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瑾的表情沒有玩味,就是夫妻間最尋常的詢問:“不去追?”
陸文龍站在原地看著奧迪遠去,搖頭:“明白她的心意就好,時間還很長…”
是的,陸文龍才二十六歲,時間還很長,可現在他就像個已經歷經滄桑的中年人一樣,一點沒有毛頭小伙子的沖動。
過早的沉淀固然帶來了他現在謀定而后動的心態,但顯然也順帶改變了他的激情,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激情。
放下手里的孩子,把首飾盒子遞給楊淼淼,信步到后面,跟立刻展開挨著站的弟兄們一一擁抱,其實從大家成年以后,很少有這樣親密的接觸,有幾個王八蛋還不習慣,估計是抱女孩子太多了,但等陸文龍的胸膛貼緊的時候,就傻啦吧唧的使勁用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自己心里的高興,有種莫名親近的情緒立刻涌上心頭。
排后面的還搓手抹嘴的激動做準備,讓遠處的湯燦清一邊笑一邊不知道為啥眼睛有點發熱,最后怪罪于丈夫出獄對自己的觸動,招呼孩子們跟自己走了。
余竹的身板還是那么單薄,但顯然很有韌勁,等陸文龍松開手以后,一邊看著他跟其他人擁抱,一邊對遠處做個手勢,長串型號各異的轎車越野車滑過來:“走吧,別在這里打眼。”
雖然在看守所里沒遭罪。但內外有別的感覺還是非常明顯。起碼沒有時刻喝斥的管教和頭頂黑洞洞的槍口跟警棍。更沒有心理上的壓抑,所以陸文龍這樣的動作純粹是發自內心的擁抱,雖然他最想擁抱的那個身影不在。
最后滑過來的別克商務車,跳下的卻是陸娜、呂四和顧硯秋、程思思,陸文龍對她們遙向點頭就和余竹上車一起走了。
陸娜嘴一癟,居然想哭,呂四表情淡然:“你沒看見二嫂走,他都沒去追?他是六爺。就要跟關二爺那樣,先弟兄后家人,義氣為先,你要他干嘛?過來抱你走?”
話不好聽,卻讓高挑少女破涕為笑,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思:“看見他出來就高興,總想親近一下…”還下意識的看看自己腳上特意換的平跟鞋,才低聲:“四姐,你說二嫂…”
呂四有態度:“這個別多問…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程思思就灑脫得多:“有些事情呢,日子還長著呢。走走走,他今天估計是忙得很。我們一起去逛逛街,秋秋妹可是說了要騰點商鋪出來我們合伙做服裝生意呢。”
呂四轉念一想很支持:“對,小娜經常去歐洲,我在香港,思思也到處跑更是學服裝的,服裝品牌跟見識都多,硯秋這個主意不錯,反正國立大廈裙樓的招商不算很順利,起碼我們自己能撐起一部分?”要說到身家,操控陸文龍在香港地產物業的呂四,手里的資產才是最多的,在那個接近瘋狂的彈丸之地,幾年前吃進的物業如果脫手,已經數億港幣的巨資了,尋常哪里會看得起幾十百來萬投資的服裝專賣店之類產業,不過是通過這種方式,幫陸文龍把身邊這些人都維系在一起,陸文龍不能做或者不方便做的,她想方設法主動做,這才是她覺得自己有價值的地方。
顧硯秋靜靜的看了那邊陸文龍的背影,再看看呂四,調整好心情跟表情,認真的點頭:“渝慶畢竟是個內地偏遠的,時尚也不發達,電視臺這邊幾次三番想做時尚欄目都沒法形成氣候,大多數城市土財主能到維克托他們那個新都會廣場買點時裝包包就覺得很時髦了,這塊的確有得賺有得做,大嫂是不關心這種事情的…”挽了程思思就上車,她們何嘗不也需要這樣的東西給自己一個理由,留在這個圈子里?
賺錢做生意或許都是次要的,通過這些交錯縱橫的產業把相互都捆綁在一起,無論是利益還是情感上,都需要這樣做。
余竹也是這么跟陸文龍說的:“還行,這次的事情也算是考驗了一把弟兄們之間的產業結構,沒有被查出來打擊的,特別是在周邊縣市的,除了曹二狗有點屁顛顛的把幾個夜場賣掉或者關門停業,其他人都沒受到影響,我們甚至還利用了這樣的形勢,收拾掉了幾個地方稱王稱霸的地頭蛇,為后面產業發展騰路。”
陸文龍進去的時間說長不長,三個多月也不算短,他沒看余竹遞上來的簡明數據文件夾,靠在這輛卡迪拉克寬大的后排座椅上瞇著眼,盡量讓自己的思維從離開的背影回到目前紛亂復雜的局面中來,如果有個鏡頭從前排這樣往后看,車廂里特有的陰暗光線和后玻璃窗的逆光效果之下,他那暗黑輪廓的身影居然透出點居上位者的遙遠感,這讓偶爾從后視鏡看后面的釘子越發景仰跟小心。
還好陸文龍自己咧開笑的一口白牙總算有點陽光氣息:“出來混…終究還是渣!”
