸光深處,似乎隱約閃著美麗的期許。為什么不呢?

有財有貌的白馬王子豈不是被童話毒大的女子們一致的幻想?縱使年紀大了被社會  的現實面澆醒了大半,她們仍是期待著被呵憐的幸福…

很無知,但她們有做夢的自由;而他即使輕視,亦無權當個劊子手戳破她們虛榮的  美夢吧?

  “楊先生平常做什么消遺呢?”

元華鈴今晚的聲音分外嬌柔,完全不復平日利落冷漠的口吻。在見到楊遲英姿煥發  的相貌與氣勢之后,她相信她二十九歲來的等待沒有白費,眼前這男人是生來匹配她的。

  她一定要抓住他,他們將會是天生一對!

  楊遲輕啜了口紅酒,目光由陳列的拍賣品上轉到元小姐身上,淡道:

  “我無趣得緊,除了公事,就上健身房。保有健康的身體才有本錢在事業上沖刺。”

“認真的男人最英俊。我最瞧不起那些只會吃喝玩樂的紈挎子弟了。像你這么用心  于事業上的企業家第三代,還真上不多見,可以說是模范后呢。”她眼底有濃濃的欣賞,

  加強了要嫁給他的決心。

楊遲仍是以淺笑應對。這種沒啥重點的應酬話,吸引不了他的心思專注。不由自主  的,他回想起剛才在飯店門口的一小段插曲,那個蹲在車道旁的少女…

那一頭如水絲滑的秀發,不知是生在怎樣女子身上?記憶中,他沒這么注意過女子  的秀發,但心底深處,卻是有疊合的熟稔感,為什么呢?

現下倒是可惜起剛才為何沒看清那小女娃的長眉。此刻兀自胡猜臆想,也沒個準確  的所以然。淡淡的悵然,竟無端地打心底浮上。下次,他會看清楚的。

但,還有下次嗎?在兩千兩百萬人口里偶遇的機會等于零,更別說沒有一張面孔可  茲對照了,哪來的下次呢?自己真是糊涂了。

“喲!這不是堂弟嗎?原來正在和元家千金相親呀!”尖刻的笑聲突兀介入他們兩人的閑談中。來者是楊天康,今年四十歲,是楊遲大叔父的次子。中等身量,有著縱情聲色多年的松垮身材,與楊遲的挺拔正好是殘酷的對比。不識趣的笑聲接著道:“元小  姐想押寶也要看清對象,只看外表是不行的呀、呵呵呵…”

  元華鈴倒抽一口氣,冰冷的聲音立即如冰珠一般疾射而出:“楊天康,多謝你提醒。

我知道只看外表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沒有在六年前挑中你,因為我同時知道一個連外表也沒有的大草包更不可取。千萬不要相信人不可貌相這一句話。我絕難想像自己的丈夫  禿頭肥肚的惡心樣。”

楊天康當下氣紅了肥肉滿布的臉孔,指著冷淡的楊遲道:“我倒要看看他坐不坐得上掌舵人的位子;我更要看看你這個丑女嫁不嫁得了這個小白臉!你八成不知道我大伯  手中還有一串相親名單,其中就屬你最老最丑——”

“二堂哥,你失態了。”楊遲平淡的提醒。雖沒有抬高聲調,但一股不容忽視的威  厲之氣當下鎮住了存心來鬧事的楊天康,也讓急欲爭回口舌勝利的元華鈴住了口。

  楊遲又道:

  “你應該還有別的事要忙,我們這邊就不勞你費心了。”

  “什…什么東西!少神氣了!”

楊天康討了個沒趣,充滿惡意的濁眸惡狠狠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找相熟的人聊天  去了。

  元華鈴心底暗咒楊天康的壞事。居然來鬧他們!可惡透了!她絕不會讓那家伙好過,

  居然將她辛苦經營的漫雅氣質破壞殆盡。可惡!

