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騎兵像一陣疾風般奔出城門,隆隆的馬蹄聲震得地面微微顫抖,沿途偶爾遇到一些隆武軍的士兵,都遠遠的躲到一旁,不敢上來攔截。
譚嘯和周國棟護著天子出了城門,過了不久,姚啟圣也護著被捕的楚勛官員出城,先后從君子營的駐地附近經過,哨兵接二連三的跑回中軍帳向堵錫報告,堵錫只淡淡說一聲知道了,再沒有任何表示。等到哨兵轉身離去,中軍帳里只剩堵錫一個人,他皺著眉頭陷入沉思,好像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難題,良久之后攤開紙筆,筆走龍蛇,白紙上落下一行清癯的字跡:“云臺吾弟,見信如唔…”
“嘖嘖嘖,沒想到譚嘯和周國棟狗膽包天,竟敢真的劫走天子!”
堵世明從小家教甚嚴,說話從來不帶臟字,此刻看著楚軍騎兵遠去的背影,卻忍不住罵娘的沖動,但是仔細看他的表情和聽他的語氣,并沒有半點生氣著急的模樣,反倒是滿滿的幸災樂禍,臉上煥著興奮的光彩,眼睛里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對譚嘯和周國棟這兩個狗膽包天的逆賊非常佩服和羨慕的樣子。
在勾心斗角的隆武朝廷里,寬厚的堵錫是一個異類,他一向相忍為國,委曲求全,連帶著君子營這幾年受了不少窩囊氣,堵世明平常不敢亂牢騷,但是這個時候小小的幸災樂禍一下,卻是說不出的快意。
看著楚軍騎兵的背影消失,他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奇怪了,我爹一向忠心耿耿,今天為什么按兵不動,任由譚嘯和周國棟劫走天子?”
堵正明是他的堂兄,君子營的坐營官,比他穩重的多,在外人面前一向言行謹慎,和堵世明兩兄弟之間倒是無話不說,想了想后回答道:“天子被楚軍劫走,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堵世明一愣,問道:“難道說,我爹也是這么想的,才放譚嘯和周國棟離去?”
堵正明搖搖頭:“我不知道。”
桂林戰敗之后,隆武朝廷元氣大傷,幾年來積攢的本錢賠了個精光,軍事經濟實力嚴重受損,朝廷威信不再,西軍擁立永王朱慈煥后,隆武帝甚至連朝廷正朔的地位都保不住了,就算跑到廣州重新開張,朝廷政令也難出嶺南一步,所謂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之說,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隆武帝也許可以在廣州偏安一時,將來的命運卻更加無法預料,這幾年來的風風雨雨充分說明,離開了汪克凡的支持,僅憑他的能力無法維持這個龐大帝國的穩定,比如這次他一定要堅守桂林,最后被西軍灰溜溜的趕了出來。
對于隆武帝旗下的南明帝國,也無力再承擔一次分裂和內戰,隆武帝去南京,也許就是最好的結果,哪怕是被楚軍綁去的。
社稷為重君為輕,堵錫雖然不會背叛隆武帝,但是楚軍既然已經把皇帝劫走,他也不會強行改變這個結果,這,也算是一種相忍為國吧,只是受委屈的那個人變成了皇帝。
“我爹不去追,咱們去追吧?把天子搶回來,這可是不世之功,最少能封侯的。”堵世明的思維跳脫不定,他并非想和楚軍作對,只是單純的忍耐不住,好容易趕上這么大一場亂子,不去湊湊熱鬧豈不是很遺憾。
“要去你去,我不想招惹那兩個煞星。”堵正明臉色驟變,想起了當初那不堪回的一幕:“譚嘯和周國棟都是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我惹不起躲得起,最好一輩子不和他們兩個見面!”
譚嘯從全州追來的時候,堵正明率部攔截譚嘯,一時疏忽,失手被擒,把當做人質各種的恐嚇威脅,簡直是生平的奇恥大辱,也從心底怕了譚嘯這個二百五。說起來,譚嘯、周國棟其實比他大不了幾歲,因為和堵錫平輩論交,所以比他大了半輩,可是譚嘯和周國棟完全沒有長輩的覺悟,不但以大欺小,滿口胡柴,而且抬手就打,翻臉就罵…堵正明身為君子營的坐營官,乃是恪守君子之道的方正君子,每日三省吾身的道德君子,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豈能與這兩個無賴糾纏不清!
“你不追,我當然也不去追,明知他們不好惹,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堵世明老謀深算的微微一笑,我只是逗你玩呢,其實我早已看穿一切,別想拿我當槍使。
“追,一定要把天子追回來!”
聽說隆武帝被譚嘯、周國棟劫走,劉芳亮勃然大怒,黨守素和賀珍更是義憤填膺,扶起仍在哽咽痛哭的陳子壯等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等受天子厚恩,粉身碎骨無以為報,麾下數萬虎狼之師,自今日起與譚嘯、周國棟勢不兩立,不迎回天子,不斬殺譚嘯周國棟這兩個逆賊,誓不收兵!”
