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城中,一只信鴿撲棱著翅膀,咕咕叫著落在了納蘭雪房間的窗臺上。
燕娘見信鴿來了,忙自腰間的荷包里面,抓了一把米出來,放到了信鴿的面前,順手,解下了綁在它腿上的一支小竹筒,取了里面的信,捧到了納蘭雪的面前。
信鴿是從天星城里飛來的,它帶來的信,乃是莫影所寫,這莫影,也就是之前時候,帶人劫天牢,救出了凌家老小的那人。
“是莫影寫來的,郡主。”
燕娘小心的拆開了只手掌大小的信,習慣性的過眼看完,才抬起頭來,跟納蘭雪說道,“莫影問郡主,是不是在意國還安排了一伙兒人做事?之前時候,他得了主子吩咐,讓他散播歌謠,教孩童吟唱,待意皇知曉后,再使人假扮意國重騎,劫持孩童,以俠士的身份,把那些孩童‘救下’…卻因意皇最近加大了對他們的懸賞捉拿,一直未曾得著合適的機會…昨日,他安排了人去做,自己等在天水城的街邊候著,不想…竟是把旁人劫持的幼童給救了回去,待回去了住處,才是知道,那些人扮演意國重騎的人,還未出門,他們是救‘差’了人了…請主子示下,接下來,該他們做些什么?”
聽燕娘說完信上所寫,納蘭雪不禁擰眉,在意國境內,她該是只遣了莫影和莫濟這兩人帶了一批人潛伏的,哪里還有支使旁人?
依著莫影信上所說,他“救”下來這批被劫持的孩子,該是半點兒力氣都未費的,換句話說,就是這些“劫匪”并沒有與他為難…難不成,是意國的境內,還有一批人,是跟她有相同想法的?如果的確是有,那,這批人。是什么人?是敵是友?這般做,是何目的?是白獨羽手下封王權臣打算要趁機奪權,還是…也有那么一伙勢力,是早就看白獨羽不順眼的,想要趁著這個機會,給他幾個“耳光”,使他顏面盡失?
如果,是后者,那倒是個很不錯的機會,讓自己趁火打劫。如果…是前者。可就得讓莫影他們當心謹慎一些了!教訓和篡權。是全然不同的兩碼事,一個是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是自己做的,一個是希望誰都不知是自己做的,一個是可以給她謀劃的事情背黑鍋的。一個,是一個不當心,就會讓她給旁人背了黑鍋的!
“給莫影去封信,讓他近些時候,仔細謹慎一些,那些‘救’回去的孩子,放在住處養幾天,就想法子給人家送回去,然后。帶了所有人,再換個住處。”
沉吟片刻,納蘭雪便決定了下來,小心駛得萬年船,現在麻煩一點。總比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再去處置浪費工夫的好。
如今已是春末,距離江越離世的日子已過了四個月有余,她想要在江越祭日那天,給他移骨汲水城外的皇家陵墓,之前時候,少說還得費兩個月,使人把原本埋了的那些白獨羽的列祖列宗們給刨干凈,修建新的陵墓。
時間不多,禁不得半點兒浪費,她可得加快些速度了,著實不行,就借些外力,也無不可。
掐著自己的指頭算了算,納蘭雪覺得時間頗有些緊湊,是時候尋個人同自己合作了,雖然,意國現在已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幾天,但,國土的面積卻是擺在那里的,要她一個人全部吞下,就算她一天奪一城,也是得六個整月的。
況且,莫國現在已是幾國之中,實力最強的,這般大肆吞食意國國土,不與另外兩國分享好處,難免,會讓他們生出緊張畏懼的心思,介時,若風商兩國,趁著莫意之戰剛剛結束,所占城池皆需要兵力把手,大軍分散之時發難…
打仗她倒是不怕,可,一旦打起了仗來,她還哪里會有時間,使人給江越修建新的陵墓去?
便宜不是一次能占完的,這次少占一點兒,以后,再占回來,也就是了!
遠在意國境內,天水城外,石山小屋中暫住的黑衣男子,這時,正在拿著一塊兒女子才會隨身帶著的帕子,出神。
“殿下,你要的挽聯…屬下抄回來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衛小心的走進門里,輕咳了一聲,從腰間的皮口袋里,取了一張紙箋出來,遞去了黑衣男子的面前。
說實話的,他可真是有些想不明白了,太子殿下為什么要讓他去抄這種喪氣的東西回來,挽聯明明就是寫給死人的啊,太子殿下這還活得好好兒的呢,看這東西作甚!
