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大少爺其實很不喜歡廣州,他兩次去廣州,都是心驚膽戰地感覺。總覺得這個臨時政府特別不穩當,就和名字似的,臨時…看著就不像是能夠長久的樣子。
第一次灰溜溜地逃跑,差點把他給嚇死。當時的腦袋里就一個念頭,被當兵的抓住,想死都難。當時他是政壇的新人,根本就不懂兵變的性質,以為當兵的要大開殺戒了。
加上他的身份,自認為很敏感很重要。可實際上,廣州的兵變并沒有死多少人,死最多的還是軍艦隊城內開炮造成的平民傷亡。第二次去廣州的時候,他開始學壞了。
關鍵是吸取了第一次跑路時候經驗不足的教訓,跑路的時候兜里竟然沒錢,流落到香港竟然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要不是正好趕上王學謙的坐船抵達香港,他只能要飯回家了。
當然他也可以找事做,可洋行的工作難找,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找到的。碼頭扛包的工作倒是簡單,隨時隨地都能做,可問題是這種體力活他做不來。
他一個堂堂哈佛的經濟學博士,還能被這種小問題再困住一次?
所以,這一次他在廣州,雖然做事還算勤勤懇懇,可多少還算是有點當官的樣子。至少不會將自己當成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埋頭苦干,不知道給自己撈實惠。主要還是他對廣州臨時政府沒有多少存在感。他想象不出,動不動就跑路的一個政治組織,有多少發展的潛力可言?
站在妹妹工作的地址,他越發的感覺到廣州城的破敗。一棟氣派的歐式四層大樓,通體的落地窗戶給整棟大樓帶來明亮的光線,高達的柱式,給人一種氣派非凡的感覺。
這種反差在宋子文的內心之中尤為明顯。尤其是在‘國黨’再次進入廣州城之后,他越發的感受到了那種死氣沉沉的城市,和看似狂歡一樣的民眾,世界上最為不協調的地方就在這里。
不同于上海,廣州自從‘國黨’控制之后,城市就好像沒有什么發展。
整個城市就連一棟像樣點的,氣派點的大樓都找不出來,租界倒是有不少高樓,可問題是他的臨時政府財政部總不能在租界安家吧?以至于宋子文的辦公場所只能選擇原先一家富商的別墅當成臨時政府的財政辦公場所。環境倒是不錯,可地方有點逼仄的施展不開手腳的束手束腳。
辦公室內傳來小妹那軟糯的江南語調,不過聲音軟糯,可氣勢驚人,連宋子文都詫異,自己在廣州政府面對屬下的時候都不會有這種氣勢,他一直是以德服人的好不好?
“出去,把報告中的水分擠干凈再來,要是還敢用這些虛假的數字來糊弄本小姐,下次讓你去找戴笠解釋…”
“不敢,不敢!”
宋子文看到一個滿頭是汗的中年人,驚慌失措地從大樓里最大的辦公室里慌張的逃出來,還給了宋子文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兄弟也是來交差的吧?里面那小娘們太不好對付,也不知道誰家這么缺德,養出這么個禍害來。”
宋子文一愣神的功夫,才明白來人是在編排他宋家的家教,一張過于死板的臉上,怒氣沖天,氣的恨不得一拳打在那張欠揍的臉上。
“你說的那禍害是我親妹妹,你覺得是他缺德了,還是我缺德了?”
“兄臺…大爺,別當真,看我這張嘴…”
感情覺得越解釋越亂,來人腳步凌亂地逃了出去。可以想象,這家伙要不是準備跑路,就該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待最后的審判。
宋子文敲了一下門,本來辦公室就開著,他能很清楚地看到伏案看文件的小妹,曾幾何時那個整天鬧騰的家伙也知道安靜下來了,還隱約有種女強人的感覺,這一幕讓宋子文也有點失神。
“小妹!”
宋三小姐抬頭一看,眼神中立刻浮現出一絲驚喜的歡快:“大哥,你怎么回家了?”
