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厚實的深色皮帽,防風眼鏡,裝扮的如同特工隊員似的飛行員跳上了已經在預熱階段的飛機駕駛艙。等待發動機完全預熱完畢,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一定要有一個參照物的話,那么就和拖拉機差不多,地面輔助人員表情無辜的站在飛機的機翼上,手里拿著鐵質的搖把,眼神凝重的如同再進行一場肅穆的儀式,但動作像極了傳說中的‘老漢推車’。
民國十三年的飛機有什么特點?
其實也沒啥,就是:
發動步驟和手扶拖拉機一樣簡單!
駕駛艙比拖拉機更敞亮!
速度比拖拉機快!
撲面而來的風…比拖拉機大…
唯一和拖拉機有本質區別的就是,飛機是三維空間運動,而拖拉機只能貼著地面做平面運動。
隨著南苑機場中空軍第一中隊的飛機飛上天空,在南苑機場上空盤旋起來,等待其他中隊的飛機起飛,然后組建成編隊開赴戰場。
編隊,對于沒有空中雷達時代的空軍來說,無疑是最重要的行軍技能。龐大的編隊飛行,會盡可能的減少任何單獨航線判斷事故的發生。與此同時,錦州的奉軍早在空中集合完畢,直撲長城防線。
一場總數超過七十架的大型空戰在撫州上空即將爆發,而對戰雙方的勢力都對本方擁有極大的自信。
雖說比不上歐洲戰爭時期的空戰,當時法國和英國的聯軍,在西線和德國人的空軍你爭我奪,動不動就出動上百架的飛機。可這也是在歐洲戰場才有的盛況,在世界其他地方,任何一個地區也不會像歐洲那樣,擁有如此集中的列強,擁有最一流的工業體系,擁有超乎想象的戰爭潛力。而在長城沿線的這場空戰,在亞洲來說,絕對是能夠稱得上數量第一的空戰。
敞篷駕駛艙。
中低空飛行(3000米)
風力等于八九級大風。
溫度低于地面二十來度。
不得不說,對于這個時代的飛行員來說,從飛機上天的那一刻,就是遭罪,遭罪,還是遭罪。就算是面部僅僅露出臉上一小部分的皮膚,但是在寒冷的狂風肆虐下,也會刺疼起來,直到本能的麻木。
在雙方飛行員在臉皮凍的發紅的時候,雙方的機群終于快要碰面了。
遇不到才是見鬼了,這是雙方說好的,等同于…流氓的約架,擺場子。
不是說張作霖、吳佩孚的腦子不靈光。雙方對于空戰的理念都處于一個懵懂的思維下,根本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戰斗之前的偵查,地面防空火力的布置,情報刺探,最終完成在空中的伏擊…這樣的戰斗方式技術含量太高。張作霖也好,吳佩孚也罷,都玩不轉。就算是王學謙想要這么撒開的玩,也恐怕需要面臨很多突如其來的麻煩。比如說,雙方戰斗機卯足了勁頭想要干掉對方,卻在空中根本就無法找到對方的蹤影。之前奉軍和直系的空軍作戰,都像是單打獨頭一樣的偶然,從來沒有過大規模的空戰。
這多尷尬啊!
要是飛機追軍艦,那是一拿一個準,只要被發現了行蹤,在天氣狀況許可的情況下,戰艦那龐大、臃腫、緩慢的身軀,根本就無法逃避飛機的視線。哪怕這個時代的飛機的時速只有兩百多公里每小時。可機群對機群的發現,單獨靠飛機轟鳴的發動機是不行的,因為飛行員就是坐在發動機后頭開的飛機,用噪音來分級的話,肯定是最高級的噪音,一旦入耳,耳朵幾乎是處于半殘廢狀態之下。他是先聽到自己飛機發動機呢?還是聽到靠近飛機的發動機?
想來想去,雙方的戰斗就很可能會不太順利。關鍵還在時機的問題上,雙方無法同時抵達戰場,于是在雙方主帥都認同的情況下,這場空戰就拉開了序幕。
天上的人全神貫注,地面上的人撐著脖子,眼珠子連眨一下都怕漏過了什么!
轟轟!
“來了,來了!”