“豪情壯志誠可敬,坦白赤誠傳美名,嘖,這可真是夠看得起我的…我還當,她會寫個,鴛飛鏡里悲孤影,鳳立釵頭嘆只身,之類的呢…”
聽人這么一喚,黑衣男子才是回了神兒,把原本拿在手里的帕子小心的收回了衣袖里面,才伸手接了那侍衛遞過來,垂目看了上去,繼而,唇角一勾,笑了出來,“這可惡女人,是不是把孤跟她求親的事兒,全然給忘到腦后去了!真真是該打了!”
“殿下說的那挽聯,該是妻子寫給亡夫的,納蘭…王妃只是收了殿下的一半聘禮,還不曾與殿下拜過天地,依著禮數,是不能寫的…”
能近身伺候在江越身邊人,自不可能是個腦子不夠使的,聽他這般一說,如何還會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原本要稱呼的“納蘭將軍”,此一刻,頓時就改了口,換做“納蘭王妃”了,“殿下看,如今的這挽聯寫得,也是極好的,豪情,壯志,可敬,坦白,赤誠,美名…可見,在王妃的心里,對殿下的評價,足…”
“少拍馬屁,雖然本殿下愛聽。”
江越笑著搡了那侍衛一把,心情極好的把那紙箋收了,夾進了手邊的一本手工縫制的小冊子里面,這小冊子頗有些像納蘭雪總不離手的那本兒,但,瞧樣子,該是新制,封皮上用炭筆寫得個“雪”字。也是歪歪扭扭,顯然,還是不太習慣用炭筆這種東西,“說說我讓你辦的另一件事兒,怎么樣了?”
聽江越問起這事兒,侍衛的臉色不禁一暗,想他昔日里,泗水國第一高手,竟會,竟會連個人都跟丟。這可真真是太丟人了!那么大的一輛馬車。他明明是一直跟隨著。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怎得,下來的人,就跟上去的不一樣了?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難不成。是那些人會什么詭異法術,能飛天遁地不成!好罷,就算,那幾個人是會飛天遁地的,那些個孩子,總是不會的罷?他特意的瞧了那馬車門簾被掀起來時,里面的情景,那里面,哪里還有什么孩子!
“跟丟了?”
對侍衛的這個反應。江越像是并不奇怪,只揚了揚眉,逗了他一句,“被人甩了的感覺如何?像不像看上了一個女子,使媒婆上門去求親。被人家爹娘給轟出來了?”
“殿下盡能打趣屬下!”
讓江越這么一說,侍衛的臉頓時就紅到了耳根,“日后,屬下把這泗水國第一高手的名號讓出來,便是了!”
“依著我看啊,這個,可跟你的名號沒什么關系。”
見侍衛不好意思了,江越也收了笑容,不再逗他,只伸手,從旁邊書箱里拈了一本有些舊了的書過來,翻出其中的一頁來,放到了他的面前,“你瞧瞧這個。”
那頁書缺了一個角,看樣子,該是已頗有些年份了,是一本紀事,講的是幾百年前,凌天國未滅時,效忠藍家的暗衛中的一支家族。
書中記載,并不詳盡,只是說,這一支人,擅長更改自己的樣貌,有其中厲害的,甚至可以連自己的身形,都能變化,傳言,此術與道家典籍中記載的縮骨功頗有些神似,只是更加厲害一些,不止能收縮,更能伸展,凌天國初建的時候,開國皇帝藍奇辰便是將這一支人遣往各地當細作,搜集信報,防患了諸多殘余勢力的反噬,讓凌天國穩定了下來。
后來,因為這一支人“護國有功”,藍奇辰封了他們爵位和封地,其家中子弟,一出生,便可享國家俸祿,入暗衛名冊,這一支人,也是感念藍奇辰的“知遇之恩”,而一直對凌天國效忠,直到后來,莫滅凌天,烈焰焚城,這一支人,才莫名了失了下落,再未現于世人眼前,史料記載,這一支人,復姓阡陌。
“殿下的意思…是說,臣下跟丟了的這一批人,極有可能,是昔日凌天國的暗衛一支,復姓阡陌的奇人后代?”
