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備區司令部,原本是盧永祥的妹夫何豐林的第六混成旅的旅部,邊上就是他的公館,原本的建筑擴建之后,就成立淞滬警備司令部。不用于何豐林時期的混亂局面,什么人都能進出,自從何豐林撤出之后,這里戒備森嚴了起來。
站在門口,就能夠看到院墻內的主建筑,不過王亞樵還要等著衛兵的檢查。
他倒是沒有怨言,甚至帶著一種學習的心態來參觀的樣子。
王亞樵趕鴨子上架,被盧永祥任命為一師之長,可他這輩子什么時候帶過兵啊!倒是兄弟數萬,讓江湖上聞之色變。可能盧永祥當初重用王亞樵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盧筱嘉和王亞樵的關系不錯,曾經密謀刺殺過徐國梁,屬于雇主和槍手時間的關系;另一方面,盧永祥看重了王亞樵身邊的青壯,雖說江湖人不服管束,但江湖人性格豪爽彪悍,是軍隊的最佳兵源補充;最后的那層關系比較遠了,要打從段祺瑞那邊說起。王亞樵是孫大先生的擁躉,堅定的追隨者,很受信任。而孫大先生和段祺瑞之間的合作也促成了王亞樵在江蘇帶兵。
不得不說,盧永祥對王亞樵不錯,甚至是很不錯。
第二師駐扎在揚州,民國的揚州已經不是明清時期的食鹽集散中心,賦稅自然差了一些,揚州自古就是魚米之鄉,地方富庶,還有運河關卡收取厘金,除了地位不如南京,稅賦不如蘇州之外,是江蘇排名第三的好地方。
僅憑這一點,王亞樵就對盧永祥很感激。
其次就是在裝備和軍費上,也是緊著王亞樵。雖然裝備和軍費上不如盧永祥的看家部隊第十師的配置,但和其他的盧系軍隊相比,他的第二師在裝備上幾乎是最好的。
最后,盧永祥還給他最大的自主權,任命軍官上盧永祥沒有插手過一次。
這是好意,王亞樵也挺領情的,可就是這個好意讓王亞樵煩惱不斷。他是幫派出身,之前…好吧,算是一個讀書人。打從記事起,他的人際關系中就沒有出過一個帶兵的將軍。
別說將軍了,就是團長,營長都沒有。
可軍隊沒有人帶兵,這那而成啊!只好便宜了跟隨他多年的一些老兄弟,這些人也沒有上過軍校,當過兵的也沒有幾個。一下子被提報到了中層軍官的位置上,讓很多人都覺得別扭。別的不說,見大哥的禮節就讓他們死了不少腦細胞。
叫師長?
生分了,咱和王老大是什么交情啊!那是過命的交情,這不是打老大的臉嗎?
叫大哥?
太隨意了,自己可以,可讓那些軍官手下的士兵也有樣學樣。那么到頭來,第二師還是不是一支軍隊了?
就算是各人內心都很別扭,可架不住習慣使然。進出第二師司令部的有叫師長的、也有叫長官的、叫將軍的最讓王亞樵舒坦,可惜沒幾個、還有叫大哥的、甚至叫九叔的(這是老家老的親戚)、比較少的是直接叫他的字‘九光’的(那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總之,揚州的衛戍司令部被他硬生生的整成了‘斧頭幫揚州總舵’的樣子。江湖氣十足,就是沒有一點軍隊的樣子。王亞樵可是頗為期待自己能夠訓練一支精銳之師的啊!
要是換一個人,似乎得過且過就可以了,但王亞樵不是那種服輸的人,而且心里有想法,讀書也多,自然不能容忍他指揮的軍隊在任何人的評價之中,都會被冠上一個‘烏合之眾’的名聲。
上海警備司令部的門前,他似乎找到了那種軍隊紀律嚴明的模板。甚至有人在司令部門口擺攤,衛兵也不會粗暴的拳打腳踢,而是勸走。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認識,軍隊似乎不能一味最求威嚴。必要的神秘感是需要的,但同時組成軍隊的也是人,而且還是來源于百姓的人。只有善待百姓,才能積累起軍隊的榮譽感和責任心。腦洞打開的王亞樵在這方面絕對是個理論家,或者說是一個書生的臆想,引申意義一條接著一條,根本不能停。
“長官,參謀長請您進去!”
王亞樵真看在興頭上,覺得看到的每一處都有他學習的動力。擺擺手道:“不礙事!”
執勤官連都氣黑了,你是舒坦了,不礙事了,可讓參謀長怎么辦?干等著不成?