“別介意,他只是嫉妒我的好運。”楊遲一句話便輕易化去楊天康留下的尷尬,也  讓元華鈴有了十足的顏面。

  元華鈴為他的好風度更加傾心了幾分。忍不住的,她道:

  “你實在是一個體貼的人呀。”

“何以見得?”曾經,他是的。但現在,他只是一個善于虛應的商人罷了。女人的  容易擄獲就在這里,只要一點點的奉承,甚至不必有虔誠的表情。

  元華鈴再度滔滔不絕地贊美他,而他只須微笑以對,心神卻早已抽離得好遠好遠…

不需要用心便可以與任何一位女子“相談甚歡”,讓她們產生好感,急巴巴地奉上  芳心或家財,助他登上巨陽的龍頭寶座。

人與人之間似乎只有這么膚淺的關系,只須這么無聊的應對。這就是他要過的生活永無止境的權力斗爭,利益交換后的浮面愛情與婚姻,摒棄天生的熱情與天真,戴上更多自保的面具,否則無法生存在這個爾虞我痄的世界。二十歲那年他在痛苦的教訓  下,以鮮血看清了弱肉強食的事實。

  從此以后,學會了冷酷,收起了熱情。甚至他以為他已殺死了自己的熱情。

  但…是嗎?他已脫胎換骨了嗎?不再有一絲一毫熱情的因子了嗎?

  那么,苦苦被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又是什么呢?

  對著元華鈴一張閃著愛戀的面孔,他卻沒有絲毫的悸動,應該是冷得徹底了吧?

但,又想起剛才那一束美麗的青絲,撩動著的似是某種不知名的期盼,他又不確定  了起來。

  腦子里算計的是家族聯姻后的利益,心底深處呼喊的卻是莫名的渴求。

  到底是怎么了呢?為什么會這樣呢?

在最應完心全力在巨陽集團建立自己地位的此刻,他不該有其它的遐想。多少人等著看他跌倒,等看絆他一腳,隨便一個行差踏錯,或思慮不周,都會是廢除他繼承權的  大好藉口,他切切不可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他頓住思緒。

  他人生走至此三十年,從未有事業上的挫敗,不曾寫下失敗的戰績供親友當話柄,

  哪里的“再”呢?

甩了甩頭,覺得自己謹慎過頭了,他的人生哪來的機會失敗?若曾有過,今天哪里  回得了臺灣?

  他不會失敗,尤其戒慎于繼承的大事上。該他的,一分也不能少,誰也搶不走。

  沒人能自他手中搶走屬于他的東西。這是他今生的堅持。

  所以,不會有“再”這個字眼。

  巨陽的繼承人絕對是他,不會是別人。

“婆婆,這一車的厚紙板是東街那邊收來的,你今天不必過去那邊收集了。等一會我再到西街那邊向每個商家要紙板回來。”云晰氣喘吁吁地將一捆又一捆的厚紙板以及  舊報紙由板車上抱下來。

“小姑娘,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麻煩你了,咳…咳…”一名瘦小的老嫗從鐵  皮屋內走出來,蒼黃的臉色顯現出正在生病的事實。

  “你在生病呀,等身體養好了,我才不敢跟你搶飯碗呢。現在讓我幫一下會怎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缺少運動,不趁這個機會運動一下,消耗冬天大吃大喝囤積出的脂肪,夏天就不能穿美美的衣服現寶了。”搬完了紙板,她從板車前面拿出一個大保溫盒,摟著老婆婆往屋內走。“婆婆,我媽媽做了一些補品,你快趁熱吃了吧,還有七草  粥哦,吃了對身體很好。”

  年近七旬的老嫗眼中閃著感動。多年來她拒絕縣政府的清寒補助,拒絕社工的關心,

  孤苦伶仃一人活在世上,唯一的等待是黑白無常前來拘提她到陰間與早逝的親人相見。

  她是社區里人見人避的孤僻老太婆,若好心施舍她錢財、食物,還會被她轟得灰頭土臉,

  但也只有這小丫頭鍥而不舍地付出源源不絕的關心,教她沒來由的無法拒絕。

這是一種很難理解的情緒,原本執意仇視世人的冷硬石心,卻被小丫頭輕易一個笑  容融化成水。

云晰七手八腳地盛好所有熱呼呼的食物,并且偷吃了一顆紅棗才笑嘻嘻的拉過老婆  婆坐在椅子上。

  “快吃,快吃,很好吃哦。”

  老婆婆吃著入口即化的稀飯,問道:

  “你今天沒課嗎?”

