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考慮一下!”胡佛端著咖啡,一直沒有顧得上喝上一口。良久,才說出了這么一句話,表示會慎重考慮。
可多半是逢場作戲的應承,什么結果也不會有。
宋子文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過還是笑容滿面的逢場作戲:“部長閣下,您有了決定一定要盡早告訴我,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胡佛說完這句話,基本上的意思就已經出來了,是逐客令。可是他說話的態度并不是那么生硬,反而真的有所考慮的深思,就很難讓人捉摸了。這讓離開迎賓館的宋子文有點納悶,行不行的給句痛快話不成嗎?
可他也清楚,民國不是德國,美國人可以毫無條件的幫助德國的汽車工廠完善規模化的標準,建立流水線體系。這是因為在美國,德國裔的美國人是主流社會的中堅力量。受教育程度高,做事嚴謹,很符合美國現在社會主流價值觀的標準,做一個合格的清教徒。
可民國就不一樣了,華工在民國社會連主流社會都擠不進去,大部分都只能靠著最低廉的工資,艱難生活。
美國沒有理由幫助民國建立汽車工業體系,因為胡佛是來過民國的,而且還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清楚民國的條件,想要發展汽車工業的困難程度。他最害怕的并不是答應下宋子文的條件,而是因為民國因為自身條件的不足,尤其是制造業水平的低下,無法成功過的制造出汽車。而到時候美國政府就要迫于道義,不得不增加對民國的技術輸出。
除非雙方一拍兩散,在此之前,美國人就可能像是被綁架在民國的船上一樣,連跳海…都不能。
其實,胡佛是過于看輕了民國的能力。一個國家想要崛起,靠錢、靠資源都是不現實的,關鍵還是需要靠人。這個國家的人民是否擁有足夠的智慧?這個民族是否擁有勤勞樸實的忍耐力?
加上正確的領導。
這才是一個國家崛起的底蘊,而并非是那些靠著施舍來的技術和經費,或者賣資源,就能夠迅速發展起來的那樣。
事實上,民國在這方面一直不缺,要不然也不會有那么璀璨的文明留下來。華夏民族也不缺少勤勞和樸實的忍耐力。擁有了這兩項最為基礎的品質,華夏是能夠創造,也應該會創造出奇跡來的一個民族。可惜,這些對于胡佛來說,太過陌生了。他習慣于東方的落后和無知,這是西方世界在進入東方之后,一直宣揚和丑化的結果。而胡佛作為一個西方人,他就算是在民國生活多年,也不愿意卻了解華夏這個民族到底是什么樣的民族。
他用固有的西方思維,去思考東方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給自己設立了一個誤區,并得出一個結論:民國人造不出汽車來。
可他哪里知道,飛機、汽車,這些大工廠能生產,小作坊同樣能夠生產的機械,對于大多數民國人來說是陌生,可對某些民國人來說,其實已經開始在這個領域有所建樹了。
就像是浙軍的飛機工廠,能夠生產性能不差于英國人的飛機,這讓英國人覺得很不理解,也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可當王學謙說,飛機的發動機是從英國進口的時候,英國人頓時覺得可以接受了,因為核心部件是英國制造的。雖然是假的,騙騙英國人而已,可英國人卻不會糾結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這才符合西方人對于民國的普遍認知,被自己制造的機器打敗,是可以被接受的事實。
胡佛也有這種誤區,但是他實地考察過寧波的工業區,機器的使用率很大,不少都是從美國進口的二手機器。但他還是對寧波,對浙江有了很大的信心,之所以覺得宋子文的提議是一樁可能讓美國被拖住的合作計劃,還是因為心底最深處的那點偏見在作祟。
宋子文在告別胡佛之后,并沒有馬上回家,也沒有去辦公室。而是直接找上了王學謙,商量對策。
王學謙的心態好到讓人不解,反而給宋子文寬心道:“沒有美國人,寧波的汽車工廠也能建起來,卡車一樣能造。最多也就是因為一些關鍵部件仿造上花一些時間,比有美國人幫忙會慢一兩年而已。所以,你不必有太大的壓力,只要卡住卡車項目合作是基礎,就足夠了。”
胡佛是帶著政治目的來民國的,他作為美國的商業部長,如果在貿易談判上獲得不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他的這趟民國之行將是失敗的。從這一點上卡住胡佛,相信很快對方的態度就會松動。
合作是相互的,王學謙的作法當然有點耍無賴的嫌疑,卡著胡佛不可能空手而歸回去的底線,要是時間拖得長了,最受不了的還可能是胡佛。
而在迎賓館內,胡佛也和他的幕僚說起了寧波要建造汽車工廠的事。
讓胡佛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特恩施在外交態度上一直以來都給胡佛非常保守的專業幕僚卻說出了一個和他判斷下截然相反的論斷:“為什么不答應民國人?”