不得不說,司令部的執勤官還是有點眼力和急智的“長官,參謀長的時間很寶貴,他不喜歡不守時的軍人。到時候我可要被訓斥了,長官您是大人物,如果真的想要參觀軍營和司令部的話,參謀長不會拒絕的。”
王亞樵細細一想,覺得也就是這么一個道理。嘴角嘀咕著:“是誰這么大的譜?”
可雙腳沒有閑著,邁開大步就走進了司令部大樓里。執勤官這邊不讓看,那邊不讓摸,讓王亞樵也有點心頭鬧騰,這不是看不起人嗎?
“長官,哪里是機密電臺室,沒有參謀長的許可,任何人都不能進入…而且參謀長在作戰室等您,時間上恐怕有點沖突。不如您見到了參謀長直接向他提出參觀的請求。都是友軍,他不會拒絕您的。”
電臺,在現階段的民隊還是稀罕貨,在直系的軍隊里,旅一級的作戰部隊才有電臺,還不是全部的都有。
馮玉祥的軍隊里,連師一級的通信大部分都是靠著騎兵,只有炮兵團才擁有和司令部直接聯系的電臺。
這倒不是馮玉祥被曹錕故意克扣了軍費,主要是直系能夠通過洋行渠道購買的電臺數量也不多,價格還死貴死貴的。曹錕死要錢的性格又不想白送…好吧,馮玉祥買不起電臺。這家伙太有心計了,把所有的軍費都換成了糧食,然后招兵。這樣一來,連武器彈藥的錢都不夠。所以西北軍中的士兵隨處可見的是長槍隊,大刀隊。可他在陸軍總部的核實兵員只有一萬多,卻愣是拉起了八萬人的隊伍。換誰都得喝棒子面粥,恓惶度日。可馮玉祥太會專營了,他連財政總長都敢綁架,還有什么不敢干的嗎?
可就算是這樣,馮玉祥也只能苦苦支持眼下的局面。
按理說,盧永祥這位占據民國最富庶省份的督軍,站在馮玉祥面妥妥的是高富帥,可實際上面對馮玉祥他也心里頭打鼓。
馮玉祥絕對是那種面善,心黑,下手狠的主。誰也不知道這家伙會背地里下刀子。
為此,盧永祥也準備從上海購買一批通信器材。
不情不愿地總算道了作戰室:“九光,早就等你了。”
王亞樵愣住了,眨巴了一下眼珠子,看著譜大的出奇的參謀長,頓時覺得好像對方譜大一點完全都能接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浙軍參謀長蔣方震。
在民國,北洋一系的年輕軍官里,說起蔣方震都是一臉的敬仰。這位在民國一干軍中高層之中,長相有點‘娘’的前保定軍校的校長,一直以來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溫和感,可心里卻藏著一只猛獸。要是僅憑這一點,蔣方震還不足以讓人敬佩。
關鍵是他在軍事方面的口碑,在民國都是數一數二的。
不是名將,卻有著比名將更加閃耀的光環,這就是蔣方震的氣場,溫和一笑之后,讓人無法提起因為對方的各種嚴苛的習慣而產生的不悅:“九光,這次你我有可能要并肩作戰了。”
王亞樵是一個豪爽中帶著沖動的人,心思縝密是不錯,但往往做事會選擇極端也是他的性格使然。聽到蔣方震這位軍中名宿,甚至在江蘇軍中高層見到這位還要恭恭敬敬的喊上一聲校長。頓時讓他心頭火熱起來,有種陣前效死的血脈沸騰。可隨后想起,自己好像不會參加和齊燮元的作戰…這讓他尷尬地底下腦袋,羞愧不已道:“蔣先生,恐怕王某沒有這個福分。將軍要帶兵支援盧帥?”
