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九年,三月初一。
大乾,安昌縣,青溪鄉,青玉村。
此時,天尚未亮,天地間如蒙灰霧,青玉村邊,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正在掐訣做法。走進些看,卻是個少年郎,長得眉清目秀。可再看身下,少年雙腳離地足有一寸,全身被一層霧氣包裹,煞是駭人。
少年掐訣完畢,口中說聲“疾。”頓時一點白光從手中飄出,沖青玉村中飛去。
方明看著做法后更顯透明的身軀,苦笑了聲,喃喃道:“這次可消耗了一絲神力,我只能存世五天了,但愿此事能成吧!”
那白光飛進一戶普通農家臥房,只見一對夫婦裹著草席相擁而眠,此時尚是初春,天氣寒涼,兩人靠著依偎取暖方能入眠。
那婦人大概三四十歲左右,兩鬢已見斑白,白光繞著婦人一轉,微微一閃,沒入印堂。
婦人頓時做了個夢,夢中來到一片荒地,正不安地打量周圍,突然金光閃耀,一尊金甲神人飛到眼前,面目依稀是方明模樣。就說著:“可是善信齊秦氏?”
金光閃爍中,周圍景色頓時一變,百花綻放,異香撲鼻,齊秦氏一驚,不由說著:“民女正是齊秦氏,不知大人是?”
“我乃青玉村之土地神。”
“見過大人!”齊秦氏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免了,本神掌管本村家宅平安,添丁進口,六畜興旺等事宜,并且為百姓主持公道。見你平日與人為善,心念甚純,特地前來告知與你,你丟失之銅簮位于村東半里大柳樹邊褐色石頭之下,可記住了嗎?”
聽到簪子二字,齊秦氏就是一驚,忙問:“我的簪子真的在那嗎?”
金甲神人冷哼一聲:“神明口中無戲言!”
這不禁意間散發出的威嚴,使齊秦氏心中一寒,不敢再問,只是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金甲神人又道:“真假與否,明日自知,你得簪后可在樹下焚香默祈片刻,如是心誠,我日后自會繼續庇佑于你,回去吧!”
話音一落,齊秦氏就感到身體正在下墜,不由“啊”得一喊,頓時醒了過來,此時天已微亮,原來是個夢。
趕緊推醒丈夫齊大,齊大一醒,就說著:“你這婆娘好不曉事,昨日才剛丟了值三十文的簪子,今天又來吵我。”
“不是吵你,我做了夢。”
“做夢有啥好說的,今天事多,早上還得祭祖,你讓我再多睡會兒。”
“可我夢到一個土地神,告訴我簪子就在村東半里大柳樹下呢!”婦人說著。
“什么,什么,土地神,那是什么?你自從丟了簪子后就心神不寧,半夜還要出去找,也不怕被鬼給吃了,你不會是中啥邪了吧,今天祭祖可得誠心點,能驅邪。”齊大說完又睡下了。
齊秦氏看了看丈夫,欲言又止。
天已大亮。
青玉村曬谷場上,此時全村五十七戶共三百一十二人,小到抱在懷中的嬰兒,大到拄著拐杖的老人均一個不落地聚集于此,按排行,年齡一一排成隊列,眾人皆神色肅穆,縱有小孩啼哭也被父母很快喝止。
村正一身青衣,體態健朗。站在隊列最前方,在他面前是一個小小的土壇,位于場地正中央。底下滿是煙火痕跡,只見村正肅然長唱道:“上祭品!”
兩個年輕后生趕緊將祭品一一擺上,村正再唱:“一祭青山!”青山就是青玉村周圍山脈。
頓時全村恭敬拜下,三拜過后,又聽見村正蒼勁的聲音“二祭昌源!”昌源河,流經青玉村,灌溉兩村土地。又是三拜。
“三祭祖先!”眾人再拜。
隨后拿出一篇祭詞,曰:
天地之界,八方萬里,心懷虔誠,凡夫稟唱,千秋祭祀,萬代景仰;
一祭青山,風調雨順,鳳舞龍翔,二祭昌源,源遠流長,澤被四方;
三祭祖先,福運并行,圖盛圖強,敬畏而來,感恩而聚,伏維尚饗。
“就是這個。”在村口張望的方明明顯地看到一股白光自祭壇中升起,開始輻射四方,更隱隱與青山山脈及昌源河水遙相感應,將方明牢牢鎮壓在村外。
這時方明識海中突然一陣波瀾,浮現出一行符文來,這行符文只有幾個字,卻微微閃爍著光華,顯示出不凡來。而符文中明顯地傳來了迫切需要的感覺,讓方明不由苦笑。
村子周圍不時有黑氣散發而出,間或傳來的慘叫更是讓方明滴下了冷汗,特別是當看見昨天交給自己許多知識的吳老夫子也消失在空氣中時。
“我果然已經死了,變成鬼了嗎,還是個異界的鬼。”方明心中已經漸漸有了明悟。
他本是華夏學子,在一次參觀土地廟時被突然倒塌的土地神像砸中額頭,醒來后就在這里了,陪伴他的只有腦海中的符文,現在看起來就是土地的神職符箓了。
