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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風雨仍不休,只是小了點。
陳三郎撐傘送許珺回武館,一路上罕見人影,只有他們兩個,肩膀依靠著,走著。
“其實那些錢并非貴人相助。”
陳三郎開口道。
許珺微笑回答:“我當然知道。”
陳三郎就將事情經過慢慢說給她聽,許珺聽得興趣濃生,當聽到螃蟹雄魚精兩個貨色拌嘴時,忍不住嬌笑起來:“沒想到那魚精還挺愛臭美的,真有性格。”
頓一頓,又道:“那它們兩個在河神廟那邊,混在一塊,不得天天打架?”
陳三郎嘴一撇:“打就打唄,不過它們也就嘴上厲害,不會亂來的。”
兩只妖物身上都被種了禁制,辦不好差事,怕被敖卿眉責罰,哪里敢胡搞。
經此一事,敖卿眉手下有了兩妖將,兩只蝦兵,羽翼漸豐,經營河神廟起來游刃有余,慢慢香火就能旺盛,輔助她休養生息,定能大大加快康復速度。
想著,還真是期望紅鯉魚恢復修為,變化人身的那一刻呀,應該和夢境一般,是一個空靈鐘秀的小女孩子吧。
說著話,不知不覺就來到武館門口,分別的時候到了。
陳三郎忽而拿出一個小包袱,塞在許珺手里:“這里有點錢,你拿著用,江湖俠女,也得花錢吃飯。”
許珺點點頭,伸手接過,她身上的確沒有多少錢了。如果五月十五父親還沒有回來,她就得動身去洞庭湖,萬里迢迢,一路上花錢肯定不少,雖然身懷武功,可也不愿意去偷去搶。
拿著包袱。心中莫名感動,微微仰著頭,看著陳三郎:“三郎,我走的那一天,我不會和你告別,你也不要來送我。因為我害怕看見你,就舍不得離開了。”
陳三郎心一顫。他還是第一次從許珺嘴里聽到這般滿懷情意的話語,情不自禁將她擁入懷中:“你那一天走,我也會走,君向洞庭,我向揚州。”
他決定提早去揚州,要盡可能充分準備好。迎接鄉試。這一次考試至關重要,一旦沒考上,就得等多三年。其中別的變數,天機莫測,兇險叢生,必須盡早考取更高級的功名才能安穩。
當考得舉人,甚至進士時。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即使元哥舒要對付他,也得有所顧忌。畢竟當今朝廷仍在,公然擊殺一位舉人或進士,影響惡劣,罪名難以擔當。
“三郎,寫首詩給我,離別之后。我讀著詩,便如你在。”
佳人請求,自然義不容辭,陳三郎微一思索,想到一首,當即吟誦出來:“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洞庭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許珺聽完,不禁有些癡了。嘴里反復念叨著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念著念著,猛地踮高腳尖,蜻蜓點水般在陳三郎嘴上親了一口,然后飛快進入武館,把門關注,靠在門上,淚如雨下。
離別銷魂,一吻更銷魂。
陳三郎咂咂嘴唇,似在回味,突然嚷道:“珺兒,你親了我,以后可得對我負責呀。”
門內的許珺聽見,臊得臉蛋通紅,狠狠地搓著衣角,仿佛那一角衣衫便是陳三郎一樣:“這個可惡的小賊,得了便宜還賣乖,叫嚷得那么大聲,不怕被鄰里聽見呀,不知羞…
此后數天,他們都沒有再見面。
陳三郎的生活很是規律,修煉功課,筆墨功課,雙管齊下,毫不落下。到了晚上,又和以前那樣,捧一卷書到庭院水井邊,悠然讀書。
井中汩然,紅鯉浮現,輕輕搖擺尾巴,撥弄著清涼的井水。
這一天,陳三郎抽空到河神廟那邊去視察,果然見到廟里有些香火,廟臺之上,供奉的神像既不是人面魚身像,也不是螃蟹,而換成了一尊面目清秀而肅穆的龍女像。
應該是敖卿眉的安排,也能避免兩名妖將之間的斗爭。
陳三郎只是在岸邊站了一會,并未召見蟹和它們,隨之便離去了。蟹和雄魚精也不知道他來過,兩個如今受敖卿眉管轄,不敢放肆,平時都是老老實實潛伏在水里頭,不敢興風作浪。
回到家里,陳三郎將自己準備近期趕赴揚州考試的事情跟母親說了,陳王氏當然不會反對,對于讀書人來說,考試大過天,絲毫不能馬虎,早點過去肯定比晚過去的好,要是臨時太趕,萬一水土不服生病,那就完了。
陳三郎對母親說許珺可能要去和許念娘匯合,也可能離開涇縣。
陳王氏一聽,頓時有點不放心了。兒子和許珺只是定親,存在變數,要是這么一走不回來了,該怎么辦?
