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禮成,陸正也多了一個字號,叫做陸止一,不過無論是老師李儀還是樂先生都仍叫他陸正。關于這個字,也是昨晚樂先生早就告訴他的,陸正不愛多想,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也沒有多問,倒是問了一句:“那心兒的字是什么?”沒想到樂先生卻說:“心兒是女孩子,并沒有字。”心兒沒有字,但樂先生卻沒有名,中平是他的字而不是名,這一點倒是讓陸正很奇怪。
還有就是,陸正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讀書,自己不是來治病的嗎?怎么兩位先生還要管自己讀書?他們這樣有那么大神通本事的人,怎么跟自己以前見過的私塾先生一樣教人讀書。不過他自小習慣了逆來順受,左右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而且兩位先生費心教他念書,他心里只有感激。自己在日月廬里白吃白住,還不用干活,那總是人家讓他干什么,他就老老實實干什么,更何況是讀書了。
因此這第一堂課,聽李儀說到讀書認字,陸正也是應了一聲,然后老實交代道:“老師,我不識字?”
一番戒方的教育,這一聲老師可算是叫對了,沒再鬧出什么大賢弟的笑話,如今拜了師,若還叫出什么大賢弟,只怕那戒尺的滋味,陸正就要吃個飽了。
李儀道:“我知道你不識字,但是你總會說話吧?字就是我們說的話。現在先讓你讀書,就是讓你認得那些字,認了字之后,再教你怎么寫字。現在把你桌上的書打開,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先把這本書讀下來。”
陸正翻開那本薄薄的書冊,李儀先告訴了他書名,原來這本書叫做《萬物》。隨后李儀開始念道:“天地生物,不可不聞;陰陽之化,不可不察。”
陸正也隨即跟著念一句,同時手指也在書上一個字一個字的指過去,努力記住自己念的那些字是什么樣子。他記性極好,想到剛才在天圓地方閣門口的柱子上見過的兩行字里頭,就有這開頭的‘天地’二字,分別是在左右兩行的最后一個字。
李儀念了十句,又重新回頭開始念第一句。陸正第一遍的時候為了認字,有些磕絆,但他記性極好,已經記住了手指指著的每個字該怎么念,到了第二遍,便念的十分流暢起來。
跟讀中,陸正隱約感覺到這本書是記載天地間的萬物生長、變化,形態、物性以及互相之間的生克等等。從天地、日月等乃至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有涉及,只是內中有許多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都是陸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十分稀奇。
比如有所謂的天地之間四大兇獸,分別名叫,窮奇、渾沌、梼杌、饕餮,還有四大圣獸,分別叫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等,這四大兇獸和四大圣獸合稱上古八獸,乃是混沌祖氣化生的靈獸,書中還講述了這些兇獸的模樣和習性。而其他方面,書中談到的天地日月,都是在講一些變化之跡,比如從四季變化談天地運行,從盈仄晦朔談日月推移等等,卻不是陸正能明白的了。
念了幾句,陸正忽然問道:“老師,剛才念道‘天道曰圓,地道曰方。’這就是天圓地方閣名字的由來嗎?但是我還是不懂,什么叫天道曰圓,地道曰方?”
李儀一抬頭,面無表情地道:“好好跟著誦讀,勿起雜念!繼續!”
陸正嚇得一縮脖子,“哦”了一聲,再不敢問,他這才明白心兒為什么老是說老師很兇。
兩人一個教一個學,這本書不厚不薄,但是一人一句,來回幾遍也念到了中午,才把這本書給念了下來。李儀道:“上午便到此為止,下午我們再繼續。”
陸正讀了一早上的書,一邊認字,一邊聯想書中記錄的天地間的變化法則以及形形色色的萬物種類,正讀出了興趣,便問道:“老師,下午念什么?”
李儀道:“自然還是這本書了?”
陸正疑惑道:“不是已經念完了嗎?”