吳老夫子告訴他,這個世界的人死后都會直接變鬼,而鬼魂若沒有大機緣七日后就會消散。生鬼不能近人,更不能近村,否則必有大禍。
吳老夫子年已五十有三,對生死已經看淡,但就是放不下家中幼女,今天違背了自己的話,想來遠遠地看上一眼,不期就這么沒了。
方明看著白光一閃,吳老的鬼魂就這么被融化,身體就不由顫栗起來。
看著鋪面而來的白光,方明不禁開始掙扎,自古艱難唯一死,雖然已死了一次,卻不想再形神俱滅。
突的,腦海中的土地符箓大放光明,牢牢護住了方明,讓方明逃過一劫。
身體也能動了,趕緊撒腿就跑。
也不知跑了幾里,終于沒有了壓迫感,長出了口氣。
微一打量,又是苦笑。
只見身體里的神力又少了一絲。
前天醒來時就發現體內有七絲白氣,昨天就只剩六絲,結合吳老的說法,一絲神力能供他存世一天,清晨做法又耗去一絲,保命再少一絲,他現在只剩四天的時間了。
不過,昨日之事若能成,今天便有收獲。
方明心思沉入識海識海中土地符箓居于正中,不時有光華閃過,顯示著靈異。其中一個符號突然閃爍起白光,卻是昨日用過的托夢之法,透過符箓感應,齊秦氏已經到了大柳樹下。
齊秦氏費力地搬起一塊褐色石頭,往下一摸索,就發現了銅簮,不禁大喜。
這簪子做功較粗糙,還隱隱有著銅銹,可就是此簪,也花了足足三十文,是當日成親的聘禮。
在這個世界,一文錢可以買一個雜糧餅,雖然粗糙,但分量足,是一般農夫一天的伙食。三十文,再挖點野菜,就是一個三口之家一月的用度。
當初婦人丟失此簪的心情,可想而知。
如今失而復得,齊秦氏大喜時也記起了昨夜土地神的話語,“真假與否,明日自知,你得簪后可在樹下焚香默祈片刻,如是心誠,我日后自會繼續庇佑于你。”
因此世界初一、十五都要祭祀,人人都要上香,所以線香倒是家家都備。齊秦氏摸了摸懷中的銅簮,再不遲疑,點燃三炷香插入柳樹前的土中,閉目默禱起來。
冥冥之中,她頭上的一根白線透過虛空,和方明體內的土地符箓連接在了一起,伴隨著香火蔓延,方明頓時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中。
等到方明回過神來,仔細一看,體內多了一絲神力,而符箓上也多了一根白線,透過虛空可以隱隱看見齊秦氏活動的畫面,心知第一個信徒有了。
三月初五。
此時已有春意,柳樹上也能見點綠色,樹下的地上已經積了點香灰,方明盤坐在地,身軀已漸有凝實之象。齊大夫婦正跪地祭祀,旁邊還有幾個農婦也在上香。對方明竟如視而不見。偶有對話聲傳來:
“聽說這里有個土地神呢,專門給人送財,看齊大一家,現在都吃上白面饅頭了!”
“土地神,干什么的?別不是柳樹成精了吧?”
“盡瞎說,當心惡了土地神,只見厲鬼吃人,哪見送財的呢,要真給我十兩銀子,鬼我都拜!”
“十兩,一兩都行…”
自四天前方明指點齊秦氏找回銅簮后,齊秦氏對方明信心大增,成了信徒,而齊大還是半信半疑,不過倒不說什么中邪的話了。
方明有著土地神職,自有靈驗,對地下埋藏之物更是如數家珍,不過現在只能在視線所及之處有效,于是又行托夢之法,將齊大夫婦一起拖入夢鄉。
由于齊秦氏已是信徒,這次只耗了一絲神力,在夢中指點了二人幾處地方,讓二人得了近百文錢,引得二人時常來此祭拜,得些香火。這里方明卻留了個心眼,沒把幾處藏銀子的地方指給他們。
方明發現,隨著眾人的不斷祭拜,自己身上的灰氣已經漸漸轉白,神力也積攢到二十七縷。這些卻是齊大嘴巴不牢,泄了消息,農婦求財,于是香火日多。倒讓方明哭笑不得。
自付:我可不是財神,而且埋銅錢的地方已經快沒有了,總不能把銀子給他們。再說,再多錢,也總有挖完的一天,到時可不好辦了,就在這時,心中一動。
“讓開、讓開、讓老子來看看。”
一個大漢赤著上膊,擠開人群,嘴里說著:“齊大,聽說你小子最近發了橫財,怎么不見來孝敬你老哥呢。”
齊大一驚,此人叫王二,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戶,專門偷雞摸狗,做些下三流的勾當,心里叫苦,嘴上卻說著:“什么橫財,那是土地爺指給我的,你這人好生無禮,當心惡了土地神,有你好看!”
王二哈哈大笑,說著:“什么土地神,老子才不怕,限你后天之前給我五十文,不然就別怪兄弟無情!”
話音剛落,王二就扯開齊大,蹋滅香火,在眾人面面相覷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