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攻占仙霞嶺,像一顆釘子深深打進清軍的占領區,福建、浙江和江西東部原來是一整塊地盤,現在卻嘎嘣一聲裂開了。
楚軍的主力在饒州府按兵不動,等著譚泰做出反應,他如果真能沉住氣見死不救,汪克凡不介意調整作戰計劃,分兵向東南進軍,先把福建和浙江南部拿下來,不過從譚泰前些日子的動向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理想的結果還是逼迫譚泰繼續分兵,把他的十萬大軍在江西、南直隸、浙江、福建這千里防線上擺成一字長蛇陣,把柔軟的腹部亮出來,楚軍就能按照原定計劃殺進南直隸,進而轉戰杭州、蘇州,給滿清造成最沉重的打擊。
為了加大對譚泰的刺激力度,汪克凡決定再敲打敲打他,對江西東部的廣信府(上饒)發起進攻。
南昌會戰清軍戰敗,譚泰退回九江府,江西大部分地區都被明軍收復,清軍只控制著緊挨長江的九江府和南康府,以及廣信府的東部,包括府城上饒和興安、永豐、鉛山三個縣(鉛山,江西的一個縣,鉛在這里是多音字,念yan不念qian。)。
仙霞嶺易手之后,位置突前的廣信府和浙江的聯系被切斷,只和福建之間還剩一條狹窄的通道,處在江西明軍的半包圍中,就像打地鼠游戲機上一個孤零零探出腦袋的地鼠,站的位置實在太帥,讓人忍不住就想當頭一棒砸下去。
敲下來一塊吃一塊,拿下廣信府,不但可以徹底收復江西東部,對福建和浙江的威脅也更大,從長遠看。攻占上饒之后,楚軍控制的貴溪縣就變成安全的大后方,冷水坑銀礦這個現金奶牛有了一個遮風擋雨的牛棚。
除了這些好處之外。上繞城里還有一條名叫張存仁的大魚,也吸引著汪克凡的目光。
張存仁。清初排得上號的漢軍名將,文武全才,老資格的漢奸。他原來是祖大壽麾下的寧遠副將,和吳三桂私交莫逆,崇禎四年在大凌河一戰中跟隨祖大壽一起投降滿清,從此為清廷奮斗終生,活活累死在直隸總督的工作崗位上。
此人在大明一方時碌碌無聞,降清后卻敢對皇太極屢屢犯顏直諫。乃至在朝堂上和他當場激烈爭論,就事說事的話,簡直是魏征一樣的剛正不阿的錚臣,皇太極對他極為賞識。在歷史上,他和博洛一起南征浙江、福建,當過好幾年的閩浙總督,屬于豪格這一派中難得的封疆大吏,多爾袞當然看他不順眼,在順治五年干掉豪格后,很快就以病退的名義撤了他的閩浙總督。
但是沒過多長時間。多爾袞就突然掛掉了,順治親政后立刻啟用這位忠于皇太極的老臣,委以直隸總督的重任。成為滿清“疆臣之首”,具體官銜是“授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直隸、山東、河南三行省,巡撫保定諸府,提督紫金諸關,兼領海防…”。滿清的正史里對張存仁的評價極高,“太宗拔用諸降將,從入關。出領方面,喬芳績最顯。張存仁亞焉。”和陜西總督孟喬芳相提并論,稱他“通達公方。洞達政本。”,總之是個很牛x的家伙。
滿清編寫的歷史當然會吹捧他們所謂的名將,但客觀的說,關寧鐵騎出身的張存仁的確很會打仗。他當閩浙總督的時候,魯王朱以海、鄭成功、鄭鴻逵、鄭彩、揭重熙和傅鼎銓都被壓得抬不起頭,魯王朱以海最慘的時候每天住在船上,成了著名的“海上天子”,鄭成功也只能躲在大小金門島上,上大陸一次被打下去一次,揭重熙和傅鼎銓大部分時間只能躲在山溝里打游擊。
(多說一句,鄭成功剛剛起兵的時候實力很弱,后來收編了施瑯和他手下的一票精銳部隊,又干掉了廈門的鄭彩,讓鄭鴻逵回家抱孩子,才一步步發展起來。當時東南沿海一帶的局勢很亂,鄭成功、鄭鴻逵、鄭彩和魯王朱以海之間的關系也很復雜,互相之間有激烈的斗爭,也有共同抗清的合作,詳細介紹的話一兩萬字都打不住,因為和主要情節無關,本書做了一定的簡化,和真實的歷史有些小的差異,就算是蝴蝶效應吧。)
