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落一臉慘白,她嘴巴張了張,最后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某個精心編織的謊言,某個反復自我催眠才勉強維持的泡影,被人以最無情、最辛辣的方式狠狠撕碎。這一刻,楚云落無法再像當初在娘媽夫人廟中一般嘴硬否認了,她已經無可辯駁。
“行了,你,還有第三第四第六,你們幾個都退下吧,看著掃興。”大老板已經瞧出了端倪,把另外四個都揮退了,只對第五個看起來不那么顯眼的嬪妃道:“你臨變不亂,倒是鎮定自若,就你吧。”
楚云落轉身走了,腳步微微踉蹌。她沒有流淚,她的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中,留下的是一路血滴。某個白發魔王說過的話此時如同悶雷一般不停在她耳邊滾滾震蕩,這一次她無處躲無處藏,無法欺騙自己去否認。她忽然覺得,也許那大魔王說的不是毫無道理。
嘎吱,門關了,六個候選人只剩下一個入選者,甘露殿中也只剩這兩人。
剪影中的人招了招手:“你且上前,來,告訴寡人,你叫什么,哪里人氏?”
“回皇上,賤妾李玉書,淮南人氏,家父淮南守李清道。”那嬪妃優雅大方的微微斂衽,儀態端莊無可挑剔,一邊說著話一邊撥開簾幕緩緩入內。燭光照耀下,她的臉上帶著美麗的笑,她的眼中閃起隱約的光。如同一張弓,已經被拉到滿月,只要一松手便可迸發驚天一擊。
此處距離正主不過十步,十步之內、人盡敵國。自己已經準備萬全,隨時可以十步一殺。
勝利,在向自己招手了!
但剪影后大老板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渾身緊繃起來。
“淮南?朕還以為你來自江浙沿海,東海之濱。”
她瞳孔一縮,藏在身后的左手一下握緊了,臉上卻依然勉強維持自然的好奇:“皇上何出此言,莫不是賤妾言語中有些江浙味道?”
“寡人倒是沒聽出江浙味道。寡人只是以為——既然方臘是在覆船山起事,那么摩尼教追本溯源都能算江浙人氏。如今看來,倒是寡人想當然了。”
咔嚓,宛如一聲晴天霹靂劈在了心頭。方慧臉色猛變。下一瞬,緊繃的神經線終被激發。唰,方慧身化流光,如一柄利劍直刺幕后之人。如今突發驚變、危急萬分,她卻深諳進退之道。外面必然已經重兵把守。拼命遠遁只是自尋死路,必須以退為進方能死中求活。
能夠自稱為“寡人”的人,整個趙宋只有一個!
即便是設陷阱,也沒有其他任何人敢用這么犯忌諱的自稱!
這趙昀倒也有些膽色,竟然敢以身為餌。但我時時防備著你的陷阱,你卻不知我的手段,今天便讓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嗡,光暈一閃,圣火令被激活,黑白色偽天王異象擴散開來。將整個甘露殿納入到了意象派般的世界中。與上次刺殺“劉公公”時相比,這一次又大有不同。那一次的環境并不太適合發揮黑白世界的能力,這一次卻能夠施展全力。
火燭、帳幔、光影、空間、距離,一切有形之物都被納入到了黑白色世界的管轄中,都成了方慧的助臂。這復雜的地形或許本來是用來阻攔、抓捕她的,但只要有這黑白色世界在,越是復雜的地形便越是她的主場。
她宛如一條精通水性的魚,順著玄奧的軌跡,巧妙的隱藏在黑白世界之后。她似攻似守、似打似逃,速度絕倫的沖向了簾幕后的大老板。
一招鮮吃遍天。憑她這黑白世界,憑這不到十步的距離,便是劉安在側也她也有把握強上硬殺、擒下宋理宗。
可就在這時,仿佛自天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癡兒…”
那嘆息聲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繞過了整個黑白世界,直接潛入了她自身的心靈中,圣火令再也無法替其擋傷。她眼前忽然不可遏制的浮現出無數畫面,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自己平生遭遇與所思所念之事。一聲癡兒,讓她陷入了精神的漩渦之中。
呲啦,仿佛有一聲扯碎布匹般的聲響在精神海中炸響。腦袋瞬間劇痛,視線都模糊了一瞬。她立刻從黑白世界中跌落出來,再也無法掩藏身形。
方慧驚的亡魂大冒,她從來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夠如此克制黑白異象的能力。一招鮮可以吃遍天,但這一招要是被人針對性的破除了,那么就只能吃翔了。
不行,是不可為,必須撤退!