侍衛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才有些不信的跟江越問出了心中猜測。
世人皆知,許多年前,莫國的開國皇帝司馬錦,是使了自己最信任的將軍,帶兵去圍了凌天國的暗衛駐地莫離城,放火燒了那城一個月,連同里面的無辜百姓都一并燒成了灰土之后,才宣布凌天已滅,莫國新立的。
可,依著江越的這意思,怎么像是…那莫離城里的人,其實,都沒死?正史記載的,司馬錦的屠城暴行,只是子虛烏有?
“我江家祖上,曾有一人,復姓泗水,是凌天國皇帝史官,因與皇帝近臣天鏡道長私交甚密,而求他幫忙卜了一掛,據傳,那卦象很是離奇,說我江家后人之中,會有人登九五之位,但,子嗣不孝,只三世就敗了基業,后,其子得天女相助,再立不世功勛,成天下霸業。”
江越一邊說著,一邊把之前取出來的書收了回去,放回了之前取書的木箱之中,“當時,我的這位祖宗嚇壞了,怕被皇帝知道后,會誅他九族,以防后患,便把這天鏡道長所卜的卦象連同他經手的諸多典籍書冊交給了最是疼愛的幼子,給了他許多金銀,連同這幼子的母親,他最喜歡的妾室,一并‘逐’出了家門,讓他們遠走他鄉,另立門戶。”
“這妾室是個知書達禮的人,知這是夫君對自己寵愛,而非離棄,便帶了幼子遷居邊塞,改名換姓,安穩度日。”
江越頓了頓,拿起了面前小桌上的一把紫砂壺,喝了一小口,見侍衛還是在聽。便繼續往下講道,“這女子姓宮,便取了自己姓氏的諧音,與夫君姓氏里的‘水’拼在了一起,成了‘江’字,作為后代姓氏,把家中書籍,連同那卦文一起,皆重抄一遍,作為家學。傳承嫡子長孫。”
“殿下的意思是說。此后。咱們會得天女相助,立不世功勛,成天下霸業?”
侍衛像是并不太信江越說的卜卦未來一說,但。出于對他的尊重,并未反駁,“那天女在哪兒呢?殿下說個出處,臣下去幫殿下把她抓來!”
“曾祖立國,到我父亡國,剛好是三世,之前戰亂,泗水皇族凋亡者眾,至于今。也只我一個人還活著了。”
江越深吸了口氣,并未回答侍衛疑問,只瞇起了眼睛,向后躺回了軟榻之中,滿心歡喜的笑了笑。“孤已經找到孤的天女了…從第一眼見她,孤便知道,她該是孤的命定之人,這其中奧妙,又哪是你這野蠻粗人能懂的?像她那樣的一個女子,在她不喜時,就是金山銀山的捧上,也未必能得她一笑…在她喜時,哪怕是簞食瓢飲,她也會甘之如飴…在她不愿時,千軍萬馬,也只會在她手下灰飛煙滅…在她愿時,便是…”
聽江越這一下子起了頭,就開始變得滔滔不絕,一臉的幸福模樣,宛若是到了明日,就要跟心儀之人拜天地,入洞房,子孫滿堂,福祿永昌,咳,那個,不是,是相守白頭了,侍衛便是明白,他說的這人是誰了。
想自家殿下也算是英明神武的人,何時有過念想一個女子,念想到如今這般的食不知味,寢難安眠的時候?
最近,倒是沒少聽說,那位納蘭郡主的厲害事情,可,他卻是怎么都不愿信,一個二十多歲了,還沒人求親的女子,會是這般不得了的一個人物!若這女子,當真是這么的不得了,又有那么一個名揚天下的兄長做撐腰,納蘭府,還不得天天被媒人踩爛掉一條門檻兒?!
哼,八成兒,之前的那些仗,都是由她兄長的出謀劃策,才得以勝出!反正,那位納蘭述,已是名聲兒足夠響了,讓一點兒給自己妹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別以為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這是第一次,下回,再被我知道,你在心里說我王妃的壞話,可當心我不饒你。”
江越只是笑著伸手,敲了那侍衛的腦門兒一下,并未當真跟他生氣,“去發現自己跟丟了的那地方,再仔細找找,若是能尋得他們住處,先莫要著急,來告訴我,我親自上門拜訪,看,能不能說服了他們,為我所用。”
天水城中,莫影收到了自天月城里,燕娘代筆的回信。
當日晚上,便使人裝載了車馬,帶上凌家一眾老小和那幾個被“救”回來的孩子,離開了跟人租來暫住的院子,次日清晨,分成幾批,出了天水城,往天星城的方向而去。
那些孩子,皆是從天星城中被擄,要送他們歸家,自然是要去天星城,再者,那里也是跟天月城對峙的城池,他們去了那里,多造些輿論,也好幫著納蘭雪收攏人心,將來,大軍入城,也好少些麻煩和混亂。
說起來,這些“救錯”了的孩子,倒是頗有些機緣巧合的有用了呢!