李儀臉色一沉,走到陸正面前,道:“這才只是讓你跟讀了幾遍而已,須得教你熟讀之后,你能夠自己誦讀,熟讀至于能夠背誦,這才算做好了第一步!然后,要給你講解…”
陸正小聲道:“可是,我已經能背誦了啊?”說完,張口就開始背誦起來,“天地生物,不可不聞;陰陽之化,不可不察也…”李儀正要訓斥,但一聽之下,十句之后,陸正竟然一字也不差,反而朗朗上口,一口氣沒歇就把整本書給背了下來,而且沒念錯一個字,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李儀臉色一貫都是石雕一樣,此時他一言不發,更顯得神色沉重。陸正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不知道李儀心中訝異非常,暗道:“沒想到這傻乎乎的孩子還有這樣的天賦,這就是三教之子嗎?”他還不知道,即便是佛門最繁復的咒語,陸正在兩界山上也是聽過幾遍就能當場背誦出來的。
心兒一旁的拍手鼓掌,大聲叫好。李儀回頭瞪了一眼,轉頭看著陸正,想說幾句什么,眼見陸正臉上也沒什么自傲的表情,一時語塞。只好伸手摸摸鼻子,咳嗽了幾聲,一揮衣袖,道:“吃飯去!”
他居然是直接下課了!
不過陸正的肚子也早就餓得咕咕叫了,一大早起來讀書,李儀并沒有先帶他去吃什么早飯。他心里還奇怪,難道這日月廬里面的人都不吃早飯嗎?日月廬總共才四個人,樂中平和李儀不吃東西,倒還說得過去,想想苦行僧就不吃東西,他們都是神通廣大的高人,但是心兒總不會也不吃早飯吧!現在一聽說吃飯,當下就唰的一下站起身來,撇開椅子就走,卻聽見背后的老師一聲冷哼。
陸正登時僵住,慢慢轉過身來,只見老師面色鐵黑,一臉不悅之色。一邊的心兒離開座位,站在了案桌一側,正著急的沖他招手:“小哥哥,快回來,還沒給老師行禮呢!”
陸正是個野孩子,雖然拘謹,但畢竟不懂什么禮節,從來都是直來直往、大大咧咧習慣了,不然也不會逮著李儀叫出一聲大賢弟。當然不懂下課要向老師行禮之后,等老師先走,才能跟在后面退出課堂。李儀剛才說的弟子之禮雖然多,可惜恰恰也沒說到有這條。于是趕緊走到心兒邊上,學著心兒的樣子,一起給李儀鞠躬行禮,道:“老師辛苦了。”
李儀又是冷哼一聲,道:“一舉一動都有禮!以后要學禮,不能再那么沒規矩,念你是第一次上課,下不為例。”率先走了出去。
等李儀走了,兩人才直起身子。這一堂課上下來可真夠累的,心兒見陸正不說話,知道他不怎么開心,便道:“小哥哥,老師就是嚴厲了點,但其實老師人是很好的,你別不高興啊!”
陸正輕輕點點頭,呼了口氣,道:“嗯,我下次會注意的。心兒,我們去吃飯吧!”轉身要走,抬頭卻見屋子四面都是高大的書架,哪里有什么門在,一時不由愣住了。
心兒見狀,笑著一拉陸正的手,拖著他向前走了一步,陸正還沒回過神,眼前一花,眼前多了一扇門,再一看四周空蕩蕩的,正是在之前見過的天圓地方閣之中。心兒在一旁解釋道:“小哥哥,剛才我們在二樓上呢!”
陸正吃驚道:“那我們是怎么下來的,我剛才明明看見沒有門啊,也沒有樓梯?”
心兒眼珠一轉道:“嘿嘿,小哥哥,你是在求心兒告訴你嗎?”
陸正一見她的表情,笑意曖昧,心有所悟道:“難道?你又要我幫你抓蝴蝶啊?”
心兒眼睛一亮,抓著陸正的手叫道:“小哥哥,你好聰明啊!你怎么知道心兒要你抓蝴蝶呢?”
