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張銳、郭大石、趙梃及二十名天誅軍第一營的精銳戰士,卻無緣這場盛會。軍情如火,他們,將代表天樞城,馳援五馬山。
五馬山寨的信使,是通過浮山寨的劉澤帶過來的。對于求援信上的許諾與封賞,狄烈嗤之以鼻。將信件交與陳規、張角、何元慶、張立、釋智和、凌遠、高亮、侯方鏡等人傳閱之后,這群天樞城的軍政首腦,也是啞然失笑。
信王的印簽,信王的封官許愿。放到太行山任何一個寨子,哪怕是四大寨,都會鄭重其事,甚至激動不已。這年頭,上山落草的,有幾個不想朝廷招安,洗黑變白,求得個官身?真當山賊是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只是,這一招對天樞城而言,真是太不好使了。
信王?十八郎?哪個勢力撿到都要當寶的人物,放到天樞城里,宗室前三都排不上。朱皇后、朱婉婷、越王、濟王…那一個的印信不比信王的印信更權威、更管用、更合乎規制?
信王趙榛想當然地來這一手,純屬貽笑大方、給富翁打賞。
對于五馬山寨的求援,天樞城分兩派意見:一派以何元慶、高亮、侯方鏡等部分軍政方為首,主張置之不理。理由很充分,首先,五馬山寨與天樞城并無半點瓜葛,沒有救援的充足理由。不要說什么同仇敵愷,就算是街頭兩幫人打架。你要幫其中一方,也得要有個由頭;如果不止你一個人上場,還要拉一幫兄弟幫襯,那就更要有點好處才行…這個世界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回事?
其次,天樞城剛剛打完一場奈何關大戰,全軍疲憊不堪,槍械彈藥及火藥都出現了短缺,需要休整一段時間,此時不宜再與金軍發生大規模戰斗。
不過。另一派以陳規、張角、張立、釋智和及凌遠等人為首,卻認為應當救援。他們也不說什么唇亡齒寒、同仇敵愷之類空泛的言語。同樣提出兩個理由:一是幫助五馬山寨抵抗金軍,也等于是幫助自己。利用五馬山寨的人,五馬山寨的地盤及米糧,消耗真定城的金軍。敵人的力量多被消耗一分,將來天樞城所面臨的壓力就少一分。這個觀點,倒很符合后世中國的抗rì戰爭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又是出人。又是出錢,又是出軍火的援助方略。
二是五馬山寨近來聲勢大漲。吸引了太行南北諸多寨子,舉寨投奔,兼之收留流民潰軍,整個山寨急劇膨脹到五萬之眾。雖然這里邊真正有戰斗力的少得可憐,但這數萬人口卻是一筆寶貴資源。
亂世之中,什么最寶貴?不是錢財、不是兵甲、不是軍卒、甚至不是米糧,而是人口,大量的人口!有人就有一切!反之,算有了一切。但沒有足夠的人口,那也是風中飄絮,沙上聚塔,最終消散于無形。
救援五馬山寨,將這數萬人口安全轉移至平定,可以大大增強天樞城的實力。退一萬步說,不為天樞城打算。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數萬中原漢民,被金軍打破山寨,屠盡老弱,再將青壯虜至金國為奴不是?
贊成派意見一出。反對派頓時啞了火。的確,這兩條理由太充分了,幾乎無可辯駁。不管是從大義上還是利益上,都挑不出毛病。其實贊成派還有一條理由沒說出口,那就是信王。如果有可能,最好不要讓他再落到金人手里。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怎么救援?
正常的救援路線,是出井陘,經獲鹿,繞欒城,過元氏,最后到達趙州的贊皇縣。全程約一百五、六十里,遠倒是不遠,但途中所經州縣及道路,無不在金軍勢力范圍之內,甚至可以說是在真定城金東路大軍的眼皮子底下。援軍隨時會遭到真定金軍出城截擊,更有可能遭到沿途各州縣金軍多方伏擊。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擁有兩萬人馬的真定金軍,都不可能放任天誅軍援兵,暢通無阻地直趨五馬山。
目下天樞城的機動兵力,除卻不宜動用的女兵營之外,尚有第一、第三、第四步兵營及jǐng備營,共計兩千兵力。由于有前車之鑒,最少要留下一千兵力守城,能動用的只有一千兵馬。
一千天誅軍,能否在平原之上與上萬金軍野戰?
一千天誅軍,能否在平原之上與上萬金軍野戰,并戰而勝之?
一千天誅軍,能否在平原之上與上萬金軍野戰,并戰而勝之,然后還有余力馳援五馬山?
沒人知道答案,所以也沒人敢做這個提議。
這條路行不通,還有沒有別的路?
