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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生滅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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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正有著些許的激動,雖然現在這樣抽離而出的旁觀,僅僅能保留自我的清醒,還是什么也改變不了,但至少不會隨之沉迷其中,每天都在重復而不自知。陸正是個心性極為堅韌的人,不管是在日月廬的生活,還是隨后的修行都讓他不至于被沮喪沖垮自我,能夠在最惡劣的境遇之中保留自我的清醒。也許換一個人,只會覺得這樣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在迷糊之中和母親過著快樂的日子變好。

  但是老師李儀教給的他的訓誡是,不可有疑行。因此陸正會寧可掙扎在疑惑之中,也不會可能夠安穩于自己的無知無覺。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發生這種狀況,但是既然已經知道了,就要根據自己所知去做出相應的努力。他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出問題了。

  沉下心來,仔細思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立即想到了這一切發生的源頭,自己是被紫煙送來這里的,那只要問一問紫煙,不就可以知曉一切了嗎?于是,他立即決定要呼喚紫煙。但這一下卻發現了極大的麻煩,他現在已經可以說是分成了兩個人自己,一個是不停在重復著過日子的自己,另一個是在身體之中獨立出來的清醒的自我。前者雖然沉迷在這種可怕的重復之中,可以說話,可以做事,甚至可以鋤草種地,但惟獨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

  但是這個獨立而清醒的自我,雖然了然一切。但是卻什么也做不了,與其說是獨立的清醒,不如說是被肉身所排斥的一縷心念,根本控制指揮不了任何事,既然不能讓肉身的嘴巴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也不能讓肉身做出自己想要做的事。所以他完全沒有辦法呼喚紫煙,向她詢問一切。而更糟糕的是,他想要與白衣人師父取得聯系也是全然不可能,他這縷心念完全成了游蕩在自己身軀之內的孤魂野鬼一般,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肉身不斷地重復著一切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此時陸正已經知道到自己這是出大問題了。但是并不覺得自己是在某種幻境之中,大約看了自己十次被雷電吞沒之后,他已經完全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被困在了某種循環之中出不去了。他不停地思索著一個個的問題,包括自己遇見的究竟是什么情況。為什么自己會分離出這部分獨立的自我。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為什么永遠只能走到明天。而沒有后天。那從自己身體之內涌出的雷電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這十次重復被雷電吞沒過程之中,他仔細觀察著每一次雷電從自己體內躥出,雖然清晰地知道了雷電是從自己的心口憑空而現。但所知也只能到此為止。這雷電是從哪兒來的,到底是這雷電的緣故還是其他的原因才把自己送回前一天的,他都沒有辦法給出任何的答案。

  推究之下,陸正發現自己并沒有做錯任何的事,一切的發生仿佛都是來自外在的種種不可控的力量的安排。也就是說,有一股外在的力量將他不斷地撥回到這同一個起點。讓他沒有辦法從一直走向未來。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股外在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抵抗的。這種力量既然能夠將自己的時間撥轉,那得是有多大的法力才能做到,豈是自己能夠抗衡的。

  想到這里,陸正不由一陣氣餒,但隨即又想起白衣人師父的話來,他記得白衣人師父說過,天地之間,豈有必死之局,總會給人留下一線生機,這就是萬物眾生何以還在生息繁衍之故。自從上次真心誠意叫了一聲師父之后,他已經真正將他當作了師父。此時想起他的話,不由地精神一震,暗罵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敗志喪氣,凡事一定會有一線生機,天地不可能給人以絕路。師父比自己高明,應該相信師父說的話。

  于是陸正又打起精神,繼續仔細觀察著這不斷重復的兩天一夜,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復之后,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在經歷重復的那個自己似乎跟這個獨立出來的自己似乎有點兒不同。

  這也是出于一次偶然的發現,就在陸正觀察了自己數十次重復之后,幾乎已經對這兩天一夜所經歷的事情都已經了如指掌,什么時候自己要說出什么話,做什么事情,語氣如何、神態如何,都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可還是沒有發現什么問題,倒是越來越清晰自己對母親的那種無比的依戀和孺慕之情。

  就在他實在想不通,開始想念起心兒之時,忽然靈光一現,他發現這個正在經歷重復的自己似乎從來不會想到心兒。不止是心兒,包括其他人,諸如唐小九、荒未央、苦行僧、日月廬的兩位先生,他都一個都沒有想起過。