不過她尚未來得及反應,便有兩股極其駭人的恐怖氣勢,從不同的方向直直轟了過來。宛如佛陀蓋下了五指山,快的讓她根本無法反應。一個轉瞬,便已經壓的她關節僵硬、真氣遲滯,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當初劉公公遭遇的三連擊,這一次調換了個順序,重新上演了一遍。
劉公公毫無反抗之力的就跪了,比劉公公強不了多少的方慧倒是多撐了一下。她頭暈眼花、四肢無力,可依然奮起底力。身形變幻之下,她想要重整旗鼓脫出囚籠。
但可惜,這個陷阱準備多時,她是跳不出去。
唰唰唰,那些輕柔的紗簾忽然無風飄拂,如同一支支觸手般瞬間纏繞了過來。方慧只覺這些紗簾上都帶著或柔或剛、或曲或直的強橫內力,竟然像是有無數高手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一樣。
這感覺,就像一個足球場上的孤膽前鋒,不要命的盤帶、運球、假動作,企圖利用超神操作和風騷走位殺出重圍、過人射門。但事到臨頭這孤膽前鋒卻猛然發現足球雖然是足球,但對面玩的卻TM是美式足球!十好幾個披甲壯漢氣勢洶洶的沖上來飛撲、猛踹、擒抱、疊羅漢,其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方慧如同一只落入了蛛網中的蝴蝶,瞬間被四面八方的帳幔纏了個結實。“啊——!”她一聲怒喝,運起所有力量拼命猛掙,但撕裂一個便會再出現兩個、三個。呲啦呲啦,錦緞撕裂的響聲中,方慧如同末路狂花一般左沖右突,最后卻被包成了大個的肉餡粽子,只有腦袋露在外面。
噗通。大粽子失去平衡滾落在地,咕嚕嚕的向前又滾了幾米才堪堪停下,剛好停在一雙腳的前面。
算算距離,從撲擊到被擒。剛好是九步。
一步啊,就差一步,一步之遙!
方慧萬念俱灰,但又怒不可遏,同時也震驚萬分。趙昀荒淫無道是出了名的。但今日一見絕非如此,竟然有膽子以身為餌。從頭至尾,這幕后皇帝的呼吸聲竟然都沒有亂,這是何等膽色。她咬牙切齒的奮力抬起頭,想看看這個皇帝到底長了個什么模樣。
但當她的目光順著鞋子褲子一路上、最終看到了那人的臉后,她的表情立刻變得精彩萬分。她腦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想說想罵的話眨眼間都忘了個一干二凈,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嗯,綁的不錯,像個毛毛蟲一樣。”大老板俯下身來對方慧露出邪魅的笑容:“姑娘。看來你認識我啊,那再好不過,省了我的自我介紹了。”
方慧這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開了口:“賈、騰、鷹?!!”
“對,就是我。”鷹爺伸手把方慧從地上抓起來,放在了鷹爺一直坐著的那張龍床上:“想找到你可真是費了不少功夫,不過總算是讓我如愿以償了。”
“等、等等,你要干什么!”方慧慌了,拼命掙扎的她真的就像一只扭動的毛毛蟲。鷹爺名聲在外,在某些方面震懾力的確很強。方慧心中一片大亂。她千思慮萬打算,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賈騰鷹。這件事對她的沖擊太大了,她心頭涌起無數疑問無法解答。
“你以為我家爺想要干什么呢?”三妙出現了,她輕飄飄飛了出來。剛剛就是她在操縱那些帳幔。
“妙貴妃?!你竟然與賈騰鷹同流?”方慧瞪大了眼睛上下看著三妙,忽然皺起眉,遲疑道:“不對,不可能,你——啊,是你。原來是你!”
襄陽英雄會那次出場的妝容太驚艷,與端麗華貴的妙貴妃差別太大,讓方慧直到現在才總算認出了三妙的身份。
“可不就是我么。”三妙嬌笑著伸手在方慧臉上抹了一把,方慧咬牙閃躲卻毫無用處。蘭花指輕輕一捻,三妙便自方慧臉上撕下了一張人皮面具。端詳了方慧真容兩眼,三妙立刻貴婦式掩嘴呵呵不停:“果然是國色天香的美人,讓安爾樂僅憑蘇州一見便力薦你登上天香美女榜,冰山美人之稱倒也實至名歸。爺,您這次可賺大了”
方慧一邊氣的滿臉寒冰,一邊又拼命地開動腦筋。
眼前這狀況太過超出預料,甘露殿中的皇帝變成了賈騰鷹,如此情形哪怕用膝蓋想想都知道必然有著驚天大陰謀。其中黑幕,恐怕黑的超乎自己的想象。一時間無數念頭流過心頭,方慧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被趙宋皇帝捉住好一點,還是被賈騰鷹捉住好一點了。
“好了,說正事吧。”鷹爺收起輕浮之態,她決定省省時間單刀直入:“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找你過來只是想問幾件事。對你個人、對摩尼教,都沒什么損失。便是有些損失,我也會賠償你。你若好好回答好好配合,自然不會把你怎么樣,還會付些報酬。我雖然是個淫賊,但卻是個言出必踐的淫賊,不會在這種在前頭,那些事我是非弄清楚不可——不論用什么樣的手段。”
說罷,鷹爺也不管方慧作何反應,直接拿出風雨石:“第一個問題,這東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風雨石閃閃發光,照出了方慧一臉的錯愕。她愣愣瞧著如同火把般明亮的風雨石,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開口道:“把我這樣綁著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先給我松綁。”
她已經決定好好談談了。
“你是魔教,我是魔頭,我們黑吃黑,哪里還說得上什么待客之道?”鷹爺才不聽她那一套,強硬道:“松綁不松綁要看你表現——趕緊回答。”
“你!”方慧怒氣上涌,但又被鷹爺毫不妥協的氣勢壓了下去。她又掃了一眼亮度超人的圣火令,終究是軟化態度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是我教圣物,圣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