狄烈反復查看掛在后面石板屏風上的簡陋地圖,指揮棒繞著平定軍劃了個圈,然后對著平定東南方向敲了敲,道:“平定軍與趙州接壤,雖然兩地接合部地處太行山中,卻未必無路可通…嗯,傳劉澤與那名信使進來。”
金東路軍橫掃太行,劉澤的浮山寨是唯一沒被波及的寨子。劉澤在大嘆自家運氣好的同時,也清醒地意識到,正因浮山寨處在平定軍的勢力范圍內,金軍一rì不破奈何關,奪下天樞城,一rì就不可能兵臨平定城下,威脅浮山寨。可以說,浮山寨能有這樣的幸運,全賴有天誅軍在前方頂住金軍的火力。若非如此,浮山寨的命運不會比其余太行三大寨好到哪里去。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劉澤才在寨子沒有受到金軍直接壓力的情況下,毅然投向天樞城——既然已經是別人的盤中菜了,早晚都是要附歸的,晚投不如早投。
此刻,劉澤正與那五馬山信使一道。畢恭畢敬立在階下,聽候詢問。
狄烈剛將問題道出,劉澤便不假思索道:“平定與趙州之間,有數條山道可通,不過,大多是崎嶇難行的羊腸小道。其中只有一條從靜陽寨前的吊橋通過的道路可堪通行,只不過…”
狄烈有些不耐煩:“少賣關子,有話直說!”
劉澤連道不敢,小心說道:“山道險絕難行,多要翻山越嶺。有些險道,更是只容一人通行…這樣的地形,小股兵力通行尚可,若是大隊人馬…只怕大半個月都走不到地界…”
那名信使也證實,大隊人馬很難通過從百井寨到靜陽寨這一段路程。當然,如果不趕時間,慢吞吞地走去,也是可以的。只是,軍情如火。救兵如水,哪可能不趕的?這可不是游山玩水。
狄烈讓劉澤與信使一同在地圖上標出兩地大致的里程之后。不動聲色讓二人下去。隨即,向與會軍政首腦,提出自己的決定:“派遣一個都的兵力,裝備最精良的武器,抄小路從平定翻越太行山,進入趙州。此次救援,須達成以下戰役目的——一、盡可能牽制、并消耗金兵有生力量于五馬山下;二、盡最大努力,轉移五馬山寨的寨眾。達成以上目的之后,立即放棄五馬山寨。撤回平定。”
狄烈的這個決議,是綜合了贊成與反對兩方的意見,取了個折中之策。既能收取足夠的利益,也不至于將自家的精銳部隊置于險地。按狄烈的估算,守寨之戰,有一個百人火槍隊,支撐老弱婦孺及非戰斗人員轉移。應該不會有問題。
天樞城的軍政首腦,也是一致贊同,貌似再沒有比這個決議更好的方略了。
既然派出的是援兵,而且還是小股部隊。自然要以精銳為主。天誅軍中,以敢打硬仗、惡仗、作風狠辣,近來銳氣正盛的張銳,便進入狄烈的視線。
于是,定下由剛剛晉升為第四步兵營第十八都都頭的張銳帶隊,率領一個都,馳援五馬山。
張銳所率領的這個都,并非常規成建制的一個都。而是勾抽本都精銳二十人,帶足武器裝備,與駐守平定軍西北方的教導營,抽調的八十名行將結業的學員,帶足糧秣,于百井寨匯合,合編成一個都,執行救援任務。
狄烈為這個合編都命名為“獵兵都”——獵兵者,獵殺敵兵是也。
在rì后天誅軍與金軍鏖戰的沙場上,令金兵聞風喪膽的“獵兵營”,便肇始于此。
張銳等二十人,使用了二十匹騾馬,馱運各種裝備物資。這一個救援獵兵都,所配備的武器裝備計有:單筒望眼鏡一副、火槍一百支、備用槍管三百根、定量發射藥與鉛彈每人二百發、五斤裝霹靂彈五百枚、新式地雷二十顆、十五斤與二十斤炸藥包各十個;其余標配火槍兵的鐵笠帽與半身甲,以及近戰腰刀、旁牌、糧秣豆料、軍帳、水壺、急救包等物俱備。
這些東西加起來足有近萬斤重,二十匹騾馬,勉強能夠馱動而已。
獵兵都成員中,除一百名作戰隊員之外,還配備了兩名醫士、五名工匠,各自攜帶藥品及修理工具若干。此外,還有三個編外人員:趙梃、梁興與劉澤。
作為預備役成員的趙梃,本來是沒有資格參加到這支精銳小分隊里的,但是,有一項任務又非他莫屬。那就是辯認這位信王,究竟是不是真貨!
