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是一種最難以用語言來具體描述的東西,站在馬寅初的立場上來看,王學謙去信任一個上海灘的幫派大佬,卻不愿意將這份信任給上海,乃至棉紡公會的那些成員民族資本家。言情八一中≥文網w<w<w≤<8≦1z
這讓他的擔心又加重了一些。
本來,他并不看好王學謙和日資企業斗,這方面牽涉的不是經濟問題,更多的是外交問題。日本人的尿性,絕對是吃了虧找政府出面,反正如今的日本擁有世界第三強的海軍,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戰列艦,目空一切,一旦外交上施壓,對于民國的壓力可想而知。
可王學謙不這么看,日本眼下最大的問題是戰爭潛力不足。
沒錯,這是他通過日本的6軍結構看到的問題。日本6軍延續了以往的訓練模式,擁有常備軍和在鄉軍人兩個主要的士兵來源。但由于日本國土狹小,根本就不需要太多數量的6軍。所以這兩部分加起來,總數也不過是六七十萬。
加上在鄉軍人多半是由于傷病,或者年齡退役,可用的6軍士兵的數量遠遠不足和民國決一死戰的程度。就這點兵力,想要全面侵略一個擁有四億多人口的國家,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而日本的預備役制度并沒有完全出現成效,事實上,在日本的軍界,預備役制度也僅僅是停留在紙面文件上,永田鐵山作為這一制度的提倡者,雖備受軍方的器重,但他的身份還不足以推動全日本的6軍預備役部隊的建設。
加上日本聽了英國人的建議,乘著俄國內亂的時候,出兵遠東。
表面上看,以日本6軍為主的三個師團差點打到貝爾加湖地區,再一次宣揚了日本軍事實力。可實際上當時俄國在遠東的駐軍不過三萬多人。無法和多國聯軍對抗,等到俄國緩過來之后,日本軍方也傻了,蘇聯的紅軍如同蝗蟲一般從歐洲抵達遠東,而情報中也顯示,蘇聯可能會有三百萬至五百萬的軍隊…
數量上完勝,質量上其實也差不多(其實俄國的6軍在這一時期,單兵都要強過日本6軍的,因為大部分都有參加過和一戰的經歷),這讓日本軍方后悔不已,不該聽英國人的瞎掰扯,去惹怒了北極熊。不過日本也不是什么好處都沒有,在庫頁島上咬下一塊來,宣揚帝國又一次開疆擴土了。
好在俄國的政局還是內憂外患,根本無暇顧及遠東的安全,將日軍趕走也算了事了。
但日本軍方可不敢這么想,一來二去,日本在北方的駐軍就要耗費其6軍不少的作戰部隊。此消彼長之下,日本真要和民國決一死戰,內閣根本連作戰的底氣都沒有。
既然中日眼下還打不起來,這對王學謙來說是最好的消息了。
這個時候不在背后捅小鬼子一刀,以后還有機會嗎?
反正過幾年兩國交戰不可避免,難道還要顧慮日本政府的所謂印象?要不是王學謙沒有壓垮日本6軍的手里,說不定真不管不顧對著小鬼子一陣的猛踹,不把小鬼子趕出去,誓不罷休。不過這也就是平日沒事的瞎想一下的好事而已。
所以,王學謙堅信,這個時候在商業上擠壓日本對外傾銷的商品,時機恰好,只不過這件事過于機密,接觸核心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不確定的人,很可能會導致最后的失敗。而杜月笙就成了最不安定的那個人,在此之前是黃楚九。
可黃楚九是一個聰明人,是那種聰明過頭的人,他要是認真辦一件事,很容易讓人眼前一亮。言情 瞅準時機下手,是他的習慣。在最短的時間內,他就讓王學謙等少數決策層消除了對他的顧慮,用一場近乎完美的推銷就將大生紗廠的庫存銷售一空,加上他和日本東亞公司的官司打的也是如火如荼,被認可不過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已。但杜月笙不一樣,他是幫派人物,比商場的的更加的復雜。尤其是,杜月笙眼下根本就拿不出讓人放心的東西,反而身上的缺點被一再的放大,讓人難以相信。
老馬是個負責的人,既然王學謙請他主持數據分析的工作,就會盡心盡職。
對于杜月笙,他內心之中有著說不出的抗拒。
三教九流中下九流的身份,讓他有如有鯁在喉般的難受。可問題是,王學謙并不在意,反而笑道:“老馬,你難道就沒有看到這個人身上的獨有的氣質嗎?”
“氣質,你不會說是流氓的氣質吧?”
這倒不是馬寅初對杜月笙的人品的質疑,或者是冷嘲熱諷,這些都是明擺著的,放在明面的東西。杜月笙在前幾年瘋狂的要表現自己在江湖上的控制力,確實做了很多殺人越貨,綁架勒索的事。
不過針對的對象并不是商會的成員,大部分也都是江湖人。
江湖人說的江湖事,江湖了,也多半是這種事。
江湖人搶地盤,搶生意,怎么可能不死幾個人?