宋家三小姐永遠是這樣的貼心,這也是為什么她才是幾個兄弟姐妹之中最為讓父母寵愛的一個。要是大姐的話,肯定不會說是回家,而是問宋子文為什么來上海。就好像宋子文這輩子都不該有家似的。
“來家看看媽媽,順便辦點事?”宋子文言辭有些躲閃地的樣子,他有點難以接受自己的小妹都混的比他好的事實。
“主要是辦事吧?說吧,求我來干什么來了?”宋三小姐笑盈盈地,她就喜歡看宋子文出洋相。這也怪不了她,這世界上老實人為什么會經常被人欺負,因為就是有那么多人喜歡看老實人被欺負的那種可憐相。誰讓她大哥宋子文也長了一張幾乎老實人的臉。
剛剛還覺得妹妹仿佛成熟了不少,還似乎長大了的錯覺的宋子文再一次認識到,他那個妹妹一直都沒有變。就算有變化,問題也在他的身上,是他的眼光變差了,那倒霉孩子一點都沒變。
“求不到你這兒。”宋子文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辦公室的環境,過于淡雅,不符合自己妹妹咋咋呼呼的性格,在宋子文的腦子里一直有一個困惑,仿佛宋家三個兄弟,三個姐妹,可給他的感覺是五個兄弟,一個姐姐。這個家庭太過艱難,以至于女人都養成了男人的性格。
就大姐的性格,別說性格了,這些年的長相都往男人方面發展,那張陽剛十足的臉,都讓宋子文為還在牙牙學語的外甥女擔心長大后可咋辦?姐夫孔祥熙更是長了一張老太太的臉,就夠讓人糟心的了。而小妹的性格特立獨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叛逆青年的性格,家里根本就管不住。
看到妹妹對屬下的強勢,也許是看出了可能妹妹是臨時頂班的,不值當得罪那么多人。宋子文忍不住勸道:“小妹,對屬下過于寬厚會讓主官喪失威信,可也不能一味的強壓。要知道強壓之下,必然會讓屬下消極對待,得不償失。”
“那混蛋剛才說什么了?”
宋三小姐瞪眼盯著他大哥,冰雪聰明的一個妙人,怎么會聽不出來剛走被他痛罵的那個人在門外到底編排了些什么?
宋子文頓時頭痛,他不是那種喜歡打小報告的人,不過剛才的那個人也太過分了,連宋家都罵上了,片刻猶豫之后開口道:“沒什么,就是出門的時候抱怨了幾句,連帶著說我們家的家教不好。”
宋三小姐氣地頓時牙癢癢,拿起電話就是一通猛撥:“給我接戴笠。”
電話那頭的戴笠一聽是宋三小姐的電話,本來不想接,可沒想到秘書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他不接電話,她就給夫人告狀。好吧,戴笠也算是怕了這位,說不得、罵不得的宋家小姐他可真不敢惹,拿起電話的那一刻,腦門子頓時有點生硬地發疼:“宋小姐,您這次又要告誰?”
“救濟委員會的吳新平。”
戴笠心中哀嘆,他就知道這位大小姐肯定又是小姐脾氣發作,可救濟委員會根本就不歸他管。再說了這是一個半民間的組織,就算是這個組織賬目不清楚,他也不會動用手上的人力,因為抓了人是他越權。
“大小姐,這可真不是我能管的啊!要不您去找朱三爺,救濟委員會的主席還是他家的老爺子,雖然老爺子不管事,但是有朱三爺的話,想要辦人就容易多了。”
“他貪墨委員會社會募集的資金,是性質最為惡劣的貪污,連救窮人的錢他都貪,這人就該槍斃。你說管不管吧?”
“這個,真不能管。”戴笠咬住牙就是不肯吐口,他明白王學謙最不喜歡手伸的過長的人了。該他管的事,自然沒有坐視的道理,可不該他管理的事,他強出頭被王學謙知道了,就該他倒霉了。挨打挨罵倒是小事,可問題是王學謙根本就不喜歡這一套,要是戴笠在王學謙心目中可靠性大大降低,讓他找誰哭去?
說白了,戴笠就是一個特務頭子,他要處處站在王學謙的立場上,維護王學謙的最大利益,真要是生出點私心來,王學謙還能信任他嗎?