“社稷不幸,奸賊當道,天子半生顛沛流離,不料又遭此大難,我等現在束手無策,全賴三位將軍做主…”陳子壯是朝廷中最堅定的“鷹派”,堅決不肯和楚勛妥協,并且和湯來賀等人一手導演了全州事變,對楚勛一黨的官員進行大清洗,本以為大局已定的時候,卻遭到譚嘯和周國棟最激烈的反擊,直接掠走了天子和皇后,這對陳子壯來說不啻于當頭一棒,整個人幾近崩潰,強撐著奔波百里向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求救,把他們當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陳閣老路上花了一天時間,等咱們趕去道州,最少又得耽擱兩天,譚嘯和周國棟肯定已經和主力匯合,追是追不上了。”黨守素對陳子壯并無好感,把他晾到一邊,唰的一聲展開地圖,看了半晌,摩挲著胡子說道:“當下之計,先要封鎖道路,防止譚嘯周國棟竄入湖廣,和其他楚軍匯合,然后再和他們決一死戰。譚嘯和周國棟犯下這種人神共憤的大罪,必定軍心不穩,一心只想逃竄,我軍只要步步為營,令其無路可逃,便可將其輕易擊潰。”
道州是永州府下屬的一個偏遠縣城,永州府的府城零陵就有楚軍駐守,雖然兵力不多,卻可以起到接應譚嘯周國棟的作用,另外黨守素和劉芳亮、賀珍并不希望和楚軍全面開戰,而是把矛頭對準譚嘯和周國棟,他們兩個公然興兵劫駕,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不怕因此得罪汪克凡。
“嗯,這筆買賣可以做,至少不會虧本。”賀珍也很樂觀,用手指點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道:“譚嘯和周國棟沒別的選擇,要么向北去零陵,要么向東去郴州,只要我們卡死這兩條路,就能逼著他們和我們打一仗,嗯…這里,咱們就在寧遠這里,狠狠干他娘的!”
劉文秀追兵在后,廣東蘇觀生也派來了萬余兵馬迎駕,譚嘯和周國棟既不能退回廣西,更不能進入山巒重重的粵北,只能硬著頭皮和劉黨賀三人打一仗,沖破他們的封鎖線才能逃回湖廣,劉黨賀卻是以逸待勞,掌握著戰場的主動權,這一仗什么時候打,在哪里打,都由他們決定。
寧遠位于交通要沖,臨河環山,既可以充分的展開兵力,又可以據險堅守,是一處非常理想的戰場,在這里布下一個口袋陣,四面包圍,中心開花,將譚嘯、周國棟一舉殲滅,這就是劉黨賀最終定下的計劃。
大體的計劃定下來了,還有許多細節要補充,比如劉芳亮就指出,一定要防范譚嘯周國棟玩“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花招,以大部隊吸引追兵,暗中卻派出一支小部隊悄悄送走隆武帝,他當年和楚軍并肩戰斗,知道楚軍最擅長小股部隊的化裝滲透,簡直是無孔不入,防不勝防,如果被他們從小路把隆武帝送走,就算把譚嘯和周國棟全部消滅,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需要更多的友軍配合,劉黨賀雖然有將近四萬人的大軍,但是譚嘯和周國棟也有一萬多兵力,楚軍的戰斗力更是不可小覷,為了確保取勝,不能再四下分兵,陳子壯當即自告奮勇,愿意由道州的隆武軍承擔這個任務,郭維經的殘部再加上其他的勤王軍,雜七雜八的也能拼湊兩萬人馬,雖然沒有能力和楚軍正面作戰,守個路口還是沒問題的。
“哦——既然如此,那就有勞閣老,盡快趕回去調集兵馬…”劉芳亮雖然沒有明說,其實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州城的勤王軍都是被楚軍殺破膽子的,譚嘯周國棟劫走天子的時候,這些勤王軍望風而逃,不戰自潰,由他們組成的封鎖線恐怕像窗戶紙似的一捅就破。
“保國公不必多慮,我們其實還有一支友軍的,湖南巡撫熊偉已率兩千人馬趕來勤王,不日就要趕到道州,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和陳子壯同來的蒙正,提供了一個重要情報。
“熊偉?他在湖廣巡撫任上有兩三年了吧,這個人可靠么?會不會與楚逆暗通曲款?”劉芳亮猶豫不決。
熊偉的兩千人馬并不算多,關鍵是他湖廣巡撫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順的調動永州府、郴州府、衡州府等地的文武官員和當地駐軍,他如果肯幫忙,救回隆武帝的把握又大了幾分,劉芳亮擔心的是,熊偉身為湖南巡撫,一直在楚勛的老巢做官,他和楚勛究竟是什么關系,如果這個人不可靠,關鍵時刻可能會壞了大事。
“早在福建的時候,熊偉就已是陛下身邊的近臣,汀州歷險的時候一直隨行護駕,后來又得簡拔重用,決計不會背叛陛下的。”王夫之和陳子壯一起拍胸脯打了包票,熊偉本來就是隆武朝廷安在湖南的一顆釘子,對隆武帝一向忠心耿耿,和楚勛并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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