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宴會連擺三天,遍請街坊鄰居,還有各路親戚,十分熱鬧。又有許多地方鄉紳官員,紛紛到場恭賀。
第四天傍晚時分,陳三郎關門開會,詢問購買田地事宜。
華叔回答道:“少爺,附近一帶肯出讓的田地不多,有些不合心意,我與夫人商量,暫時就沒有入手,留著銀子在手上。”
陳三郎點點頭:“現在我中舉回來,田地應該不成問題了。”
舉人比起秀才,功名更勝一籌,擁有諸多免賦稅的福利待遇。這些福利待遇就是一筆無形的巨大堊財富,擁有田地的族親,而或鄰居,為了避稅,都愿意將田地放到陳三郎名下,然后陳三郎象征性地給些銀子,表面看來,如同賣給陳三郎一般。
但事實上,田地還是他們的。陳三郎只是給予他們豁免賦稅的庇蔭,至于回報,自不在話下。
這時候,陳三郎在意的并非田產,而是先將人聚集起來,擰成一股繩,形成隸屬自己的勢力。
這就是家堊族的雛形了。
在涇縣,陳家原本只是寒門,根基膚淺,許多東西都得從零開始,慢慢建立起來。
陳三郎早就清楚認識到,在這個世界,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聚不起人,便是孤家寡人難以成事。
要做事首先身邊得有得力而且能夠信任的人手。
陳三郎的目光首先放在蒙師楊老先生身上——老先生學問扎實,可主持成立族學之事。
在宴席的時候,他已經問詢過老先生的意思。楊老先生只微一沉吟,便爽快答應了。反正他現在開個私塾,小打小鬧,沒多大意思。陳三郎中舉而回,高中解元,已是他平生最為得意的門生。
其次陳三郎想要招攬的人是周何之。
周何之此人性格溫和,踏實,適宜當個管家有他來,加上華叔 家中便能穩住。
陳三郎最去招徠的,卻是周分曹,但想一想,覺得力有不逮。自家雖然是新科解元,可人家乃是堂堂進士出身,豈會輕易答應跟隨?
起碼目前毫無機會。
至于何維揚古臨川他們,正青春年少,斷然不會放棄科舉的道路,也不好招徠。
想通之后,陳三郎沒有多說,叫撐場面的蟹和與雄平兩妖進入書房,問些事情:
“你們對涇縣一帶熟悉,可知哪里有大片肥沃但又未開墾的荒地?”
蟹和屬于外來戶卻不甚清楚,回答不上來。
雄平心中一喜,心道立功的時候到了,便開口說道:“回稟公子,其實河神廟一帶,便是很好的地方,依山傍水,足有萬畝面積。”
陳三郎一聽,疑問:“哪里不都是丘陵坡地嗎?”
“公子有所不知,那些丘陵坡地頗為低洼,只要有人工開墾,引水灌溉,便是肥沃的水田了。”
陳三郎一聽,心頭豁然開朗,閉目沉思,從腦海那一份龐大的記憶里頭找到了一些關于田地種植的知識,可惜頗為模糊,不甚清楚。要想真正地實施出來,還得通過許多實踐功夫才行。
然而這些不用急,明天先去那邊勘察地理,看是否真得如雄魚精所說,適合建立基業;然后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才能拿下這片土地的所有權。涉及如此大面積的地方,關系重大,絕非有錢就能搞定的。
更何況,現在陳三郎也沒多少錢。
攤子鋪開,步步要錢,花銷大得驚人。他從雄平那里得到的一箱金銀財寶,用來養小家綽綽有余,可用來做事,就遠遠不夠了。
突然間,陳三郎覺得有些頭疼。
是夜,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睡著,忽而出現夢境,敖卿眉托夢而來—她定然是修為有所恢復,因而不用陳三郎到水井邊,也能入夢里來了。
洞庭湖浩淼,夢中所現,更感浩瀚,了無邊際;秋季,鋪天蓋地的蘆葦開花了,白茫茫如一層雪。
白衣勝雪的小龍女現身其中,身形綽約:“恭喜公子高中解元!”
陳三郎還禮道:“若非龍姑娘,就沒陳某今天。”
這句話是實話。
敖卿眉抿嘴一笑:“好人好報,天理公堊道。”
這話就有點俏皮的意味在里頭了。
陳三郎問:“你的修為全部恢復了嗎?”
敖卿眉搖頭道:“遠著呢,目前河神廟的香火還是不足。”
“哦,需要我做什么?”
