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心中一驚,連手里裝綠豆甜湯的碗都打了。
宋妙華則盯住了陳婆子,問她:“她究竟是怎么說的,你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告訴我。”
陳婆子連聲應是,想了想才說:“這兩個丫頭,都是夫人賜給云姨娘使喚的。二人對云姨娘也是用心,死的那個翠屏更是對云姨娘忠心耿耿,那婆子說安胎藥和催產藥是分了放在小廚房的兩個木柜里。如果不是有人把藥換了,是不可能拿錯的。云姨娘懷孕之后,夫人常去看她,也會到小廚房看云姨娘吃的菜…”
“這小廚房除了夫人和兩個丫頭,一般不會有別人進去。她們對云姨娘忠心,自然不會害她,只有一個可能,是夫人把藥換了。云姨娘吃錯了湯藥,才導致早產而死…”
宋妙華聽了之后一時沉默不言,其實她早知道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但是云姨娘不是紀氏害死的,這一點她是確定的。紀氏性子看上去溫婉,實則非常高傲,她不屑做的事情,別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會做。比起和她一起長大,情如姐妹的云湘,說不定紀氏更看她不順眼。但是自己安然無虞到現在,云姨娘又怎么會被紀氏害死呢。
云姨娘的死絕對不是意外,但也不是紀氏的錯…
宋妙華想起當年云姨娘死的時候,她悄悄去了云姨娘的內室,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從院子里走出去。她當時根基未穩,沒和紀氏說過。后來根基穩了,卻又不想說了。
但是她不說,誰又知道不是紀氏做的呢…
其實當年不是沒有人懷疑過紀氏,這兩個丫頭都是紀氏給云姨娘的,她們做的這事,說不定就是紀氏授意…至少當時顧德昭就是這么猜測的。只是當時他對紀氏還有情意,雖然懷疑,卻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兩人卻越來越疏遠。到如今顧德昭除了在紀氏發病的時候,都不踏入斜霄院中。
但如果有這個丫頭的說法,紀氏就坐實了害死云姨娘的說法,到時候顧德昭肯定會和她決裂的。
…顧錦朝害她的瀾姐兒這么慘,她要是不報復回去,也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陳婆子這事太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顧錦朝給她下的套,這個大小姐實在不能小覷。
她想定了主意之后,才問陳婆子:“那老嫗放出府算六十,如今也快七十了,她還能記得這么清楚?”
陳婆子說:“您不知道,她和玉屏一起去給翠屏收的尸,這事她記得格外清楚。她和他們家的人都說過,又當作閑話講給三姑六婆的聽,那一帶的婦人多少都知道…”
宋妙華見陳婆子的神情,就知道這事十分可信。她想了想說:“那個沒死的…叫玉屏的丫頭,她為何當時沒給老爺說?”
陳婆子嘆了口氣:“玉屏原先是夫人身邊的丫頭,一直是伺候當時年幼的大少爺,對夫人的情誼很深,而且她又怎么敢把夫人供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翠屏被打死了…奴婢想著,要是能把這個玉屏找到,許她些好處,指不定能把當年的事說出來…”
宋妙華眉心一動。
她想了一會兒之后,心中已經有了計量,她對著婆子說:“這事我知道了,你出去之后不要外傳。”
陳婆子頓時有些不舒服,她當時聽了這事十分激動,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這事要是討了宋姨娘的歡心,以后指不定能做個管事婆子。誰知道宋姨娘這意思是要自己不參與,枉費她連梳洗都來不及,就過來和她說…
宋妙華看她面色猶豫,向巧薇點了頭道:“給陳婆子包五十兩銀子送到她那兒去。”
有這么多銀子!陳婆子心中一喜,連聲向宋姨娘道謝。
沒有管事婆子當,有銀子也不錯!李婆子這么一想,便心滿意足地行了禮告退了。
等陳婆子退下后,顧瀾立刻拉住宋姨娘的手:“母親,這可是個極佳的機會啊…要是能把云姨娘的死揭發出來,父親肯定更厭棄紀氏了!”
宋妙華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把內幕說給顧瀾聽,而是微微嘆了口氣道:“話是如此說,但是要不能找到這個丫頭,又怎么去和老爺說呢。”
顧瀾知道母親是十分心動的,不然也不會賞了陳婆子這么多銀子封口。
她想起陳婆子的話,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母親,你說這丫頭放出府,一般能去做什么呢?”
宋妙華看了她一眼,說:“要是父母還在的,就回老家說媒嫁人。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頭的,見識更多,別人也愿意娶。也有些家破人亡的,多半是做個營生,或者托了媒婆嫁了。”
顧瀾笑著說:“這丫頭做過顧錦榮的貼身丫頭…您說顧錦榮會不會記得她的老家在哪兒?”
