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楊奇現在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所有人:不僅出狀元,更能出大師,甚至能出“神”。而眼前的歐冶子,在一錘落下的瞬間,就把楊奇帶入到了某個神秘的世界中。楊奇瞪大眼睛,縮緊瞳孔,屏住呼吸,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每個人都會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爆發出魅力。楊奇曾經學過舞蹈,他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一個平時看起來無所謂的小伙子,在臺上跳舞的時候卻能迸發出極強的感染力,讓人覺得他巨帥無比。在那一刻他就永遠的領悟了一件事:舞蹈家,只有在臺上跳舞的時候,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因為他的魂,他的榮耀,都在舞中。
而歐冶子此時展現出來的,要比那個剛剛歐冶子給人的感覺像一座大山,那么此時就是一座火山。帶著灼熱,帶著激情,還有一種嚴肅,揮舞著手中的錘頭。每一次砸落,都如同巖漿在噴射,星火四濺、熱力迫人。那錘打鐵胚的感覺,更如同一個嚴厲的父親,在用最切膚的方式敲打著自己的兒子。
在楊奇的眼中,已經看不到歐冶子的形體了。他下意識的忽略了所有的外在動作,捕捉那最為震撼人心的精神內涵,并沉浸在其中享受那份感動。
隔行如隔山,若非技藝高超到一定地步的鐵匠,恐怕也無法感受到歐冶子落錘的魅力。在普通人看來,歐冶子就只是在用錘子砸鐵塊而已。只是不知為何就會讓人屏息凝神不敢打擾。但楊奇并非普通人。他擁有強大的精神力、最關鍵的是擁有的強大的感知力。尤其是當歐冶子也擁有極高的精神修為。并且毫無保留的將精神核心展現出來的時候,楊奇就被一道帶入了那個神奇的鍛造世界。
被燒的半融的鐵胚在重錘中不停改變形狀,這些錘擊輕重不一。最輕的就像雕刻大師在雕琢細密的紋理,最重的一錘簡直要砸碎鐵砧、將力量轟入地殼深處。在這樣輕重相間的錘擊中,那塊鐵胚變化著各種形狀,無形間似乎被這一錘又一錘銘刻下什么深刻的東西。
咚,撼動人心的一聲震響之后,楊奇渾身一震退出了那個奇妙的世界。不需要任何交談。他卻知道歐冶子的錘打已經結束了。果然,歐冶子放下了鍛造錘,將那塊依然灼熱赤紅的鐵胚扔回了熔爐中。
然后,歐冶子拿起一塊汗巾擦了擦額頭,又喝了口水。整個鑄造過程中,他從頭到尾沒有出汗。但在放下錘頭的此刻,忽然冒出無數汗水,發背沾襟。
“如何?”歐冶子回頭看向了楊奇:“楊先生做何感想?”
“嘆為觀止、不可思議。”楊奇一邊搖頭贊嘆,一邊忍不住輕輕鼓掌:“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另一番天地,那是一片決然不同的壯麗風景。”
歐冶子聞言。生鐵一般的面容也微微舒展:“先生說得好,但秦某向來不信嘴說的話。楊掌門。不如你也來試試手。”說罷,他又從熔爐中夾出一塊鐵胚,如人的拳頭大小,已經燒到紅中透金。
打鐵,這是很多主角都學習過的生存技藝,但楊奇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弄這個。不過剛剛那些感悟、感動,還在心中回蕩,楊奇也不推辭不怯場,點點頭就來到了鐵砧旁。一手用鉗子夾住鐵胚,一手握住鑄造錘的錘柄一提——嚯!楊奇忍不住一挑眉毛,這鑄造錘真的好重!
這錘子比演繹或者戰爭游戲中的冬瓜錘都要小,長短適中、大小合適,黑漆漆的沒有任何特征。但這重量真不是蓋的,小小一個錘頭竟然有約摸一千斤重!
