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埋伏后,三路清軍的反應各不相同。
朱馬喇最為兇悍。
他仗著兵力雄厚,頂著楚軍臼炮的轟擊就是不退,還不斷發起反擊,企圖找到楚軍的破綻…丘陵山區不是一個合適的戰場,對清軍不利,對明軍同樣不利,只要能搞掉山頂上那些能夠拐彎的古怪大炮,朱馬喇有信心反過來把楚軍一口吃掉。
穆里瑪最為沉著。
突然遭到炮擊,穆里瑪卻臨危不亂,對方山發起的試探性進攻受挫后,他當機立斷,不再和楚軍糾纏,而是把手下兵馬一分為二,前軍加速前進,后軍掉頭后退,各自避開千步之外,遠遠脫離了楚軍臼炮的射程…楚軍剛剛奪取方山,山頂上的臼炮沒有完全布置到位,一次炮擊突襲雖然打死打傷了兩百個八旗兵,但是穆里瑪手下有好幾千人馬,并沒有傷到元氣。
穆里瑪手下的五千八旗兵剛從北方趕來,對南方的地形氣候不熟悉,況且方山易守難攻,騎兵沒有用武之地,所以他退出臼炮射程之后,并沒有急于發起反擊,而是命令前軍繼續前軍,后軍繼續后退,從兩側迂回包圍方山,慢慢想辦法拔掉這顆釘子…有水師在中間充當聯絡的橋梁,他的前后兩軍仍然是一個整體,只要自己別亂了陣腳,就能很快扭轉眼下的不利局面。
和朱馬喇、穆里瑪不同,郝尚久所部表現的最為慌亂。
他手下只有兩千綠營兵。兵力上本來就不多,和兇悍的八旗兵相比,這些綠營兵的戰斗意志又明顯差了一個檔次。在連續不斷的臼炮轟擊下,很快就亂作一團…郝尚久本人雖然還算鎮定,也試圖發起反擊,但是他手下的兵馬不聽使喚,最后只好選擇突圍。
幸運的是,這一帶都是平緩的低山丘陵,沒有那種太過兇險的地形。楚軍步兵的主力都在兩側的小山上,道路兩頭封堵的不算太緊…綠營兵不愿冒死發起反擊。但突圍逃命還是肯賣力氣的,在郝尚久的指揮下,全軍前隊變后隊,后隊變前隊。調頭向后突圍,一舉沖破楚軍的阻擊陣地,順著來路逃之夭夭。
禍兮福所倚,郝尚久在炮擊下崩潰的最快,反而就撤退的最快,不像穆里瑪、朱馬喇他們被楚軍死死咬住。
“他娘的,郝尚久這家伙是屬兔子的吧?跑得可真快,老子幾天的功夫都白費了。”雷公放下望遠鏡,氣哼哼地說道:“他要是稍微磨蹭一會兒。老子就能把口袋扎緊,看他往哪跑!”
雷公大號雷洪,是平江營甲營的營官。負責指揮四徑山阻擊戰。他手下有四千多人,但是四面八方都要布置兵力,尤其要保護小山上的炮兵陣地,派去封堵后路的楚軍只有幾百人,還沒有修好工事,就被郝尚久沖了出去。
“沒關系。他跑不了多遠。”炮兵隊長任三喜一指山下,笑呵呵地說道:“他把糧草輜重都丟了。在這山溝里熬不了幾天,等咱們追上去,他一樣還得完蛋。”
山下的道路兩旁,橫七豎八躺滿了清軍的尸體和傷兵,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在山頂也清晰可聞,還有一些傷兵和民夫來不及逃走,跪在地上,抱著腦袋,已經投降了。徽州綠營急于逃命,丟下了大量的糧草輜重,一輛輛木驢車歪倒在路邊,車上的糧包滾得到處都是,旗幟、牲口、武器、鎧甲、草鞋、軍帳、鐵鍋…綠營兵把能扔的全都扔了,不能扔的也扔了一半,戰斗力已經嚴重下降,被楚軍追上就是死路一條。
“放心吧伙計,郝尚久這慫敢讓老子多費一回力氣,老子就不會讓他死得痛快,追上去小刀慢慢割了他。”雷公拍了拍任三喜的肩膀,又指著笨重的臼炮說道:“俺們平江營拔腿就走,就怕你這些傻大個跟不上,被郝尚久這慫跑掉了。”
任三喜立刻變了臉:“哎——誰說他們是傻大個?有鐵輪子架著,他們一個個跑得都快著呢。”
這個時候,六門臼炮已經被架上了炮車,炮兵們前推后拉,慢慢悠悠地下了山,套上牲口在前面拉著,隆隆向前駛去,速度竟然真的不算慢——鐵輪炮車,是楚軍兵工廠的一項重要發明,雖然不起眼,卻極大的改善了炮兵的機動能力。
郝尚久沖出包圍圈后,仍然順著來路狂奔而逃,直跑出去二十里后,才在一個岔路口稍作休整,一邊收容潰兵,一邊盤算下一步該去哪里。