事實上,在另一個時空的宋史上,關于信王趙榛的真偽,就眾說紛紜,難辯真假。狄烈雖然不清楚這一段歷史的狗肉帳,但對歷史上某些義軍打著某位皇子的旗號,招攬人心這一套,還是知之甚詳的。比如明末的朱三太子,算是最具知名度的一個了。
狄烈當然不想被人當傻瓜一樣,弄個真假莫辯的信王回來,所以很有必要派一個識貨的人去親眼識別,毫無疑問,趙梃是完成這個任務的不二人選。
趙梃本人當然樂于前往,不僅是因為可以親身參與大戰,更重要的是,臨行前狄烈親口對他說,他此行是將功折罪。順利完成任務的話,之前的苦役處罰可以減免。就沖這,趙梃就非去不行。
梁興的參與,則純屬其自告奮勇的結果。他有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五馬山寨建寨之初,原山寨頭領馬保,是他的親表舅。當初,梁興還代表黑崖山寨,支援了一批物資給這位表親,并且還為五馬山寨訓練了一批弓手。可以說,與五馬山寨頗有淵源。既然梁興有這樣的人脈,天樞城自然不會閑置浪費。
而劉澤與馬保素識,而且因為地緣接近的關系,當初兩寨還結成同盟。這也是五馬山寨的救援信使,不直接找上天樞城,而是首先找到劉澤引見的緣故。
有梁興與劉澤這樣對五馬山寨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居中協調,相信可以讓救援行動更加順利。
十二月初九,救援小隊從天樞城出發,當夜就趕到百井寨,與先期到達的教導營學員匯合。這些學員基本上都是來自四大步兵營的有功士官,與張銳等人都是熟悉。而且張銳還有一個優勢,他是教導營首批結業的學員,是這八十名后學的學長。
在首任總教官狄烈有意識的引導之下,教導營頗有幾分后世黃埔軍校的理念。教導營后進的學員,最看重比自己早入學的學長的,尤其是軍主擔任總教官的首屆學長。單憑這一點,張銳在指揮上就沒有半點阻礙。
百名獵兵都成員集結到位,領取槍械、甲具,同時按原軍中職位高低,自行指定各級隊、什、伍長。能夠進入教導營培訓的,無一不是天誅軍精銳。不僅在戰技、體能、紀律、膽略上出類拔粹,而且每一個人都有參加過一兩場大戰的經歷。殺過金兵見過血,更有擊潰拐子馬,正面以步破騎的出色戰績。
這是一支屢戰屢勝,以弱破強,打出了強大自信心的隊伍。
獵兵都士兵們齊刷刷在百井寨前的曬谷場上一站,那股精銳的森嚴殺氣,仿佛千軍萬馬,迎面壓來。
那五馬山寨的信使,本對天樞城只派出百人隊救援,就有些腹誹。雖然山道難行,大隊人馬不便通過,但三五百人還是可以的,卻偏偏只派出百人,這能頂什么事?但當他親眼見到這百名盔明甲亮、挎刀背盾、手持一把銀亮色奇形管狀兵器的戰士們,宛如一座鋼鐵叢林屹立于眼前時,不由得一陣陣地肝顫。
能夠被派出做為求援信使,這人也非等閑之輩,膽量身手自不待說。但即便是面對五馬山寨兩千精銳時,都未曾有過這樣的威壓,不想卻在這區區百人勁卒身上感受到…或許,這支所謂的獵兵都,真有可能力挽狂瀾亦未可知…
梁興與劉澤都是看得目眩神迷,如此齊整的隊伍,精良的裝備,輕捷剽悍的精神面貌,正是他們這些山寨頭領心目中理想的強兵模樣。
如此強兵,但有一都在手,便是縱橫太行亦是等閑。而天樞城,又何止區區一都這樣的強兵?
梁興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這般,如此迫切想要成為這獵兵都中的一員。或許,這一次救援行動,就是一個機會。
張銳站在一具石轆轤之上,環顧一眼手下這一群殺氣騰騰的虎狼,胸中豪氣生增云。在這一刻,就算前方有千軍萬馬,他也有信心,率領這群虎狼之士,將敵人碾壓成齏粉。
面對這支剛整合組建而成的獵兵都,首任指揮官張銳的訓話卻是極短,他長臂向東戟指,言語鏗鏘:“獵兵者,獵殺敵兵是也!男兒當殺人,獵兵當獵首!自此而后,獵兵不問哪里有敵人,只問敵人在哪里!現在,我們的敵人在哪里?”
“五馬山!”
“咄!兵發五馬山!”
“獵兵不問哪里有敵人,只問敵人在哪里!”這句話,從此之后,就成為獵兵營的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