王亞樵心頭一驚,盧永祥其實對向王學謙借兵是心存芥蒂的,而帶兵的將領尤為是他關注的。
在浙軍之中,盧永祥信不過別的將領,只有對合作過的浙江本土系的張載陽有點信任感,但也不多。可惜,張載陽似乎是從政了,帶兵出征恐怕不太可能。
可要是蔣方震帶兵的話,盧永祥真的是一點顧慮都沒有了。這位的人品堅挺到了對學生都要以死明志的樣子,比王亞樵都要極端。絕對是說一不二的主,他如果帶兵別的不說,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就是蔣方震不會聽從王學謙暗中吞并江蘇的想法。
當然,誰也不知道王學謙是否有這樣的打算,政客的心思都猜不透。
蔣方震含笑點頭道:“這還在商議之中,不過王督似乎更傾向于我這個沒有多少帶兵經驗的人,讓蔣某也是誠惶誠恐。”這不是客套話,而是心里話,蔣方震在統帥部做過高級軍事參謀,對于戰局判斷這些不陌生,但要是讓他帶兵?這還是頭一遭,有擔心也是必然的。
蔣方震雖說性格也沖動,耿直地讓很多人受不了,可他絕對不缺乏察言觀色的智慧,反而洞察力驚人。正是因為這種超人的洞察力,還有無法容忍齷蹉政治的內心,讓他常常陷入痛苦之中。
蔣方震哪里會不明白,王亞樵不會跟著去前線了:“后方也很重要,盧永祥帶著大兵去四省交接的徐州,那么對于長江和淮河的后防就尤為重要,打仗的事輸贏不過是常事,但如果后方不在,必敗無疑。蔣某在軍事上有些拙見,有機會的話不妨探討一二。”
這話提攜后輩的味道很濃,王亞樵心頭亂麻似的,就差找一個靠譜的軍中前輩詢問一二呢?
“蔣先生,王某在江蘇自從奉命組建第二師一來,對軍官管束盡心盡力,士兵訓練也頗為努力,可為什么盧大帥看不上王某的第二師呢?”
王亞樵說的是心里話,盧永祥不敢帶著王亞樵的第二師去前線,別的不怕,王亞樵練兵的方式太過奇葩,完全是打群架的方式,除了有一個團的團長是軍校出身,還算得法之外,沖鋒號一想起來連師都要帶頭沖,這種作戰方式絕對能夠把直系的其他軍隊嚇個半死,但毫無章法的沖鋒只能徒增傷亡。
“說說你怎么練的?”
“平日里和士兵們同甘共苦,他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事實證明這沒用)。對于擾亂地方者絕不姑息…還有士兵都學過打槍。”
王亞樵說的這些東西,連一點可借鑒的地方都沒有,反而把蔣方震給繞迷糊了,看著像是讀過《孫子兵法》之類的兵書。可問題是現代戰爭對士兵的要求是很高的,訓練士兵和培養軍官完全是兩回事。
“難道軍隊中就沒有士兵操典?”
“這個…還真沒有。”王亞樵心虛不已。
蔣方震頓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叫來了他的警衛,不久之后帶來了一本他在保定編寫的《陸軍操典規范》:“這是當年我在保定軍校編寫的士兵操練的小冊子,或許對你有用。”
王亞樵雙手接過書,眼神期待地看著蔣方震,后者被王亞樵那種強烈的求知欲的眼神看地心頭毛毛的:“蔣先生,王某能拜您為師嗎?”
蔣方震很為難,他在浙江主要經歷還是在軍校之內,帶班的都是中級軍官,講授的是為將之道。突然冒出一個軍事小白來,滿懷期待地要拜師,把蔣方震給難地都不知道說什么好。關鍵是王亞樵的身份也不差,至少是個帶兵的將軍吧?
蔣方震不給人面子,那是做給那些大人物看的。遇到比他不如的,反而面子很薄。咬著牙他應承道:“有問題你可以來問我,師徒身份就免了,不讓盧永祥哪里不好看。”
“也是。”王亞樵興奮地喊了一聲:“老師。”
“那個…我們還是先看物資清單,這些都是貴軍急需的軍火。步槍5000、機槍120挺,子彈500萬發,炮彈2000發…從這些數據中就能夠看出一支軍隊的規模,短時間能夠爆發出來的攻擊強度…”
“后勤的重要性,不亞于主攻部隊的作戰。關鍵在一個‘及時’兩個字,這次你擔任后方的防御,兼顧后勤的保障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不得不說,王亞樵是一個好學生。而蔣方震在給對方清點物資的同時,還說了一些后勤補給的主意方向。雖然是理論知識,但對王亞樵來說已經是受益匪淺。
臨近傍晚,王亞樵還是意猶未盡地跟著蔣方震,不過蔣方震卻受不了了,他可不想帶著王亞樵回家,只要揶揄道:“按理說我改好好的請你來家里吃一頓便飯,可今天確實不太方便…”
“該學生請老師。”王亞樵自然明白了蔣方震的意思,不過隨口一句話讓蔣方震回家都不安生:“老師,明天你在上海嗎?”
“那個…明天要準備運送去連云港的物資。”蔣方震頭痛的解釋道,每次撒謊他都會有種頭痛欲裂的難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