好像一口在牢房里面郁悶了好久的氣終于順出來:“一切道上混的都是紙老虎,你看看老子多少還掛著奧運冠軍頭銜,這么大的集團和國立大廈的青年企業家,不說在渝慶市里給這里的經濟帶來多少gdp拉動,光是在周邊縣市帶來的就業機會就說得上是善人了,現在一句話不對盤,就因為我沒抱大腿,說滾進去就滾進去,要是換個年紀大的,沒準兒就這么在里面給弄得不成人形了…虧得我還能打。”
“所以說,一切妄圖跟官家對立的想法跟做法都是找死,老十七他們走正途才是王道。”
余竹小心翼翼:“二嫂…看來也是走正途了。”眼睛一直瞟陸文龍的表情。
陸文龍笑起來:“別偷偷摸摸看我,跟個娘們兒似的,她的事情我自己去解決,我說的是我們。”
余竹提起膽子:“大家都說了,二嫂真的有心了,這次回來也沒把自己當外人,都…盼望她能回家。”然后又補充了一句:“我問過的,每個都這么說。”
陸文龍笑罵:“老子的家務事!你也過問了?”
余竹敢活潑點了:“你過得快活,大家才覺得快活嘛,這些年你如果不是為了大家,不至于吃這些苦,所有的事情都你擔當了,你不能總這樣,大家心里就覺得慌,我們在外面吃香喝辣,你反而去蹲苦窯,其實你早就可以拍拍屁股出國或者到香港去過富家翁日子,打打棒球,玩得逍遙自在,但就是為了一大幫兄弟,你才留下來,大家都看在眼里,記在心底。”
陸文龍不喜歡說這個:“八仙桌還在香港擺著,既然是兄弟就不說這些,我既然把大家從縣城帶出來,就責無旁貸,大家的心意我明白,我家里的家務事我自己處理,現在我就說兩點事情。”
余竹居然馬上摸出個本子來記,陸文龍看他準備好才開口:“趁著這次的事情,讓曹二狗,楊森他們還沾邊的,徹底洗干凈,洗不干凈的送到粵東張慶楠那或者山里去,不改正就不用回來了,包括你那些人手,要么徹底做正行,不許再干擦邊球的事情,包括典當行收贓賣贓的事情也徹底斷了,不習慣的人一樣處理。”
余竹嘴動了一下,可能還是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但沒吭聲,點頭記下來。
陸文龍就是矯枉過正:“然后就是不能跟官家鬼混,該交稅該上貢,照著規矩行情來,現在我們不比往日,已經有了這么大的產業,就不用偷奸耍滑的過日子,也不用去逢迎那些狗東西,人家要刁難我們,大不了賠了這樁生意掉頭走人,總之就是做個干凈的商人,現在是國家自己都還不規矩,大家都亂來,但秋后算賬的時候才有個了斷,沒準兒就都沒法回頭了。”
余竹終于明白點陸文龍的苦心:“好像,是這個理,這次為了不被抓把柄,小白把有兩家賓館拖欠的稅費之類補齊,雜七雜八居然都有幾十萬,真拖太久,賺錢的時候容易,累積起來就很嚇人了,數目巨大的偷稅漏稅也是隨手都可以抓的小辮子。”
陸文龍點頭靠回椅背上:“就這兩點,你分頭讓大家堅決執行下去,要是我發現誰出了岔子,我找你說事兒。”
余竹干脆的答應下來,他現在那個典當行純粹就是開著當興趣,因為經常到周邊各縣市之間走動,主營業務早就從原來的收贓賣贓變成了收集民間有歷史文物價值的物件,現在余竹自己是打算把豆花鋪子那條老街徹底打造成有民俗民風的旅游景點。
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儼然才是陸文龍管理整個看似松散的兄弟架構中那個總經理一樣的人物。
把所有陸文龍的弟兄緊緊的串聯起來,就好像當年一幫小屁孩還在樹林中,有點懵懂的推選陸文龍擔當大哥時候,他就主動發言擁戴一樣,現在繼續而持久的將會把這個工作做下去。
陸文龍身邊人不能純粹用商業架構一樣的關系來解釋,既有他的個人魅力,也有商業利益,更有兄弟之間的情義。
所以余竹跟呂四就好像粘合劑一般,把這些點緊緊的拉在一起,包圍在陸文龍的身旁。
當然也就形成了一張大網,利益互助的大網。
直到那最后一個短板給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