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跑了?可是走零陵,退入湖廣了?”
劉文秀當年是張獻忠的四大義子之一,如今雖然奉永王朱慈煥為主,洗白變成了大明的蜀王,卻很是忌諱當過農民起義軍的經歷,言辭中提到朱聿鍵這樣的宗室非常客氣,雖然不承認他是皇帝,卻還要尊稱一聲唐王。
“不,唐王率軍翻越南嶺,向著東南方向的道州、連州去了,看樣子并不打算留在湖廣,而是要去廣東。”答話的是盧明臣,劉文秀麾下數一數二的大將,這些日子一直在桂林前線指揮戰斗。
“噢?唐王自尋死路,好事啊!”固原候王尚禮拍案而起,興奮地向劉文秀請令:“末將愿率一千精騎追趕朱聿鍵,將其生擒活捉。”
“哪有那么簡單!”另一個名叫高文貴的將領冷冷一笑:“唐王的兵馬不是泥塑木雕,你王尚禮也不是三頭六臂,只帶一千騎兵去,別抓不住唐王,自己倒鬧個灰頭土臉。”
咚的一聲,王尚禮的馬靴一腳踏在桌案上,手按腰間劍柄,指著高文貴破口大罵:“他娘的,你小子混出息了啊,敢跟我這么說話!”
在張獻忠時代,王尚禮就是軍中大將,和馮雙禮、白文選等人平起平坐,地位僅次于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和艾能奇這四大義子,和他相比,高文貴和盧明臣都是小字輩,卻敢當眾對他冷嘲熱諷,是可忍,孰不可忍?
“來啊,我還怕了你不成!”
高文貴也是個火爆脾氣,一腳踢翻桌案,就要和王尚禮放對。
他身為李定國的心腹愛將,對孫可望一系早有不滿,更看不起成天圍著孫可望拍馬屁抱粗腿的王尚禮,大西軍本以孫可望為尊,可是孫可望對李定國非常忌憚,曾經尋故公開打了李定國一頓鞭子,自此兩人之間的矛盾公開化,秦王和晉王兩派的將領也是針尖對麥芒,一見面就互相掐。
“鬧什么?在中軍大帳里吵鬧,你們眼里還有本王,還有軍法么?”劉文秀身為蜀王,同時也是廣西方面西軍的最高統帥,既然發怒,還是能鎮得住眾將的,高文貴躬身請罪,王尚禮也冷笑兩聲,重新坐下,劉文秀又對他們各自勸解幾句,把這場小小的風波化于無形。
“頭疼啊!”劉文秀的內心其實也很無奈,在西軍三王中,孫可望和李定國的實力都比他強大的多,兩人明爭暗斗,他夾在中間非常難受,比如這次廣西會戰吧,王尚禮和高文貴分屬孫可望和李定國派系,劉文秀指揮他們的時候就有很多顧慮,不像自家的盧明臣那樣如臂使指。
他想了想,說道:“南嶺重山密林,不利于騎兵作戰,只派輕騎追趕的確有些冒險,但是唐王既然棄舟登岸,沒有退往最安全的湖廣,的確也是個不可錯過的好機會,只要能夠除掉唐王,無論活捉還是斬殺,隆武朝廷就會土崩瓦解,天下可定…”
“奇怪,朱聿鍵為什么放著湖廣不去,非要翻山越嶺去道州、連州?”王尚禮冷靜下來后,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插話說道:“這其中該不會有詐吧,難道是誘敵之計 “有可能,唐王的膽子一向不小,聽說當年在汀州的時候就曾經孤身誘敵,這一次也許真是故伎重施。”盧明臣表示贊同,又轉過頭,向仍在繃著臉生氣的高文貴問道:“老高,你以為呢?”
高文貴不假思索,甕聲甕氣地答道:“不用自己嚇唬自己,唐王身邊就沒幾個會打仗的,說不定是哪個紙上談兵的老先生給他出的這個餿主意,害怕咱們追著他們的屁股殺進湖廣,就虛晃一槍跑去連州,哼哼,反正地圖上連州也不遠,那些草包就會瞎指揮。”
“扯淡!”王尚禮撇著嘴說道:“朱聿鍵就算不知兵,他身邊總有幾個明白人吧,唐王和韃子打了好幾年仗,就是一群豬也學會拱食了,這里面必有古怪!”