失去了信任的戴笠,他的位置就保不住,真要到了那一步,就他在浙江這兩年得罪的人,倒時候下手要他命的人可就多了。
當然,戴笠也清楚,這是一個積累的過程,王學謙不會因為一次兩次戴笠的過線之舉而出現這樣的變化。可是戴笠不敢觸碰王學謙的底線,尤其是為了宋家的這位小姐,不值當。可他又不敢忽視宋三小姐的要求,他總覺得王督和宋三小姐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很微妙。用文藝一點的說法,那就是藕斷絲連啊!憑借這份關系在,戴笠也不敢完全拒絕,只好委曲求全地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讓人偷偷教訓一下那個不開眼的家伙:“要不我讓街面上的人警告一下?”
“不行,這家伙一定要坐大牢。”宋三小姐一步不讓:“放心,這混蛋一抓一個準,就他那本爛帳本小姐一天就能查出判他吃十年牢飯的罪行來,我就不信你辦不到。到時候你抓人,我這里派律師起訴他,就不信他逃得過去。”
“這個?”
戴笠倒不是不想幫忙,話說到這個份上,用不著他出面,讓警察局的人辦就足夠了。可那家伙好像是朱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抓了人,朱老爺哪里說不過去!
“你就說抓不抓吧?”
戴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謹慎道:“要不要找一下朱三爺,畢竟這是他們家的人?”
“戴笠,你完蛋了。”宋三小姐可不怕戴笠,再說了,戴笠對他也沒轍。對于走夫人路線的宋三小姐,戴笠根本就不敢得罪。既然用硬的不行,她換了一個策略,冷笑著在電話那頭威脅道:“戴局長,最近聽說你養了一個小明星?”
“沒有的事!”戴笠矢口否認,可沒來由的一陣心虛。
“別忙著不承認啊!我還知道這是杜月笙送給你的賄賂,對不對?”宋三小姐根本就不知道詳情,她就是咬準了,戴笠也拿她沒轍。
戴笠覺得冤得慌,根本就沒影子的事,他是養了個小明星。是男人好這一口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和杜月笙沒什么關系。他就不明白了,宋家的這位小姐是怎么知道他在外頭養外宅了的?
“哼。”
宋三小姐根本就沒有給戴笠解釋的機會,直接就說:“戴笠,你要想清楚,要是讓我四哥知道了你接受了賄賂,還是個女人…四哥最恨這種沒底線的人了,你說你還能在局長的位置上做穩當?”
戴笠雖然拿著話筒,沒有和宋三小姐面對面,可額頭的冷汗都下來了,他是那種喜歡琢磨的人,就不知道自己哪一個環節做錯了,還是王學謙故意查他?
要是后者,他真的危險了,面對宋三小姐的威脅,戴笠就算是咬碎了牙,也要讓宋三小姐滿意了,拍著胸脯表示:“抓,一定要嚴懲不貸。”
“哼哼!”
宋三小姐適度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滿意,可戴笠不放心了,他就是想要弄明白,自己這么隱秘的事,怎么就讓一個女人知道了。按理說他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啊!
心里七上八下的,可戴笠還是想要知道消息是怎么傳出去的,要是那個女人不識相,就怪不得戴笠提起褲子不認人了:“宋小姐,戴某有一個疑問,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喜歡看電影吧?”宋三小姐問。
戴笠心說,看電影又不是多大的罪過,點頭道:“沒錯。”
“就你都快奔三的人了,出門還穿個學生裝,梳個小分頭,像學生嗎?裝嫩也要有個限度,你就這樣的…呵呵。”宋三小姐繼續說。
戴笠有苦難言,心說:爺們才二十多歲,還很水嫩的好不好?戴笠要是還感覺不出來,就是他遲鈍了,原來是被人看到了。
這時候宋三小姐生氣了,對著話筒就是一陣抱怨:“戴笠還要我說下去嗎?你們倆人就坐在我前面,你小子的手都長到她衣服里去了,害得本小姐差點長針眼…”
啪嗒,電話被狠狠地掛斷了。
戴笠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心說:“大意了,以后要看電影看來要包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