榆林前線指揮部外衛兵開始興高采烈的大喊大叫起來,這不是他的兵。郭松齡是一個面相看著很有威嚴,而且還是不茍言笑的上官。如果是他的衛兵,絕對沒有這樣的膽量罔顧軍紀。
這些人都是張學良的衛兵,要是他的衛兵…哼哼。
“漢卿,這簡直就是兒戲!”面對自己的學生,郭松齡從來都是那個沒有一點小模樣的黑面教官。當然,站在郭松齡的立場,他這是為張學良好。
或許郭松齡還會覺得,他這是幫了張家父子,將一塊璞玉從那個土匪窩子里拉了出來。
要是以前的張學良,必然會對郭松齡唯唯諾諾,沒辦法,被欺負怕了。可是自從上次回到奉天之后,他的很多態度開始轉變,尤其是在和張作霖長談之后,更是主見分明起來。這并不是一個好現象,至少對郭松齡來說是如此。繼承了張作霖頗為俊秀的面容,二十多歲的張學良擁有一張讓少女癡迷的臉龐和軍人的氣質,但是在軍隊里,這并不是優勢,而是徹徹底底的劣勢,簡直太娘炮了,沒有威嚴。
“老師,其實這是大帥決定的,他希望能夠迅速結束在長城邊上的戰役…”張學良的語氣之中少了一份長久以來保持的恭敬,卻多了一層公事公辦的態度。
“為什么,眼看我們就要邁過去了!”郭松齡大急。
張學良微微皺起眉頭,仿佛看到一只不受歡迎的蒼蠅,闖入了自己的視線之內:“就算是榆關被打通了,可是老師你想過沒有,你的對手是吳佩孚,是直系。我們還有天津,還有燕京要打。而奉軍在東三省的軍隊已經無法抽調了,這是我們所有的本錢。可是直系卻還能在長江防線上至少抽調10萬大軍,您還覺得這場仗能夠打到燕京城下,甚至拿下燕京?”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郭松齡手上的兵力不過是五萬都不到,打到現在,他入關之后還能頂在前線的部隊不超過一半。面對直系最后的反撲,很可能會葬送在關內。
要不是吳佩孚和曹錕無法承受奉軍入關之后的政治影響,或許這時候拉長戰線,不斷的消耗奉軍的實力才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曹錕是民國元首,吳佩孚的身份也是軍隊最高指揮官,他們都不會允許被地方政府攻陷首都的情況發生。這也是吳佩孚就算是兵力上再吃緊,也絕不允許前線后退一步的原因。
其實張作霖也有同樣的顧慮,只不過他不是因為政治地位的原因,讓他不得不接受堂堂正正的戰役。
作為地方軍隊,尤其是奉軍地處偏遠,在民國人的眼中,以前的東北是不毛之地,就算是闖關東已經持續了幾十年,上百年。可是東三省還是處于地廣人稀的情況。尤其是黑龍江的偏遠,更是別人當成了蠻荒之地。
張作霖需要用實力來告訴民國,他并不是屯子里冒出來的土鱉軍閥,而是擁有和直系一樣的雄厚實力的雄主。
這個想法,對于他入主燕京很有好處。
因為小地方,沒有彰顯實力之前,沒有人會服氣張作霖竄到他們的頭頂的事實。可如果能夠和吳佩孚的直系主力相持之下,沒有落出敗退的跡象,就已經給他加分不少。奉軍的兩次大戰,就是張作霖變相的打廣告。當然,第一次太失敗,他都沒臉說。
同時也是彰顯自己的肌肉,在為將來他入主中原鋪路。
實力不足的軍閥和地方勢力在面對奉軍的時候肯定會考慮結果如何?
這也是幕僚告訴張作霖的王霸基業,老張對此非常熱心。化家成國可不容易,這條道路上的困難重重,還需要運氣的把持。袁世凱失敗了,是因為他太著急了,但是張作霖還是決定試一試。他的辦法就是,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甚至不稱王。因為那個虛位對張家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張作霖只要不出昏招,在一點點地耗死吳佩孚的直系大軍之后,就能控制北方,用二十年的時間,甚至更長的時間讓國人習慣張家的超人地位,然后張學良繼承張作霖的位子。
等到那個時候,張學良當大總統難嗎?
再用一代人的時間,將張家的子嗣繼承這份殊榮,恐怕也不是太難。三代之后,張家就是這個國家最最貴的家族。張作霖既然存有這樣的打算,就不會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這些得失對他來說不過是暫時的。而郭松齡也從張學良的態度里得到了一個信息,張家父子,也就是他的大老板和小老板,都沒有做好準備完全擊敗直系的打算,至少在年內是如此。
想明白這一點,郭松齡的內心憤怒無比,如果是其他的原因讓他憤怒,他肯定爆發了,就算是面前的是奉軍的前線總指揮,是少帥張學良也不會讓他感到壓力。
可因為他看透了張家父子的謀劃,他第一次感覺到冰冷。
雖然,面前的張學良依舊笑容燦爛,但卻他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氣聲,就算是張學良眼瞎,攻擊也能聽個真切,但他卻置若罔聞:“老師,冬天馬上就要來了,繼續打下去,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指揮部的談判變成了毫無目的閑聊,這對師徒第一次發現看不透對方了。
而在天上,機群掠過之后直撲雙方戰場的爭奪焦點。
不過要是有心人數一數雙方飛機的數量,就會發現,好像少了一點。
不管是奉軍也好,直系空軍也罷,從機場升空的飛機在抵達戰場之后,都不約而同的少了三分之一。
這肯定不是雙方商量之后的結果,而是別有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