于是,又過了一日,江越親自登門拜訪,想要“禮賢下士”時,便撲了個空。
看著已是人去樓空的院子,江越頗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坐回了馬車上面,吩咐人回返,他果然,還是太低估這些極有可能是凌天國暗衛傳人的俠士了,自己遣了昔日泗水國第一高手來探,都會被發現,然后,遁走…這些人里面,定然,該是有本事要比宿靈要高了不止一籌的人在的!
當然,江越并不知道,這只是個巧合,直到了后來,他得了機會,跟莫影說起這事,莫影說自己當真是沒有發現的時候,他還以為,莫影是在謙虛,給自己的侍衛,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泗水國第一高手,宿靈,留面子和余地,當然,這是后話。
商國。七月城。
一封由納蘭雪親筆所寫的信,經由莫閑的手,送到了皇宮之中。
面對這自己貼皇榜尋了許久,都未曾得過半點兒消息的“恩人”之一,尚扶蘇的態度,可比在商國召開四國大會時,對待那些各國的使臣,還要客氣了十倍不止。
待聽莫閑說,自己這一次來,是代“主子家的妹妹”送信的。尚扶蘇臉上的笑容。頓時便更加的燦爛了!
自莫閑的手里接了納蘭雪親筆寫來的信。尚扶蘇的心情,那可叫一個愉悅,在這個時代里,女子給男子寫信。那便是…恩,多數是…咳,這一封,例外…
納蘭雪寫給尚扶蘇的,并不是什么訴衷情,說相思,表心意的信,而是,一封給了他提醒。告訴他,可以“考慮”一下,趁著現在,對意國用兵,跟莫國一起分享好處的邀請!
在信里。納蘭雪給尚扶蘇分析了當今的形勢。
商國和意國曾是姻親,但,結親的兩人,卻是商國已故的二皇子尚樂騁和意國的大公主白斬月,之前時候,尚樂騁這既不是嫡子,也沒有外戚掌兵的人,卻是能在手中囤積下幾十萬的兵將,若說,這其中,沒有意國的支持,是斷不可能的。
現在,尚樂騁和白斬月兩人,皆因謀反兵敗而死,商國和意國的姻親關系,自然也就沒了,莫國可以憑借著意國逼婚來做理由討伐,商國,為何不能以意國干涉商國的內政,來做同樣的事情?
意國的幾十萬大軍都已經被莫國所俘,只剩下不足三萬的重甲騎兵,還是在遠離商意邊境的天星城里駐守,若此時,商國發兵,討伐意國,定然會,無往不利,出師必捷!
若是旁人來寫這封信給尚扶蘇,他得了之后,定然是要思慮再三,再做決定的,但,寫著信的人,是納蘭雪,卻就是大不相同!
在尚扶蘇想來,納蘭雪該是更傾心于他一些的,不然,怎會特意使人,送這封信來給他?雖然,如今形勢的的確是如她心中所說的一般,他隨時可以對意國動手,還保準兒能得著好處,但,有納蘭述在莫國坐鎮…沒有那邊兒的應允許諾,他哪里敢去惦記莫國碗里的菜?
“煩請莫閑姑娘,幫寡人把此物轉交郡主。”
把自己一直拿在手里把玩兒,卻不知該尋個什么理由送去給納蘭雪的金簪捧至莫閑面前,尚扶蘇顯得稍稍有些心虛,“告訴郡主,三日之內,尚扶蘇定集結兵將,發兵意國,此物…乃是寡人給她的謝禮!謝她為寡人評說,當今的形勢!”