“下午有課,我過來這邊的圖書館找資料,順便來看看你感冒好了沒有。婆婆,你  仍是不愿意到安養院住嗎?住在這里冬天那么冷,夏天又那么熱,你生病又不肯看醫生,

  這樣不好耶。”

  提到這個,老嫗便沉下臉,不發一語,停下了吃粥的動作。

  云晰接過她手中的碗,添滿了稀飯喂她。

  “我媽咪說這一塊臺糖的土地已賣給大財團了,最近慢三個月之后將圍起來整理,

  以后說不準要建大樓或是什么,已經有人來通知你必須搬走了不是嗎?”

“我不想搬。”老婆婆的固執無人可撼動。一如五年前老伴病逝在冰冷的床上,她  死不肯讓社工人員協助安葬,企圖以更多棉被偎曖老伴讓他醒過來那般。

輕嘆了口氣,在老婆婆再不肯張口吃食之后,云晰將碗擱回桌子上,白嫩溫暖的雙  手輕輕放在老婆婆冰冷枯干的雙拳上。

“為什么你總是這么忿怒呢?而且還這么自暴自棄?或許我不能明白孤苦伶仃的痛  苦,但我深信,活下來的人必定有他的目的和道理。”

  “我不在乎,我就是不要離開這里!”

老婆婆忿怒地低吼。依她執拗的個性,早跳起來轟人出門了,但她甚至沒有把自己枯瘦的雙手由小女生的溫暖里抽出。在一雙柔眸的凝視下,只能硬著嘴皮說出自己的堅  小女生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安定氣質,源源不絕地包容著所有投射向她的悲怒愁苦,

洗滌著每一顆受創的心靈。不必披著慈善人士的外衣,不必掛著受訓過的社工名牌,她  以一種堅定的溫柔化解去所有敵意,在舉手投足間臣服了每一顆冷硬的心。

  云晰拍了拍老婆婆的手,輕道:

  “讓別人照顧你真的有那么痛苦嗎?”

  “我不要被施舍,我不是乞丐!”

“才不是施舍呢。我們繳了那么多稅給政府,政府自然有義務要照顧人民,這是我  們的權利,怎么反倒說成是施舍咧?胡思亂想。”她摟著老婆婆僵硬的肩膀,哄道:

  “不然你住到我家來好了,我家缺一個奶奶。”

  老婆婆被逗出了一丁點笑意,橫了云晰一眼。

  “胡說八道!”

  云晰正要再接再厲地洗腦,但門口突然杵了數名訪客,教她們停止了輕松的談話。

  云晰尚不清楚來者何人,身邊的老婆婆已抄起一根竹竿跳到門口大喝:

  “滾出去!不許進來!”火爆又孤僻的老太太揮動著竹竿,不許任何生人近身。

  尤其是這塊土地的新主人。

“李女士,我們無意對一名老太太動粗,也請你別以兇器傷人。我們很誠心誠意來補嘗你必須遷移的損失,拒絕溝通只有兩敗俱傷的下場。”三、四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  子之中,有一人代表發言。

“走開!走開!”老太太一副要拼命的神情,氣喘吁吁地揮著竹竿,不由分說就要  打人。

  “婆婆,不要這樣!”

  云晰連忙奔過去扶住快要站不直身軀的老太太。剛才一時傻眼于老太太的暴力傾向。

她知道老婆婆的脾氣極硬極臭,卻不知道她這么有“行動力”,令她有點嚇到了。但總  不能真讓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去與人兇殺吧?幸好對方無意動手,否則就算手中有竹竿,

  阿婆哪里敵得過對方一根手指頭呀!