陳三郎笑著安慰她,說彼此有過約定就不會輕易更改,大可放心。
說了一通,陳王氏才安心,嘴里嘮叨著,卻是怪許念娘行事不靠譜,跑東跑西,讓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受苦…
陳三郎又說蟹和在南陽府等著,到時匯合,將這一層掩蓋了過去。
他破例獲得今屆鄉試資格的事情早在縣里傳開,楊老先生何維揚等人都替他感到高興,這幾天里,也紛紛拜訪了一番,不提。
家里得了一百兩銀子,原先借的債務自然可以還回去,本來借的錢也沒動用過。然后華叔四下打探情況,準備購買田產,很是忙碌。不過買田的事,關系不小,沒有好田好地方,卻不適宜下手;而好田好地方難覓,得看機會才行。
其實買田的事并不急,陳三郎吩咐華叔小翠,不管如何,家里的日子都得好好過,更不能讓夫人過于勞累。
處理好各種瑣事,最后將裝著金銀珠寶的箱子沉進井里——他事先已經拿了一部分出來,放在身邊備用,當然不只當著眾人面前拿出來的那幾十兩了。
五月十五那天,到了下午時分,陳三郎終于按捺不住跑去武館,見到館門緊閉,用一口銅鎖鎖住了。
以往時候,不管武館里有沒有人,都不曾這般鎖住的。
陳三郎就知道,許珺已經走了。
這一走,再見面不知要到什么時候。
站在門外,佇立良久,一聲嘆息。隨即大踏步返回家里,背起書筪行裝,要出城坐船去揚州。
“你這孩子也真是,怎地風風火火的,決定今天走的話,昨天怎不預先跟娘說,好做些準備?”
陳王氏有些責備地道。
陳三郎笑道:“該準備的,都準備妥當,不用擔心。”
“可現在都是下午了,還有沒有船?”
“有的,一天到晚,碼頭都有船。”
“非得現在走,不如明天…”
陳三郎沉吟片刻:“我已經和人約好了…不說了,娘,你多加保重,我考完鄉試,大概九月就回來。”
頓一頓:“也不用送我去碼頭了。”
說罷,出門而去。
陳王氏一跺腳:“這孩子,做事怎地這般急了?”
不過陳三郎今年以來的各種表現,足以讓她感到放心。
陳三郎快步出城,雇傭了一艘烏篷船——涇縣沒有船只直達揚州,必須要先到南陽府去換乘才行。
他之所以一定要現在出發,正是和許珺說好了的:這一天,君去洞庭,我去揚州。
說過的話,就不能忘,哪怕那個人不會看到,但她一定知道。
站在船頭,負手而立,猛地見到身后涇河一陣波浪翻涌,看真些,可不是一只巨型螃蟹和一條大雄魚嗎?
它們怎地知道自己遠行?
哦,應該是敖卿眉的吩咐,要這哼哈二將前來送行,有心了。
陳三郎原本有些傷感的心情豁然開朗,笑出聲來。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