陸正心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啊。”當下卻也是眼珠一轉,學著剛才心兒的表情說道:“嗯嗯,心兒,你是在求小哥哥告訴你嗎?”
心兒道:“是啊…”才說了一半,登時醒悟陸正是在學他說話,道:“哦,小哥哥你壞,你學心兒說話,心兒不告訴你了哦!”
兩人說說笑笑,心兒領著陸正到了吃飯的地方,路上心兒也告訴了陸正,原來進出天圓地方閣的二樓,只在心念之間,心念一動,想進去自然就進去了,想出去自然就出去了。陸正哪里想得到這天圓地方閣有這樣的神妙,竟然能夠感應人心,自己一個不會任何法力神通的人,也能隨著心念進出,心里驚奇不已。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吃飯的地方,是在天圓地方閣正東邊那個亭子里。陸正記得這個亭子有個名字,叫曲直亭。這名字是苦行僧在兩界山上指點著告訴他的,而他也想起來,自己住的那間屋子,就是四時居中種春居。
說起來這還是陸正第一次正式在日月廬中吃飯呢,自從苦行僧帶著他上路,他就一直沒有好好吃過飯了,而他一來到日月廬就昏迷了好幾天,醒來之后也不知怎么卻不感到饑餓,昨天也沒吃東西,一直到剛才快下課,肚子才感覺到餓得不行。幸好他從小習慣了有一頓沒一頓,倒也不是太在意。
此時,樂中平和李儀已經坐在亭子之中。有了剛才下課的教訓,陸正就不敢魯莽過去了,跟在心兒后面學著她在亭子左側的一個水盆里洗了手,然后先在亭子外面給樂中平和李儀行了一禮,這才放輕腳步,悄無聲息的走進了亭子里一角站好。
樂中平笑呵呵的,熱情的叫道:“陸正,心兒,快來快來,都餓壞了吧,我覺得這不吃早飯上課的規矩還是可以改改的嘛!”果然,日月廬里真的是不吃早飯的。
亭子里擺了四張小桌案,每張桌案上面都放了十幾個碗碟,里面有各種菜肴、湯羹。樂中平和李儀分左右坐在上首,心兒坐在了下首的左邊,挨著樂中平。陸正只好硬著頭皮去坐了右邊,挨著李儀。
桌案很矮,離地不過兩尺,案前鋪了席子,四人都是坐在地上,其中李儀和心兒都是先跪著在地上,然后臀部坐在自己的腳后跟上,背部挺得筆直;而樂中平則是斜著身子,一只手還支撐在桌案上,顯得十分隨意。陸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起苦行僧盤坐的樣子,就干脆就盤腿坐下了。
李儀似乎是早就在這等著他,就在陸正剛盤腿剛坐下,他就淡淡出聲道:“起身,學我的坐法。”
陸正不敢違抗,照著李儀的坐姿學了,屁股坐在自己的腳后跟上,腳筋被拉伸起來,這姿勢要多別扭有多別扭。再看眼前的桌案上,大大小小總共擺了十二個碗碟。
左邊兩個大碗一個碟子都是肉,碗里的都帶著湯汁,一碗紅燒肉,另一碗是雞肉,香氣撲鼻,碟子里的是一條蔥花紅燒鱸魚。
右邊有兩個碟子一個小碗,小碗里放著一些蔥花姜絲等。兩個碟子里,前面那個是個炒菜花,后面那個是拌豆腐,一青二白;中間放了三碗兩碟一個湯盅,三個碗都比左右兩邊的碗要小一號,其中一個是空的,另外兩個一個里面盛著一碗米飯,正冒著熱氣,另一個則是一碗甜湯。湯盅則蓋著蓋子,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碟子里則放著一雙筷子,兩個湯匙,一個調羹。
陸正從記事開始,就是饑一頓飽一頓,混上有些剩飯剩菜或者一個饅頭半塊咸菜已經不錯了,哪里見過一頓飯吃多那么多菜,用過那么多碗碟,看看其他三人的桌子,也同樣是大大小小堆滿了碗碟,頓時傻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