  “丫頭,走開,我要趕走他們,別讓我打到你。”

  “有話好說嘛,別生氣,這樣對你身體不好,何況你還在感冒中呢。”眼下一瞄,

  倒也明白了這些人是這塊土地所有者派來的協談人員。

“別管我,我要拼命!”老婆婆不知哪來的神力,竟一把揮開云晰,就要兜打向那  些男子——

  “哎呀!”一時站不穩的云晰就在這股巨大的推力下往屋外跌去。

而另一邊,那群男子無意與老嫗纏斗,只求自保,伸手輕易格開竹竿的來勢,老嫗  一個收勢不及,竹竿居然轉了個方向往云晰的嬌容上掃去——

  吾命休矣…

  前有竹竿,后有硬地板,還有跌到地面地去晰在千鈞一發的思緒間只浮現那四個字,

  并且乖乖領死。

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第一件危機;再以另一手抓住了揮來的竹  竿,徹底解決了云晰步入十九歲芳齡后可能發生的第一件血光之災。

“老婆婆,年紀大了就要認分,別學人動刀動棍的,難看。”中低音調的男聲充滿  自制,也裝滿警告。

  咦…這個香味?

緊閉雙眼的云晰用力睜開眼,急忙要找尋聲音的主人,以及這個味道的主人,是誰  “丫頭,我…”老嫗就不出道歉的話,但她也為剛才差點打傷小女娃而飽受驚嚇,

  丟開竹竿,拉住云晰的手迭聲問:“你沒事吧?還好吧?”

  云晰還沒找到味道的主人,就得先以微笑安撫老婆婆,她知道老婆婆嚇壞了。

“我沒事,不必擔心。真的。”再三保證完,她才終于可以轉身面對身后那名救了  她的好心人兼香味的主人。

她想開口道謝的,卻不知怎么地,在迎上那一雙深幽的眸子后,竟忘了所有的語揉合著陽光與青草的清新香味在周遭逸散,因著眸與眸的撞擊,一股悸動直達兩人  心底深處,如漣漪般的震蕩、擴散到無邊,不見盡頭。

楊遲腦子霎時抽成一片空白!在劇烈的心悸里,他下意識鉗緊眼前女子的雙臂,像  是打算捉住一生一世不放那般的牢固。不能思、不能想,只能呆呆看著她,不敢眨眼;

  怕一旦眨了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這雙眼…這雙眼…他似已尋覓了數百年…

有什么東西即將破繭而出?塵封的某個寶箱似要迸裂傾出…飛快轉動的思緒拼命  抓取破碎的片片段段…

  再給他多一點時間!再多一點,他就要抓住互頭緒了,再多一點時間…

“好痛!”云晰倏地閉上眼低吟,雙掌蓋上面孔,被抓得很痛,能卻遠遠不及眉心灼燙得像被烙印的痛。好痛!痛得她雙眼也睜不開了,那男子的眼光看得她好難受,卻  又躲不開,直到眉心的劇疼阻斷了沒有盡頭的凝視…

  “怎么了?”楊遲一把抱扶起她軟下的身子,口氣有著急切與擔心。

  為何她不睜開眼?若他再多看上幾秒,一定會想到些什么的,但她卻捂住臉叫痛!

令他滿心狂涌的亂緒再度崩潰成一片拒絕透露端倪的闋暗,只剩挫敗的心慌意亂。他更  擔心著她突來的羸弱,她怎么了呢?

“我送你去醫院。”當機立斷,楊遲抱起云晰往他的車子走去。不知為何,他被她  的痛苦模樣攫往心神,使得頭部竟也隱隱作痛了起來。

將她抱入車子后座,正要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不意一輛加長型房車大剌剌地停在他  車子前方,擺明了阻擋他的去路,好來個相見歡。

  楊遲星目一凝,不由主地全神戒備起來。

是他!楊遲知道。即使沒事先通知,也不該會在此時此刻出現,楊遲仍是知道車內  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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