“這不見得一件好事!”胡佛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他覺得一旦自己簽署這樣一份文件,回到國內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非議:“你知道的,特恩施。在技術問題上,美國對歐洲沒有太多的防范,對亞洲的態度你是知道的。”
特恩施當然清楚這一點,可他卻顯得非常輕松:“克拉克,我想你錯會了我的觀點,你僅僅是代表政府簽署貿易協定,而牽扯到具體的問題,還是需要工廠和其他部門合作。如果他們拖一拖,或者干脆以拖延為借口,那么民國方面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你的目的是能夠用這份看似對民國非常看重的協定,簽訂更多的關于礦產、原材料的進口;對鋼材,機器等商品的出口,增加美國企業更多的銷售渠道,就足以能夠給財團一份滿意的答卷。”
僅憑借這段話,特恩施如果經商的話,就是一個十足的奸商。
胡佛覺得這也是一個辦法,雖說之后可能會有一點小瑕疵,但最多的不快是在民國人這里,只要美國國內對他的支持會增加,他就覺得可以嘗試。
胡佛是一個樂于冒險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從一個采礦工程師,最后成為在世界很多國家擁有礦產股份的老板了:“對方會不會看出來?”
“看如來了又會怎么樣?難道他們還能逼著你去找財團幫助嗎?”特恩施理所當然的說出自己的反應。民國人的情緒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既不能當成大選的時候民意支持率,也不能給胡佛帶來實際的經濟利益,這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合作關系。
胡佛需要的不是民國的友誼,而是財團的友誼,這就足夠了。
也是特恩施和胡佛不清楚王學謙的根基到底在哪里,如果他像是柯立芝那樣偶然發現王學謙也掌握著一個龐然大物的話,那么就不會這么輕率地表達自己的念頭了。
其實,王學謙也只要胡佛代表美國政府在技術方面的合作,任何意義都沒有。但是對于王學謙來說,在美國的麥金萊動力研究所的很多技術就能夠通過這項協議,進入民國。而這些,胡佛都是不清楚的。主要還會他層次太低了一點,剛剛進入政壇不久,對于美國政壇來說,胡佛還是一個十足的新人。他所陌生的領域實在是太多了一點。
當然,在內閣之中,知道王學謙身份的老梅隴、柯立芝都沒有和他說起過而已。
好在,他只需要一個理由,一個接受民國條件的理由。
但胡佛還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對于民國在汽車領域,尤其是汽車發動機等核心部件的研究成果希望看到更直觀的要求。帶著這個回復,宋子文還是有點吃驚的,才一天時間,胡佛改變的夠快的啊!從開始的抗拒,道現在的疑惑和不解,當然宋子文也覺得自己虛報了十倍的預計產量也起到了作用。
不過,浙江發動機工廠的水準怎么樣?