“公子,你不是準備建立基業嗎?如果能在河神廟一帶成事,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
陳三郎一怔:“當前只是籌劃階段,要想成規堊模,估計得好幾年經營才行。”
“幾年光陰,只彈指功夫而已,無妨。”
陳三郎聽出了她言語中的含義,這是要在涇縣長期扎根的打算了。轉念一想,頓時釋然:
她雖然貴為龍君小女,但不受后母歡喜,遭受迫害,被打得重傷逃離洞庭湖,有家回不得,當前最重要的,便是藏身起來,吸收香火念力,恢復修為。
那么,涇縣涇河,就是一個既隱蔽又適宜的所在。
之前螃蟹萬里追殺,在半路上貪戀紅塵繁華,幾經滯留,同時和洞庭湖那邊失去聯系。敖卿眉的后母要再派手下來找,卻是不容易找得著了。
敖卿眉又道:“公子,你身懷《浩然帛書》,此修煉法堊門與別的不同,需養浩然之氣,當從天下求。功名者,納氣之器;基業者,養氣之本。能聚人,便能聚氣,大氣成龍,青云直上,可見社稷神器。”
陳三郎明白她的意思,怦然心動:身為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何況他現在,早被卷入漩渦,被人當成豬來養,想獨善其身而不得。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春閨,若高奏凱歌考中進士,那么也就表示自己被養肥了,隨時會被人磨刀霍霍。
縱然身懷《浩然帛書》,以及擁有劍,但從前兩次遍體生寒的經驗來看,如果對方施展秘法,自己能否抵抗得住,真沒有十全把握。
這也是陳三郎要著手建立家堊族的一大原因,聚人,也就是聚集命氣時運,聚得越多,抗爭的力量便越大。
在揚州鹿鳴宴上,他第一次見識到元文昌的霸道威風,愈發感覺到夏禹王朝難以維持多久。封疆大吏野心勃勃,桀驁不順,若朝廷下令調遣,著手削權,估計就是天下大亂的開端。
因為他們不會輕易離開苦心經營的州郡,比如說朝廷下令要調元文昌進京任職,而或到別的州郡去,他豈會心甘情愿離開?
一旦離開,便等于是放棄了屬于自己的基業。
毫無疑問,到了那一步,便是圖窮匕堊首見的時刻。
前往揚州參考鄉試,親身與元文昌接觸后,管中窺豹,略見一斑,陳三郎對于天下大勢的認識大有長進,心中有韜略形成。
“謝龍姑娘指點,我明白了。”
敖卿眉噗嗤一笑,笑聲清悅動人:“卿眉在此,預祝公子馬到功成!”
笑聲繚繞,似在耳邊回蕩。
陳三郎霍然而醒,聽到有雄雞鳴啼,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已經是清晨時分了。他就起身,洗漱完畢,吃過早餐,帶著兩妖奔赴河神廟。
到了地頭,揀一處比較高的地方觀望,見這河邊一大片地方,果堊然開闊清朗。遠方,是一片險峻的山脈。越過山脈,就不再是涇縣,而是鄰近縣城的管轄區域了。
陳三郎看得入神,周圍一遭地理落入眼中,在心里成型,他就取出文房四寶要找個平坦的地方落筆描繪。
雄平卻是個乖巧的家伙,登時搶步過來,彎身下去,以腰為桌,笑道:“公子,盡管鋪開來寫。”
蟹和一見,鼓起小眼睛:“好個馬屁精,這等事情都做得出來,簡直是妖族恥辱。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一箭步沖來,把身子躬得極低:“公子,坐我背上來,舒服,好寫字。”
陳三郎看見,哭笑不得,拿它們沒辦法,就坐上來,凝神運筆,在白紙上飛快描畫著。
約莫一刻鐘時間,一幅線條明了的地圖便畫出來了,筆尖圈點,在地圖上注明著。
現在,這地圖還只是雛形,不夠完善,不過總體框架已經架設好,剩下的,便是逐步完善,將地圖上的構想化為現實的東西。
吹干了墨汁,折疊好,放進懷里。
“走,回城去…明天我們出趟遠門。”
聞言,兩妖都是眼中放出光來,很是興奮。它們歸順敖卿眉,成為兩名得力干將,然而敖卿眉管治甚嚴,頗多約束,平常時候,兩妖只能窩在河底里,睡著泥坑,苦練修為,等閑不能冒頭,更無法上岸打牙祭,吃些好東西。
上一次,還是井中的敖卿眉覺察到鐘捕頭帶領衙役來陳家拿人,她便通過意念命令兩妖趕來救援。
好不容易有個耍橫的時候,蟹和與雄平自是表現得非常活躍,將鐘捕頭一行人打得聞風喪膽。
現如今,聽到能跟著陳三郎出遠門,它們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像是放出籠子的鳥兒,恨不得馬上便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