順著來路撤回溧水縣,似乎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但是斥候快馬已經探明,前面幾個險要之處都發現了楚軍的蹤跡,很明顯,楚軍主將也不是傻瓜,暗中已經布下伏兵,堵住了撤回溧水縣的去路。
看來只能迂回撤退,另外尋找出路突圍。
從四徑山的伏擊圈里逃出去,只是沖破了一個小的包圍圈,層巒疊嶂的橫山山區是一個更大的包圍圈。郝尚久對著地圖仔細看了半天,他現在大概在橫山山區中間偏北的地方,撤回溧水縣太遠,還是應該想辦法去秣陵關,和張天祿、劉弘遇會師。
四徑山這條路是走不得了,必須繞路前往,由于丟掉了糧草輜重,還要考慮部隊的補給問題。前面的路還很遠,雖然在地圖上的直線距離不過三十多里,但是山路繞來繞去,有可能要走兩到三天,萬一再碰到楚軍攔截,斷糧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樣一來,可以選擇的路線就只剩唯一的一條,先進入橫山山區中間的小盆地,在那些村子里搞些糧食,然后再向西北方向前進,從四徑山以東突圍。
不管好壞,總算有個大致的計劃,郝尚久心中稍定,這才回過頭來檢點兵馬,查看損失。這一查卻嚇了一跳,兩千綠營兵竟然只剩一千二百多人,還有百十個兩手空空的長夫也跟著跑來了。
損失太大了!
炮擊造成的傷亡固然不小,但更多是突圍后的一路狂奔,有很多士兵都掉隊了,郝尚久有心再等一會兒,盡量多收容一些潰兵,但是斥候報告,楚軍大隊人馬正從后趕來,已經追到了十里之內。
趕緊走!
郝尚久不再猶豫,傳令全軍立刻出發,向西順小路插進橫山盆地。
這個小小的盆地,是橫山山區里難得的平坦地區,有幾個小村子集中在這里。當天晚上,郝尚久如狼似虎殺進這些村子,見人就砍,見房就燒,一邊忙著殺人放火,一邊到處抓雞追狗,搶糧搶米。
楚軍在后面緊追不舍,他也不敢耽擱太久,禍害一番后就匆匆逃離,這些村子才躲過了被全村屠殺的噩運。后半夜,當雷公帶著平江營追到后,躲起來的村民看到明軍旗號,主動找上門來,要求為楚軍帶路,殺光韃子兵報仇雪恨…
穆里瑪兵分兩路,包圍方山。
他打的是迂回進攻的如意算盤,楚軍的那種古怪大炮雖然能夠從樹林山坡后面開炮,但是方山這么大,周遭足有十余里,總有地方避開楚軍的大炮,如果能找到一個坡度較緩的地方,一舉沖上山去,就能把他們消滅。
退一步說,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攻山路徑,大不了遠遠避開楚軍的大炮,進行長期圍困。山頂上雖然有泉水小溪這種水源,但是楚軍不可能攜帶太多的糧食,只要把方山團團包圍,消滅楚軍是早晚的事情。
他手下有七千清軍,已經不少了,不過兵法說“十則圍之”,大不了再從南京、涥化鎮調派援兵。
這個計劃看起來完美無缺,楚軍的大炮好容易運上山頂,不可能這么快就溜掉,穆里瑪甚至覺得,這伙楚軍實在是太笨了,竟然帶著笨重的大炮,自投羅網來送死…
“砰!砰!砰!砰!”
猛烈的炮擊再次響起,穆里瑪不由得一愣,扭頭向方山頂上看去。搞什么搞?楚軍為什么開炮?我都已經退出這么遠了,楚軍的大炮還能打到嗎?
真的能打到!
高高的半空中,一排炮彈呼嘯而來,向著清軍劈頭蓋臉的砸下。
清軍一陣大亂,穆里瑪為了包圍方山,已經拐進了狹窄的山路,幾千名清軍在山路上排成密集的隊伍,眼看就要變成活靶子。危急時刻,還是八旗兵反應最快,紛紛抽出虎牙刀,催動胯下的口外良駒,把擋路的綠營兵斬殺當場,在山路上來回奔逃,躲避炮彈。
楚軍這次射來的還是鐵質炮彈,十幾顆炮彈有一半打飛,另一半射進了清軍的隊伍,相比廉價的石彈,鐵質炮彈的威力無疑更大,健壯的口外良駒也扛不住從天而降的鐵炮彈,和它的主人一起被砸成肉餅。
猝不及防!
傷亡慘重!
除了炮彈造成的直接殺傷,清軍互相踐踏砍殺,死的人反而更多些。
穆里瑪看著一片狼藉的戰場,心疼的直抽抽。
跟他來的這批八旗兵,都是從關外一直殺到關內的精銳老兵,一個個身經百戰,威風八面,現在卻死得這么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