可在另外一方面,杜月笙又有著普通江湖人沒有的性格,豪爽,他就先像是《水滸》中來的人物一樣,將江湖道義看的很重。而且還喜歡結交名流,當然在位的名流他巴結不上,大部分都是已經退出政壇的。
就比如他接納了楊度,像是一個晚輩一樣贍養起了楊度,這個民國初年風光無限的謀士;章太炎來上海,他也是盡心盡力,只要對方開口的,就從來沒有拒絕過;還有黎元洪在上海的盛大接待…等等,都出自杜月笙的之手。
而且做這些,他都是毫無目的自行為。對于上海灘的其他幫派人員,就算是黃金榮,王學謙都要仔細的思量一下對方的意圖,可對于杜月笙,他完全可以給予這種信任。就憑借對抗外族,別人不見得會站出來,但杜月笙一定會。當然,杜月笙也不是謙謙君子,該防備的地方也不能忽視。
王學謙笑道:“老馬,你這是偏見,你就沒有現杜月笙身上就像是一個完美的江湖人的形象?”
“犯罪,視人命為草芥,難道也是這個人身上的品質。他和黃金榮、孫廷蓀的三鑫公司,難道是救苦救難的善堂?”馬寅初反感江湖人,不僅僅是在上海,在燕京,官方不方便出手的時候,江湖人也會跳出來。就像是一條政府豢養的惡狗,頭頸的鏈條松開,張開大嘴,齜開白牙,撒開腿追著人咬…
而在他看來,王學謙如今的地位,恐怕也需要豢養這樣的走狗。顯然他的厭惡更多的是因為王學謙在官場才幾年時間,就有被同流合污的可能。
對此,王學謙也是心知肚明,唯有苦笑而已:“要不等一會兒我和他們說?”
“我為什么要回避?我要盯著你。”馬寅初理直氣壯地樣子,讓人不免懷疑這家伙剛才說的話多少是出自真心。
作為主人,王學謙的邀請很難讓人拒絕。杜月笙懷著忐忑的心情,本想帶著萬墨林,臨出門的時候還是攔住了心腹萬墨林,低聲說了幾句。萬墨林也沒什么反對,關上門,就留在了休息的地方。
而榮宗敬卻在心中不停的揣摩王學謙的用意,他對戴笠不熟悉,總覺得這個人看著很熟,卻一轉眼會對戴笠的容貌模糊起來。似乎這么個人活生生的周圍游蕩,但就是無法讓人記住他的特點。
“請!”
王學謙親自倒茶的機會不多,尤其是給一個沒有多少社會地位的江湖人,這讓戴笠心驚膽戰的同時,連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了。沒等他開口,王學謙就開口了:“杜老板,我得向你道歉,寧波收繳了多次煙土,讓貴公司損失不小。聽說你和戴笠是好友,希望不會讓你們之間有所隔閡,同時也請您諒解,浙江全省禁煙,很多事情沒有規矩是絕對不行的。”
“王督,錯在杜某人,以茶代酒就此謝罪,還請王督給杜某人一個機會,今后要是浙江還現三鑫公司過去的貨,剁我一只手,給您賠罪。”杜月笙說的完全都是江湖上的規矩。
這讓馬寅初這個大學教授聽的直皺眉不已。
“嚴重了,嚴重了。我是相信杜老板說話每一句話的…”頓了頓,王學謙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杜月笙的表情,讓對方漸漸提起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
不會是秋后算賬吧?
王學謙當然不會這么無聊,他找杜月笙的原因,跟多的是和榮宗敬一樣,是看重了杜月笙在江湖上的地位,同時還有他手中的大達輪船公司。這家公司涉及的業務包括江蘇、安徽兩省,這兩個省份在民國時期的賦稅都是排名前五的,消費能力很強。
而他要說的,就是點撥杜月笙好好利用手中的輪船公司,加上杜月笙在江湖上廣交朋友的底子,輪船公司的業務一定會比在張謇名下更加的突出。
協調其中關系的關鍵問題就是利益分配的問題,這樣的話不用重點說,點到即止。一來,不會讓杜月笙感到反感;再說,杜月笙在王學謙眼中的表現已經是一只簇新的響鼓,只要輕輕一敲,就會出洪亮的聲音。
在說話的過程之中,榮宗敬也來了,聽了一會兒王學謙的話,心中頓時有種被窺探的感覺。
隨即卻釋然了起來,杜月笙手中的輪船公司能夠做的,王學謙已經全部說清楚了,這種細節對于商場上的聰明人來說并不難。可為什么張謇在擁有大達輪船公司的時候,除了自己紗廠的運輸之外,幾乎接不到其他的業務?