“明世武臣,未有改文秩任節鉞者”,文歸文,武歸武,饒你能征慣戰,即使像杜松杜太師、劉鋌劉大刀這樣的猛將,也只能聽楊鎬的瞎指揮,以至于裹尸沙場。明朝以文治武有很多弊病,像張存仁、孟喬芳這樣的邊鎮出身的軍將,對軍事和民生都極為熟悉,又有相當的政治能力,投降滿清后當了總督都能得心應手,可是在明朝一方卻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在這個時空里,張存仁卻沒有那么好的官運,因為清軍沒能攻進廣東,皇親國戚出身的佟養甲一直占著浙閩總督的位置,張存仁只是他手下的福建巡撫,前些日子剛剛來到廣信府,指揮江西東部的戰斗,正好在上饒城中。
張存仁早就入了漢軍旗,是鑲藍旗的梅勒章京,他手下的清軍有一萬余人,其中披甲戰兵四千人,包括江西綠營、福建綠營和一千余人的烏真超哈兵。這些烏真超哈兵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親兵精銳,正牌的關寧鐵騎出身,擅長使用火槍火炮,戰斗力比其他的烏真超哈兵強了許多。
關寧鐵騎是后人起的一個稱呼,明代史書中并無記載,一般統指吳三桂和祖大壽的部隊,并非都是騎兵。張存仁是祖大壽的嫡系,他的部隊里面有騎兵,但更多的還是火銃兵和炮兵。
和吳三桂比起來,張存仁也許算不上什么大魚,但其實個頭也不小,汪克凡在攻打仙霞關的同時,就已經著手布網,調動明軍對廣信府形成包圍。
張家玉的東莞營和萬元吉的部隊配合,從撫州府、建昌府向鉛山縣發起進攻,威脅上饒和福建之間唯一的聯絡通道。汪晟的部隊擺在江西進賢縣一帶,充當西面的預備隊,并防止譚泰派兵從鄱陽湖趕來支援。楚軍主力在北面的饒州府虎視眈眈,通城營、鎮筸營、趙印選和陳邦傅的部隊在東面的仙霞嶺和江山縣。
這些部隊只在外圍構成包圍圈,真正的進攻主力是王進才和曹志建。
王進才的部隊因為歷史原因,是楚軍中最大的一個營,雖然經過精簡縮編,披甲戰兵還有一萬出頭,這次全都帶到了江西。他們到底是大順軍的老底子,戰斗力還算過得去,改編加入楚軍的時候能留盡量都留下了。
曹志建的兵力卻少的多,只有兩千出頭的披甲戰兵,其中還有一些原來是牛忠孝的手下。曹志建和牛忠孝都是湖南官軍出身,部隊的戰斗力太差,改編加入楚軍的時候淘汰的就比較多。
兩支部隊加起來,一共有一萬三千多披甲戰兵,算上輔兵和長夫的話,兵力將近三萬人,差不多是張存仁的兩倍半,楚軍其他各部隨時還能派出支援,兵力優勢非常明顯。曹志建走北路,王進才走南路,對上饒發動鉗形攻勢。
張存仁是九邊老將,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應對調度都頗有章法,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手里的兵力有限,又孤零零地甩在江西,剛剛開戰就落了下風。無奈之下,他只能一邊收縮兵力,一邊節節抵抗,利用上饒周圍豐富的水網和明軍周旋。
既然是周旋,就沒打算正面硬抗,短短幾天功夫,明軍相繼攻占了興安縣和鉛山縣,前鋒的紅旗出現在上饒城下…
譚泰接到仙霞嶺失守的消息,又驚又怒,一腳踢翻了桌案,對著福建方向把佟養甲罵了個狗血噴頭。
作為堂堂征南大將軍,他本來不應該如此失態,但是仙霞古道實在太重要,失守之后給他造成的打擊太大,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怎么辦?福建也許守不住了…”
仗打到這個份上,如果能讓佟養甲全師撤回浙江就是最好的結果,從地圖上看,其實還有一條路可以避開仙霞嶺,走溫州附近的分水關撤往浙江。但是那條路比仙霞古道還難走,根本不適合大部隊通行,清軍如果離開堅固的城池,跑不出去多遠就會被明軍追上,然后全軍覆沒。
跑不了,就只能硬抗。
譚泰靠攏一番,命人給佟養甲傳令,立刻收縮防線,所有部隊向福州、泉州幾個大城市靠攏,實在不行就閉門死守,等待援兵,比如廣信府的張存仁,就要盡快撤回福建。
這是沒辦法的事,仙霞嶺那個地方過于狹窄,大部隊無法展開,派去太多的援兵也沒用,有周亮工在那里就夠了。要給奪回仙霞古道,還得從浙江方面想辦法,從安慶府和鄱陽湖繼續調兵。
清軍的水師載著援兵趕往衢州府,順著長江剛剛進入錢塘江,就接到譚泰新的命令,把這批援兵送到之后立刻全速返航,路上就要做好各種準備,再給浙江送去一萬五千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