宋子文也不清楚。
他只能帶著問題找王學謙解答,好在王學謙覺得這不是個問題,于是點頭答應了下來,可以參觀汽車發動機的研發樣機,他記得曾詒經說過,有過一款發動機研發成功,不過好像是柴油機。采用什么燃料的發動機并非問題的關鍵,關鍵是胡佛對民國,尤其是浙江聯合生產汽車心里一點都沒有底。
他需要有所參考,才能夠在最終的協定上放出多大的空間。
雖然不需要負責任,但他還是想要做到心中有數。
不過新型發動機需要兩天之后才能看到,對于能夠直觀民國自主研發的發動機,胡佛表現的很興奮。可是宋子文卻有種異樣的擔憂,通過電話王學謙詢問了曾詒經新型發動機的研究成果,他只是說是自己的一個學生研發出來的產品,還很不成熟。可王學謙覺得是個玩意,就不怕見人。
如今浙江發動機工廠只有一家,在金華,屬于飛機工廠配套的工廠。
在以后,隨著持續投入和產出利潤,發動機工廠不可能只有一家,寧波、杭州,甚至上海都可能建設發動機制造工廠。主要看將來的需要了。宋子文擔心道:“電話里說不清楚,是否等我們看到了實物再給美國人看?”
“你以為是家丑呢?讓人看,讓人說都不能了?有差距,才會讓美國人放心,沒有差距,反而美國人覺得可疑,甚至認為我們已經偷偷竊取了他們的技術呢!”
王學謙覺得這都不是問題,胡佛要看,就讓他看。只要不是核心技術,就不怕人偷去。再說了,真要是研究出太好的技術,讓美國人看在眼里拔不出來了,才出問題了:“現在的情況剛剛好,研究人員覺得自己的設計還很幼稚,心里沒底。技術太好,那就不是合作了,技術不行,還有挽救的空間,才需要美國人幫忙嘛!”
宋子文無奈道:“好吧,反正你做決定。”
“告訴胡佛,兩天之后發動機會運抵寧波。”用最大的惡意猜測美國政府的態度,那肯定是沒有錯的。沒有一個國家會站在無私奉獻的立場上,幫助別人。這不是信仰,而是政治,政治是有國界的,信仰才是沒有國界的。
因為信仰屬于個人,而政治屬于國家。
宋子文只能再一次硬著頭皮去見胡佛,表達了對美國人的尊重的同時,還言語躲閃的表示,民國的技術還不成熟,需要美國企業的幫助。對此不要錢的承諾,胡佛點頭應允,當然也不會明說,只是開口閉口:“我們是朋友!”
朋友?
告別胡佛的那一刻,宋子文心說:民國能和美國成為朋友,那才會見鬼了呢?
人和人之間還講究一個夢當戶對呢?
更何況國家和國家之間,列強只能,也只會和列強結盟,這是一個幾乎恒定的定律。民國的實力擺在那兒,不該欺負已經算是不錯了。更不要說攀附交情了。只有自強不息,才能擺脫這種尷尬的境地。
宋子文自從來到了寧波之后,就發現這是一座忙碌的城市,可看上去卻很平靜。他甚至有種猜測,按照這個速度發展,這座城市將一年變一個樣,三年大變樣。而坐在他這個位置,必然要比普通官員更加忙碌。事事關心說不上,就算是要抓的重點也不少。比如城市的道路建設,在上海的公共租界,基本上會幾年定下一個規劃,用了幾十年才有如今的規模。而在寧波,這種溫吞水似的作法根本行不通。速度,才是取勝的關鍵。
不同于廣州,那種整個城市都仿佛在躁動中一樣,寧波一樣也在產生著巨變,但是這種變化更加緩和,但是帶來的結果卻會是更加的驚人。
宋三小姐面對空蕩蕩的房子,早就沒有在寧波住下去的打算了。
她準備回上海,再說大哥宋子文也整天不在家。除了家里的傭人之外,她發現在寧波城內竟然沒有一個朋友?
就在她打過電話,要了回上海的火車票不久,宋子文在寧波的住處迎來了兩個鬼鬼祟祟的訪客。
一個軍人打扮,一個文人穿著。可兩人的表情有點怪異,軍人打扮的拉著文人壯膽,可是文人穿著的中年人卻不太樂意:“你拜訪你的上司,拉著我來干什么?”
“大哥,他也是你上司啊!”軍人打扮的家伙,伸長著腦袋,往宋宅里頭打量,可惜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