“陛下放心,莫閑定不負所托。”
莫閑笑著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勾唇一笑,“把陛下的心意,轉告給她。”
天星城里,突然到了一批生面孔的行商。
這些批行商里的伙計,像是從一個家族里出來的,樣貌舉止,很是有些相像。
這批行商,帶了之前時候,被黑衣黑馬的人擄走的,十幾個天星城百姓家里的孩子,說是在天水城的時候,由他們掌柜的一個俠士朋友,出手救了下來的。
那些離了自己爹娘數日的孩子,在見了自己的爹娘之后,都忍不住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跟自己的爹娘講,自己被人擄走了之后,發生的可怕事情,沒有飯吃,挨打,險些被丟到地上摔死…若非,一個自稱莫影的白衣大哥哥出手救了他們,一個美人姐姐給了他們飯吃,他們就該,沒命再回來了!
對莫影這個名字,意國的百姓,都是不陌生的。
這些日子,意國的各個城池里,都在張貼他的畫像和通緝榜文,說他是救走了叛國之徒的惡匪,而,這所謂的叛國之徒,就是凌家的一眾老小。
意國百姓皆知,為保意國皇帝的江山基業,凌家已是死得只剩下了幾個孫輩,當年叛臣圍城之時,連家里的老太君都披掛上陣,帶著兵將御敵…說凌家是叛國通敵之人,誰信?用“說書先生”的話說了,這分明就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意國人多生性怕事,但,泗水國的人,卻是極喜打抱不平。當年四分泗水,歸入意國的泗水國城池,包括泗水國帝都天星城在內,足有十座之多,這十座城池里的百姓與原本的意國人相處,通婚,做生意,時日久了,便也有許多跟他們學得喜歡打抱不平了,再加上。有一些莫影早就安排好了的“說書先生”煽風點火…怕死的怕死。替凌家鳴不平的鳴不平。給“惡匪”叫好的,也是不在少數,哪里還有人,肯去當真幫著白獨羽搜捕“惡匪”?
如今。又聽這“惡匪”自重騎手中救下無辜稚童,本就是泗水國人居多的天星城里,哪還能不明白這其中“緣由”!
那十幾個被擄走了孩子,滿心絕望之時,又失而復得的爹娘,都自發的去找尋鄰里親朋,說服他們跟自己一樣,不把自家水井里的水供給意國駐軍,那些被說服的人。又去說服自己的鄰里親朋…不幾日工夫,駐扎天星城的意國鐵騎就當真被斷了飲水!
看著各家各戶,都被填埋了起來的水井,白寂風這“監軍”和新來的兩位將軍,便是都覺得不好了。
人無水三日能活。馬無水三日必死,他們可以自己開掘水井,供給飲水,但,要真真的保證能打出能喝的好水來,卻是少了三日不行的!三日之后,馬匹都被渴死,他們軍中的重騎,也就都成了擺設,對面攻打過來,豈不是,只剩了束手就擒的份兒?
如果,只是幾人搗亂,他們可以以官府的力量,把人抓起來“收拾”掉,可,接近全城三分之二的人,都在這么做…
咚一一咚一一咚一一 就在退守天星城的白寂風和兩名新來的主將頭疼不已,正在商議對策的時候,城外,響起了低沉的戰鼓聲!
天星城外,遼闊的一望無際的荒野上,納蘭雪穿著一身白色的單衣,悠閑的騎在馬上,全然不像是來宣戰的一般,與她并肩而立的,左邊,是尉遲恭,右邊,是凌霄。
她沒有帶太多的人,只一萬輕騎和幾百弩兵,但,布陣卻是犀利嚴謹,讓懂得兵法的人只是一看,便知道,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讀軍令。”
納蘭雪瞇起眼睛,瞧了一眼已經聚集在了城墻上,準備好了箭矢的弓弩手,便無所謂的打了個哈欠,似是無聊的仰起頭,看了看天色,對一旁的副將吩咐道。
副將領命上前,自馬背上的皮口袋里拿出了一只,一口大,一口小的鐵制圓筒,把小的那口對到了自己的嘴上,宣讀起了納蘭雪親自簽發的軍令來。
原本,對這個奇怪的鐵皮筒子,副將也是覺得納悶兒奇怪,但,經過了幾次實驗之后,他便發現,這個奇怪又簡單的玩意兒,竟是能把人的聲音放大!只要說的人稍稍使力,便能讓人遠隔城墻屋舍,都聽得一清二楚!用來喊人或者發布告令之類,最是合適!這可比,張貼榜文,來得快,也來得方便多了!