“是啊,別人不說,那堵錫應該算是知兵的,舍近求遠走道州,去連州的風險他豈會不知?”盧明臣覺得王尚禮脾氣大,所以不管是不是贊同他的意見,先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那些當官的大老爺的什么嘴臉,你們還不知道?他們要不是瞎指揮,能丟了這花花江山?”高文貴冷笑道:“反正朱聿鍵去道州了,總不能眼睜睜的放跑了他。”
王尚禮聽他話里帶著骨頭,變臉又要發飆,卻聽到劉文秀沉聲說道:“不錯,不管有什么陰謀詭計,咱們都要抓住這次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在道州打這一仗,總比深入湖廣腹地更安全,否則的話,本王無法向兩位義兄交代,無法向永王監國交代。”
永王朱慈煥此時尚未稱帝,只是監國,所以劉文秀以監國相稱,無意中,還把孫可望、李定國放在他的前面,大西軍雖然號稱朱慈煥才是大明正朔,真正主事的卻是孫、李、劉三位一字王。
“終歸是一群武夫,只知道從軍事上找原因,這很明顯是唐王內部發生內杠了,楚勛一開始占上風,現在又是南黨當家,所以才會突然轉路去廣東。看樣子,朱聿鍵身邊這幾天不太平啊。”劉文秀在心里笑了笑,并沒有對王尚禮等人解釋其中的原因,他現在身居高位,每天都處在復雜的權力漩渦中,對這些勾心斗角的東西非常熟悉,但是在他看來,武將就應該是頭腦簡單的武夫,敢打敢殺就行了,沒必要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傳本王將令,調集馮雙禮、白文選各部,兵分三路,進軍道州…”
劉文秀攻占桂林后,之所以沒有乘勝攻打躲在全州的隆武帝,主要就是顧忌近在咫尺的楚軍,在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看來,汪克凡的楚軍名義上雖然是隆武帝屬下,但是和鄭成功、金聲桓等人一樣,其實都是自成一方勢力,只是實力更加強大,除非有必勝的把握,否則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都不愿和楚軍全面開戰。
全州距離湖廣不足百里,如果進攻全州,湖廣的楚軍出兵來援,戰是不戰?
如果隆武帝退入湖廣腹地,追是不追?
隆武帝和汪克凡本來矛盾重重,如果西軍逼得太緊,反而可能讓他們團結起來,這是劉文秀絕對不愿看到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隆 武帝既然轉向廣東,就說明他和汪克凡的矛盾已經激化,沒了楚軍的保護,劉文秀還真不把那幾萬隆武軍放在眼里,只要打贏這一仗,消滅朱聿鍵,就可以乘勝挺進兩廣,為西軍的發展打開向東的道路,同時為永王朱慈煥除掉最大的競爭者。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為了這場關乎國運的戰斗,劉文秀投入手頭所有的兵力,不僅派出王尚禮、盧明臣和高文貴所部,還命令正在攻打梧州的馮雙禮、白文選暫停進攻,分頭夾擊道州,對隆武軍形成絕對的兵力優勢。
攻占桂林后的短暫安寧,正好讓西軍得到了休整,現在再次發動,就是雷霆萬鈞的氣勢,王、盧、高以及馮雙禮、白文選都是能征慣戰之將,麾下有很多跟隨八大王南征北戰的老兵,劉文秀確信,哪怕隆武帝真的在道州設下埋伏,西軍也有足夠的實力把它砸爛!
軍令如山,軍令如火,數萬西軍氣勢洶洶地殺向道州。
三百里外的湘桂交界,還有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正向道州進兵。
和當年離開湖廣時相比,劉芳亮的臉上多了幾分風霜之色,這幾年轉戰川陜,軍政事務樣樣都要操心,讓他感到心力交瘁,劉芳亮已經意識到,他也許是一個不錯的戰將,但還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統帥,更不是李自成那樣能夠舉旗自立的領袖。
背靠大樹,才好乘涼。
雖然從沒對人提起,劉芳亮卻幾次感到后悔,也許,當初離開湖廣的選擇還是太沖動了,聽說袁宗第、田見秀他們現在混得都不錯,就連小一輩的李來亨也已出頭,率軍殺入河南攪得天翻地覆,著實出了一回風頭。
劉芳亮卻是越混越背,他和黨守素、賀珍結成盟軍,剛剛回到陜西的時候還打了幾個勝仗,差一點攻下省城西安,但是幾次攻城受挫后,沒有根據地和后援的隱患就暴露出來了,劉芳亮等人苦戰數月,還是沒能在陜西站住腳,大西軍北上之后,四川也呆不住了,再等到吳三桂攻入漢中,賀珍的老窩也被清軍端掉了,只好南下另尋出路。
前路漫漫,前途叵測。
正在胡思亂想,賀珍和黨守素來到他的身旁。
“兄弟,我前幾日跟你說的話,你再琢磨琢磨唄,聽說西軍已經攻占桂林,咱們何必去趟這趟渾水?去投汪克凡也是一條出路啊。”賀珍苦口婆心地勸道:“聽說圣上和汪克凡不和,咱們何必與楚軍作對?依我看啊,這天下將來姓朱還是姓汪,還說不準呢!”
黨守素和賀珍的兵馬剩的不多,劉芳亮才是三個人中的主心骨,他沉默片刻,突然催馬向前沖去,甩下一句話再不回頭:“好馬不吃回頭草!”
好馬為什么不吃回頭草?因為回頭草不好吃,最肥美的草葉已經被吃光了,剩下的草根吃不飽,難消化,劉芳亮寧愿在隆武帝身上搏一把,也不愿再回楚軍,寄人籬下。
“唉!”黨守素和賀珍無奈地對視一眼,也打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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