  這可太不尋常了!陸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再去看那個承歡母親膝下的自己,他不由的大吃了一驚。那個自己似乎已經把九哥、心兒等人都忘記了一干二凈了,不僅從不提及,而且好像根本就完全不在乎他們,似乎從他心里就把他們全部剔除掉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陸正心里頓時浮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測,這個正在經歷重復的自己,根本不是自己,或者是一種奇怪的自己,他仔細思考了其中的問題,最好想到了一種解釋,那就是這個經歷重復的自己是不完整的。至少相比這個獨立出來的自我來說,就顯得十分不完整。

  難怪自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原來癥結就在這里。發現了這一點,同時另一個問題也隨之浮上心頭,自己為什么會變得不完整呢?陸正隨即有了一種隱隱的懷疑,自己并不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而是在一個幻境之中。

  這應該是最有可能的狀況!左思右想之下,雖然還只是自己的猜測,但陸正覺得這應該是最有可能的情況,自己是被某種幻境困住了。之前白衣人師父就說過,雖然自己已經知心大成,但這天地之間的高人只要想將自己困住,那都是輕而易舉的。

  想到這有可能是一個幻境,陸正首先感覺到的是心中一酸,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極有可能眼前的母親也是自己的幻覺罷了。并不是真實。但是看著眼前的母親。此時自己正在和母親賞月說笑,看著母親那眼中無比滿足的笑意,那分外真實的愛意,這一切都讓他看不出有絲毫的虛假。但又正是這一切。卻將自己困住了。有那么一瞬間。陸正甚至想要放棄這一份清醒。干脆就活在這個幻境之中,永遠陪伴著母親。

  但最終他沒有做出這樣的選擇,因為他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幻境如此的真實。但幻覺終究是幻覺,他還有許多的事要去做,不能也不該停留在這幻境之中。但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幻境呢?只有明白了這個幻境,才能找出離開的辦法。

  陸正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方法,便是入真訣。他的修行之初,便是以入真訣登真觀竅,遣散諸般意識之幻。但他隨即發現,這個自己現在只是一縷心念而已,獨立存在,而且似乎并非是這個經歷重復之身中的元神所發,因此心雖止而無意可存,念雖攝而無處可歸,并無元神可現,也無幻覺可破。

  這一下陸正可傻眼了,難道自己要想辦法讓這個經歷重復的自己去練習入真訣嗎?但是現在這個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是已經確定好的,不會偏差一點,連兩棵青菜都每次挖回去,每說一句話都是確定的,怎么有可能讓他去以入真訣破幻呢?

  于是接下來,陸正又嘗試各種可能來控制自己的肉身,但不管他做出任何的努力,都始終沒有辦法和自己的肉身產生任何一絲的聯系。對于肉身來說,他這縷心念就等于是外人一樣。無奈之下,陸正只好又嘗試著與那個自己的神識溝通,但仍舊失敗了,自己不過是一縷心念,要是那個自己不主動以神識查探,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始終沒有半點的進展,陸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有一次經歷重復的時光,再度從菜地開始回家。他的這縷心念一陣晃動,深深的無力之感幾乎讓這縷心念渙散了。注視著沉溺在幻境之中的自己,洋溢著與母親在一起的快樂。

  隨后到了第二天,母子兩人又繼續出發去拜祭兩位老人家,又遇見了那些人,又說了那些話,又看見了那個恐怖的黑洞…陸正看著自己不知道是第幾次經歷這一切,心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看來自己只能永遠在這個幻境之中了。如果永遠沉浸在這種幸福之中,到底算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不幸呢?為什么這個自己始終會沉溺于此而不得覺醒呢?而且始終不會理會這個清醒的自己,讓自己陷入這樣無盡的重復之中,始終到達不了未來呢?

  不對啊,雖然有不斷重復的自己,但不還有這縷清醒的心念嗎?自己可也是自己啊!這縷心念出現之后,雖然見證著無數次的重復,但并沒有一次次重新開始,自己始終沒有重復啊?而反省那不斷重復的自己,他做每一件事,說每一句話,也沒有任何的錯誤啊,都是出自于他的本心,假如換了自己,應該也是那樣的作為啊。

  陸正恍然有一種明悟,他知道自己為什么被困住了,就在這一瞬間,這縷心念已經知道了如何從這幻境之中走出去。而同時那邊的整座山正化作了白狼,沖著天空發出震懾天地的嚎叫,隨之就被席卷而來的黑洞吞沒。而原本應該大驚失色,去拉母親的陸正,伸出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他做出了一個在無數次重復之中都沒有過的舉動,他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轉頭對著紫嫣道:“娘,等著我,等我來找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中露出的無比的溫柔。

  話音剛落,體內雷電躥出,陸正的身形瞬間被淹沒,再次醒來便在一座草屋的床榻之上,而不是在那塊需要挖兩棵青菜的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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