納蘭雪發布的軍令,與其說是給此時跟前的這些人聽的,倒不如說,是給對面兒城里的百姓們聽的,更為妥當,軍令很簡單,第一,破城之后,任何人不得燒毀破壞屋舍店鋪,第二,任何人不得傷害欺辱百姓,第三,不慎損壞百姓物品,須以市價支付賠償,以上任何一項,如有違背,軍法處置。
自古至今,以武力奪得城池之后,得勝兵將都會先行劫掠一番,將城中方便攜帶之物,悉數搜刮干凈,或中飽私囊,或上交軍庫,所以,才會有許多城中大戶,為保自己身家,而大量捐出金銀,以供守軍護城。
而,在納蘭雪的這一紙軍令之后,天星城里的情形,瞬息生變!
原本,打算貢獻自家兵器和家奴出來,幫忙守城的大戶人家,忙不迭的使人,把已經搬到了院子里的物件又收回了庫里,原本,打算跟官軍妥協,給他們供應水糧的百姓,也又停下了打算,各自窩回了家里,不再出門。
城中本就兵將不足,重騎的馬匹,也因之前時候的跑肚,而馱不動太重的東西,此時,雖是能勉強上戰場去,卻也至多只能載得了輕騎,而跟隨白寂風自陣前退下來的,又都是重騎,沒有輕騎的特制鎧甲…換句話說。現在,天星城里的騎兵的情況,是穿鎧甲馬馱不動,馬馱得動,沒鎧甲可穿!
“太子殿下,依老臣看…該讓天星城的城守在此處堅守,咱們帶著重騎,退據天芒城,給他們再多些時間休養,才是上策…”
沉吟半晌。新被白獨羽遣來帶兵的一個老將才上前了一步。跟白寂風商議道。“他們雖是輕騎,陣型卻是嚴謹,若我重騎重整旗鼓,或可與之一較。現在這般樣子…卻是有些難了…”
“你,你的意思是,讓我再逃跑?!我意國三萬重騎,兩元老將,還怕了他們一萬由女子帶兵的輕騎么!你,你…你到底是我父皇派來帶兵的,還是對面兒遣來,滅我意國威風的!”
聽了老將的這句勸告,白寂風頓時就惱了起來。使勁兒一拍桌子,拍得自己手疼的不行,恨恨的咬了咬牙,懊惱的一腳踹去,把桌子踹了個底兒朝天。“還有城衛軍,不是有一萬多人的么?!人呢?都死去哪里了!”
“城守說,原本是有一萬多人的,但,這幾日,有好些都告病歸家去了,仍在的,就只剩了這些。”
老將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城墻上面,不足兩千人的弓弩手努了努嘴,表示自己也是沒辦法的很,“如今情況,咱們守城尚可,出城對戰,卻是萬萬不能的,可…此時城里的百姓,又是莫名的不肯給咱們駐軍供給飲水了…”
“肯定是納蘭雪那女人搗得鬼!這般下作的手段,都用出來!我去,我去找她評理去!”
聽老將這么一說,白寂風頓時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了,想他一番誠意的,想要迎娶她過門做正妃,未來皇后之位都許給她,她卻是,卻是這般的不識抬舉!不好好兒的去說服莫皇,讓他備好四座城當嫁妝,滿心歡喜的嫁過來,也就罷了,如今,自己父皇都大方的許了十座城給她當聘禮了,還這般的刁難,她到底,是要怎樣,才肯罷休!
從小兒被一群人嬌慣長大的白寂風自然不懂,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要對他畢恭畢敬,也并非所有人,都得對他的給予,滿心歡喜。
不及老將阻攔,白寂風便轉身跑上了城墻去,把著城墻,對城下三四百米遠處的納蘭雪大喊了起來,“納蘭雪!你這不識抬舉的女人!想嫁給孤得人,滿天下里多得去了!孤想娶你,你,你為何不滿心歡喜的嫁來,還這般的與孤為難!你的良心,可是都被狗吃了么!”
嘣一一 一支重箭,狠狠的射在了城墻上,把砌筑城墻的堅石生生射了一個大窟窿出來,崩飛的石屑砸中了白寂風的額頭,給他的眉心位置,磕破了一塊兒,殷紅的血,剎那間,便滴了出來。
這一箭,乃是由凌霄射出,并非不準,只是警告,讓白寂風,不要再繼續對納蘭雪繼續口出穢言。
尋常的普通箭矢,自上而下,也只不過二百米左右的射程,重箭,至多也就是射出去三百多米,就沒了力道,而凌霄的這支箭,卻是自下而上,足足射了四百米出去,還力道強硬的射壞了堅石所筑的城墻,彈起石屑,砸中了白寂風,這其中厲害,旁人不曉得,城墻上的弓弩手們,哪里還會不知?