根本的原因就是在江淮流域,內河運輸多半都是帆船和木船,從來沒有出現過小火輪。張謇的出現幾乎打亂了洪幫在這片水域運輸上的壟斷地位。自然飽受排擠,可水運的利潤就這么大,如果要分潤出去,輪船公司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但如果是通過貨場、碼頭,還有輪船運輸結合起來,形成一個物流產業鏈,那么利潤就客觀起來。打個比方說,巢湖的水稻運到上海價格就能漲一倍左右。
杜月笙沒想到生意還能這樣做,就像是蘇北的小麥,運送到上海,就已經掙了一筆錢,如果加工成面粉和掛面,又是一筆豐厚的利潤。衣食住行,樣樣都是一個巨大的金礦啊!
榮宗敬越是聽下去,越覺得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他拉攏杜月笙的目的也就是原料,甚至他一度決心將杜月笙拉進商場,直接給予棉糧交易所重要的職位,用來拉攏這位上海青幫的大人物。
可讓王學謙把謎題一揭開,他要是再說一遍,就有點拾人牙慧的意思。
且不說榮宗敬心里有多少疙瘩沒有解開,就算是杜月笙也不見得有再聽一遍的耐心。
聽到最后,連榮宗敬也不得不自嘲道:“王督,要是您做商人的話,我們這些老骨頭連喝口湯的機會都沒有咯。”
王學謙淺笑道:“榮老先生自謙了,王某不善于經營紡織業,對面粉業也是望而卻步,您老還是民國的紡織大王和面粉大王。”
“哪里的話!”榮宗敬擺擺手,笑的很勉強,他當然知道王學謙是真的不擅長做這兩個行業,一來費時耗力,二來,對于王學謙來說太小打小鬧了。王學謙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大銀行和鐵路,這都不是榮宗敬能夠玩的轉的。不僅需要龐大的資金支持,還需要官方背景,不然都是一句空話而已。“王督找老朽來,恐怕還有話說吧!”
王學謙停頓了一會兒,開口道:“榮老先生對現在市面上的棉花怎么看?”
“眼下的價格虛高了一些。”榮宗敬不知王學謙的用意,選擇了一個比較有余地的說話。上海市面上的棉花價格哪里是虛高那么簡單?簡直就是暴漲。
不等他說出有人背后太高棉花價格,就見馬寅初開口道:“減少市面上流通的棉花,是我們在做。”
“你們?”榮宗敬吃驚地看著馬寅初,他不認識馬寅初,但對方身上有著濃濃的書卷氣,可讓他不解的是,馬寅初身上還有一股子草莽的味道。
“這位是燕京大學經濟系主任,馬寅初教授。”
“久仰。”榮宗敬一臉的鄭重,謹慎的問:“抬高棉花價格,今年的紡織業就危險了。”
馬寅初自信道:“其實很簡單,我們的目的不是民國的紡織業同行,而是日本在民國的紡織工廠。隨著日本紡織業的規模越來越大,原料的問題也會越來越突出,我們這么做就是為了淘汰民國紡織業的中小工廠,同時限制日本紡織業在民國采購低價棉花。當然美國的棉花我們無法控制,做不了人家的主,但自己家的主還是能夠做的。”
“可是…”榮宗敬心頭有股強烈的擔憂,市場亂了,怎么平復的問題。
大起大落的行業,造成的行業破壞簡直比外部競爭更加的兇險。
王學謙承諾道:“其他方面不好說,但是我能夠保證民國的棉紡企業在美國棉花的采購價上,絕對不會比日本企業高,而且已經通過花旗銀行和美國棉花公會簽訂了長期合同…”
榮宗敬突然站起來,抱拳道:“老朽感激不盡,您此舉完全是救了民國紡織業的燃眉之急。”上海也有美國棉花的采購,不過都是零星的采購,數量不大,價格卻要比大宗采購高很多。
相比日本紡織工會的抱團采購的做法,民國紡織業幾乎都是單打獨斗,造成了成本的直線上升。就連申新紗廠在旺季的時候,也會小批量的采購美國棉花,用來維持銷量。可高成本最多也只能是保本,有時候還會略有虧損。
榮宗敬多精明的一個人,他知道王學謙找他來,完全是給他提個醒,就是告訴他這是一個局,怕榮家陷入其中,傷筋動骨。這份情誼,讓榮宗敬感激不已,對于王學謙來說,這等于是泄密,而站在他立場,恐怕在關鍵時刻是一個救命的消息。
繼續坐下去,對方也不會說什么,榮宗敬先一步告辭。
雙方的好意都心知肚明,這就足夠了。
至于杜月笙,王學謙真的有事擺脫他,不過這些都是不入流的事,讓杜月笙在徒子徒孫里選擇人手安插進入東亞、豐田等日本紗廠…等待機會。
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杜月笙也是幾次咬牙切齒的樣子,眼睛都紅了,最后一跺腳,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低吼道:“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