宋妙華頓時怔住了。
她倒是沒想到這層,想了想,宋妙華低聲說:“那個時候顧錦榮才四、五歲,他能記得住嗎?”
顧瀾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上次來的信我還沒回,問一問他就知了。”
她不想嫁給穆知翟,為了這個,她什么都會做。
顧瀾回翠渲院去了。
宋姨娘走出房門,站在廡廊下看著那些睡蓮思索了一會兒。才對巧薇說:“準備一些糕點,我們去看看杜姨娘。顧漪定了親,無論如何也要和她道賀一聲。”
巧薇很快就準備好了一大盒六格的各式的干果,又備了好幾盤糕點。跟在宋妙華身后往桐若樓去。桐若樓在翠渲院旁邊,是一座二層的木樓,旁側有涼亭,另一邊是耳房,沒有東、西廂房,只有南側的一個倒座房。郭姨娘住樓上,她喜歡清靜。桐若樓旁種了幾株毛泡桐,花剛開過不久,樹蔭如蓋。
桐若樓周圍高大的樹木很多,如今已經開始有蟬聲聒噪了。
聽說宋姨娘過來,杜姨娘請她在旁側的涼亭說話,讓自己的丫頭端了蜜餞橙子泡茶上來。
“…我倒是不喜歡那些苦得發澀的茶,喜歡酸甜口味的,要不是新制的酸梅湯剛喝完,也給宋姨娘嘗嘗。”杜靜秋笑著請她坐在石墩上。
宋姨娘聽著四周的蟬聲實在喧囂,忍不住蹙眉。
杜靜秋忙笑著解釋道:“你可不要介意,現在這還是聲音小的。到了仲夏的時候,十幾株大樹上的蟬一齊鳴起來才響,吵得人耳朵疼!虧郭姨娘還受得住…我都向老爺說過多次了,把這里的大樹移到旁出去,老爺聽了非但不允,還說我不懂雅趣。您說我大字不識幾個,怎么懂得什么雅趣呢,只覺得這蟬聲吵人罷了。”
宋妙華微微一笑,這杜靜秋十分會說話。只是她畢竟年紀大了,雖然還能看出年輕時秀美的姿色,但是眼角下都有了細紋。不然還能討得顧德昭的歡心。
宋妙華讓巧薇把東西拿過來:“…聽說漪姐兒和武清杜家的少爺定了親,我便來找你祝賀一聲。漪姐兒竟然也這么大了,我還記得她小時候哭著要你抱的情形…”
杜靜秋局促地笑了笑,這話可不敢說到夫人面前去。漪姐兒就算定了親,和她能有多大干系呢?
顧漪越大,長得就越來越不像她,性子也變得十分沉默。她遠遠地看著顧漪,只覺得像不是自己生的一樣。兩人十天半月都說不上一句話,有的時候她想顧漪了,還要悄悄的去倚竹樓看。
“看到漪姐兒,我就想起當初的云姨娘。倒是怪了,漪姐兒的性格和云姨娘還真有幾分相似,一樣的溫和沉靜…”宋妙華一邊說,一邊看著杜靜秋的眼睛。
杜靜秋笑笑,垂下眼看宋妙華帶來的干果。手指撥了撥,挑了一顆杏仁兒放入嘴中。
“姨娘應該還記得吧,多年前云姨娘死得多慘,一天一夜那孩子都沒生下來。最后孩子好不容易落地了,一看都已經被臍帶纏死了,云姨娘又血崩而亡。老爺傷心了這么多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咱們那位羅姨娘,要不是長得實在想云姨娘,老爺又怎么會收了她。”
杜靜秋賠著笑:“自然記得,怎么忘得了呢。”
“姨娘確實該忘不了。”宋妙華淡淡地道,“您要是忘了,也不知道誰還能記得。我知道你心里很內疚,這都快八年了,你一直提心吊膽,甚至都不敢和我爭寵…”
杜靜秋臉色一白,怔怔地看向宋妙華。
“您聰慧非常,當年容色不輸于我,除了云姨娘,那時老爺最寵愛的不就是你嗎。”宋妙華嘆息,“一晃這么多年,你困在桐若樓不得脫身,也沒資格沒力氣爭寵了。”
杜靜秋握緊了手,嘴唇動了動,過了很久才道:“姨娘,為什么要提這個…”
宋妙華側頭看著她,旋即笑著拉過她的手:“你可不要緊張,我是要來幫你的啊。眼見著顧漪定親了,你今年也三十四了,好好的聽我的,我保你和顧漪在顧家安安穩穩的。但你要是不聽,那可就難說了。”
杜靜秋吸了口氣,杏仁的苦味逐漸泛上來。
“…你想讓我做什么?”
宋妙華笑著搖頭:“恰恰相反,我只是想讓你什么都不做。一切都由我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