“這錘…”楊奇訝然的看向了歐冶子。
歐冶子點點頭:“這錘,算起來也是把玄神兵,重九百九十九斤。打鐵還需自身硬,楊先生,不用勉強。”
楊奇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在歐冶子意味深長的注視中,輕松拿起了錘子。千斤之錘,也就是半噸重。(此處忽略古今、異界的度量單位差別,否則沒法寫了)楊奇身在龍象七層,暴氣一掀能掀飛四五頓重物。半噸的錘頭,拿起來倒是不費勁。但要將錘頭揮動自如的去打鐵,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就好比每一個身強體健的男子,都能抱起百斤重的女友。但要是去拿十斤重的啞鈴去打拳,恐怕打不了幾十下就會累得不行。楊奇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做著準備。剛剛雖然忽略了歐冶子的錘擊動作,但他過目不忘,下意識的注視也足以形成完整的記憶線條。
夢海拾遺的能力無意中展開,主觀意識跨越時間回到了不久之前。重新審視了一遍歐冶子的動作之后,楊奇睜開了眼睛。雙眼中,全是自信。
舉錘,落下,咚,一聲爆響、火星飛濺。
歐冶子剛剛錘擊了九九八十一下,楊奇也錘擊九九八十一下。每一錘,輕重緩急都不相同。駕馭一把極重的垂頭,卻能夠妙至毫巔的控制起來,楊奇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動用了二段超觸覺。在超觸覺中,楊奇下意識的就摸透了鐵砧上的這一塊鐵胚。它的紋路、走向、軟硬,全部了然于胸。
不過這種技術性行為是在下意識中完成的,楊奇更多的心神都沉浸在那種獨特的境界里。
每一錘落下,楊奇都覺得自己是在使用某種樂器來奏樂。雖然外型上的差異太大,但他的確覺得自己就是在彈奏鋼琴。每一下都很舒展,有種酣暢淋漓的宣泄感。像是一個指揮大師,讓一個巨大的交響樂團演奏出自己期望聽到的音符。
同時,也像是在蒼茫天地之間習武打拳、劈掌彈腿。楊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而在旁沉默的觀察著的歐冶子。他眼中的光越來越亮。這一柄千斤重錘并不那么簡單。如果讓鑄劍崖的其他人知道歐冶子曾讓楊奇摸過這柄錘頭的話。恐怕會吃驚的叫出來。
九九八十一錘落下,楊奇長舒一口氣放下錘頭。“如何?”楊奇抹了抹額頭,也有些出汗了:“還行吧?”
“楊先生打的不是鐵,打的是拳。我看到了拳法、掌法、刀法、劍法,萬般武學。我更覺得,楊先生砸的不是手中的鐵胚,而是自己的武道氣魄,越打越堅、越砸越強。”歐冶子走到鐵砧旁。夾起那塊鐵胚仔細看著,不停點頭:“好,這一塊已經是真正的武胚了。”
歐冶子將那鐵胚扔回熔爐里,單手一引:“楊先生,請上座。秦某不是個武人,論不了武,那就輪一輪武學之外的兵道吧。”
“好!”楊奇一擺衣袍,安然落座。從推鐵門到打鐵胚,到這兒才算是正式獲得了歐冶子的某種認可。楊奇不明白這種認可到底是什么,但很清楚這一定是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楊先生。秦某就單刀直入了。”歐冶子說話非常直接:“你可愿意學習鑄兵之道?”
“自然愿意。今日大開眼界,對我啟發頗多。”楊奇點頭。然后又疑惑:“但我想問一句,為何要傳授我鑄兵之道呢?”
歐冶子點頭:“確然,對楊先生來說很突然。但上天讓你我在此時此地相遇,這就是緣分。”
“緣分?”楊奇相信這世界上有緣分,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歐冶子忽然找他過來,然后又測試了好幾關,最后卻說要傳授鑄造技藝,這有些費解。
“對。”歐冶子篤定的點頭:“我老了,時間不多了,恐怕后繼無人。鑄劍崖便如那百兵池一般代代相傳,我怕我走后世上再無歐冶子。”
楊奇皺眉:“以前輩的江湖地位,若要傳授鑄兵之道,恐怕欲學之人將踏破門檻。江湖上鐵匠世家數不勝數,天資勤奮具備的天才也并非絕無僅有。況且,以我今日所見,秦韓姑娘鑒兵眼力頗高,而且心思單純專注,再加雕琢終能成大器。況且楊某情況特殊,恐怕難以扛起‘歐冶子’的傳承。”
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處,楊奇卻不想一下接下。因為接下的不只有好處,還有責任和因果。
“他們不行,都不行。”歐冶子卻搖頭:“秦某每隔一年半載便會開辦品兵大會,不僅是為了維護江湖地位,更是想了解天下匠人。百年以來,中土鐵匠雖多,但無一人能托付鑄兵之道。至于韓兒,她還小。鑄之道,不在于術,而在于心。眼光不到、心懷不到、境界不到,那就摸不到邊。她還欠火候,若有境遇,或許能大器晚成。但老夫,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歐冶子飲了一杯酒,忽然看向了楊奇:“兵,離不開武。兵刃乃是武人的另一條命,最好的鑄兵人,就是用兵人。老夫不是武人,終生也到不了那個境界,所以造出的玄神兵乃是一把鑄造錘。但楊先生,你得天獨厚,乃是天下不二之人選。”
“得天獨厚?”楊奇有些好奇:“何處得天獨厚?”
“你有好材料,你是宗師武者,更關鍵的——你是南荒人。”歐冶子用一種筆直的目光看著楊奇:“秦某自身就是南荒遺民,鑄兵之道的傳承也代代都是南荒人。歐冶子這稱謂倒也無謂,但這鑄兵之道,秦某卻不想讓它失傳。楊先生,作為南荒人,又有如此條件,已經非你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