“既然有那許多的人愿意嫁你,你何不把她們都娶了,再讓她們每人給你帶四座城的嫁妝來?”
瞧著白寂風滿臉怒氣的樣子,納蘭雪不禁失笑,這被人慣壞了的孩子,可真是讓人無語的很,說得好像是自己做了有多對不起他了似的,“我這不想嫁你的,你偏來煩著,又是作何道理?”
“旁人…旁人我,我沒瞧上!我就瞧上你了!所以,所以,你,你就得嫁我!”
白寂風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的衣袖里取了帕子出來,捂住了自己流血的額頭,言語里,已是帶了哭腔,“我,我都不嫌你比我老了,你,你憑什么不樂意?!憑什么!”
“我就是煩你這種討厭沒禮貌的小孩子,這理由,算么?”
面對白寂風這明明都快二十歲了,還滿身小孩子脾氣,動不動就要掉眼淚的人,納蘭雪只覺得頭疼的不行,她是來宣戰的,怎竟…竟就成了跟這說不通道理的家伙聊天了!再這么聊下去,就該用午膳了,這仗,還打不打了!
“那…那…我要是,要是變得,變得不煩你,不招你討厭,有禮貌…你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喜歡我?”
白寂風稍稍想了想,像是下了極大決心般得,又從城墻里面探出了腦袋來,跟納蘭雪繼續問道,“你要是想要多些嫁妝,才覺得襯得上你身份,我也可以回去跟父皇說,讓他多拿幾座城出來,給你當聘禮,你看…這樣,行么?”
面對白寂風這樣的一個不定時發作的“神經病”,納蘭雪真真是沒了半點兒的脾氣。
打吧,顯得自己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將來入了城去,也難服眾。
不打吧,白獨羽害死了江越的這事兒,又讓她耿耿于懷。
莫國的昭陽城里,還有個司馬青在等著她拿“誠意”出來,回報他的“不嫁之恩”…
正在納蘭雪頭疼發愁,接下來要如何應對之時,被白獨羽遣來帶兵的,之前跟白寂風提議后撤的那老將,偷偷兒的走到了白寂風的背后,一個手刀朝著白寂風的頸子砍下去,給他砍暈了,抗在肩上,小跑兒著下了城墻!
半個多時辰之后,天星城城門大開。
城守未著鎧甲,帶了幾個親衛,手捧著城印,自里面走了出來,遠遠的朝著納蘭雪一行人,城印高舉過頭頂,跪拜行禮。
捧印受降。
十幾年前,納蘭雪也曾在這天星城下,自一個捧印受降的人手里接過了璽印,那時的那個少年,只比她大了幾歲,清瘦,白皙,一雙眸子亮得像是天上繁星,交印時,不慎碰了一下兒她的手,然后,便紅著臉,別過去了頭。
如今,物是,人已非。
那少年,已在一場山火里死去,害死他的人,卻還在與這里九成之隔的皇宮里逍遙快活。
“江越,你這混蛋,你那時臉紅扭頭,原竟是因為,你發覺了我是女子。”
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納蘭雪便收回了神兒來,跳下馬背,帶著尉遲恭和凌霄上前,走近了那城守,單手抓了城印起來,順手往后一拋,丟給了跟來的副官,似只是順口兒的,跟城守問了一句,“白寂風他們,何時離開的?”
“已走了半個時辰有余了。”
城守一邊說著,一邊緊張的挽了自己的衣袖,把雙手高舉過頭頂,給納蘭雪驗看,“小人是被他們綁在了屋中椅凳上的!并非有意縱容!請將軍明鑒!”
“走就走了,我早晚都是要帶人打到汲水城去的,他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么?”
納蘭雪看都懶得看,只淺淺一笑,繞過了那城守,往天星城里走去,“我聽說,這天星城里,原泗水國的太子宮還留著,煩你帶個路,領我去參觀一番,可好?”
見納蘭雪沒有惱火,城守才是松了口氣,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跟上納蘭雪,帶了她,往城西方向,緒家老宅的方向而去。
泗水國的太子宮與別國不同,是由江越跟江天生親求的,建在外祖家宅院東邊不遠處,而非,皇宮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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