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他的老朋友岡村寧次,那位有小商人的奸猾和狡詐,也有大商人以實力說話的堂堂正正的陽謀,總之很合乎日本商會的口味,面對比他們弱小的就用實力壓過去,面對比他們強大的,就背地里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可松井石根不一樣,他是進入高層的人物,是一個將軍,他的地位讓他說話底氣十足,不屑于那種小偷小摸的勾當。
他是來大干一場的,而不是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的小人物。
所以,開場比較強勢。
在餐廳里,坐在他對面的長庭野夫悠閑的給自己點了菜,羊角面包、牛排、還有蘑菇鮮湯,還點了一份補丁,然后有模有樣的吃起來,西餐并不會有太過繁瑣的規矩,朋友聚餐話題也是就餐的一個很重要的過程。不過,長庭野夫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關于日本貿易的問題,更閉口不談日本紡織工業遇到的困境。
反而饒有興致地說一蟹洲的見聞,聽說松井石根也在歐洲擔任過幾年的外交武館,就像是遇到了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一樣熱情。
可他的談話對象似乎對歐洲的事根本就沒有多少興趣,長庭野夫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不過兩人似乎都像是忘記了彼此的目的一樣,說著歐洲的見聞。說的最多的是德國,因為這是他們能夠找到共同點的地方。說起來,日本的陸軍還是學的德國,海軍才是學習的英國。作為日本軍官,德國是圣地,是現代化軍隊來源的地方。
好在就餐的時間并不長,他們終于能夠在長庭野夫的辦公室說一些此行目的了。
選中松井石根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青木宣純來說,松井石根在上海擔任過兩年多的情報武館,并且和‘國黨’在上海的勢力關系很深,就比如淞滬督軍陳其美的私教就很好。陳其美流亡日本的時候,就是松井石根招待的,當時陳其美還有一個小弟叫蔣志清,就是后來的老蔣。
松井石根和老蔣的關系也不錯,他不僅給老蔣聯系學校,連實習的聯隊也是他擔保的,尤其是在入軍校前,老蔣在松井石根家里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要看書1ka書n
可以說,松井石根算是老蔣在日本的貴人。這也是松井石根被選中的原因之一。同時,松井石根還是孫大先生‘大亞細亞主義’的忠實擁躉,一直就主張亞洲的事情,讓亞洲人解決。反對,甚至反感歐洲勢力進入亞洲,過多的干涉亞洲的政治和經濟。這讓他在‘國黨’的高層內,人員頗為不錯。
偏向于西派的長庭野夫打量了一下松井石根,看著松井面前的咖啡沒有品嘗的打算,在熱量一點點地隨著水蒸氣揮發在寒冷的早春空氣之中:“松井…我是稱呼您為將軍好,還是稱呼為松井君”
“還是叫松井吧畢竟這才來上海的目的更多的并不是軍事目的,而是為了配合領事館的行動。”松井石根不緊不慢的開口,舉手投足之間就有了大人物的氣度。
長庭野夫表示認同道:“好吧,松井君,你的到來其實商會的成員大部分都表示有所疑慮,因為你的優異成果更多的是表現在軍事和情報上,而不是經濟和商場。而我們的紡織業面臨的問題有很多,一方面你已經注意了,是原料。”
“還有呢”松井石根認真了一些。
長庭野夫朗聲道:“當然是銷售,在長江流域,這里是民國乃至亞洲最重要的商業貿易區,占據了民國最為重要的經濟帶,但是我們的商品卻受到英國貨、美國貨,甚至民國商品的擠壓,很難立足。雖說由于棉花價格的變動劇烈,導致棉紡工廠很難維持現有的規模。于是才有了帝國政府和銀行都給予紡織業很大的支持,但這些支持不過是資金上的,并不能保證我們的商品占據銷售上的優勢。做企業,如果銷售環節出現了問題,那么再多的生產都是沒有用的。”
松井石根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要支持,這不是軍方的支持,在和平時期,軍方的支持的作用并不大。長庭野夫要求的支持,更多的是人脈上的支持。
松井石根和國黨不少高層關系不錯,不過和他關系最好的幾個人都不在上海,甚至陳其美這位當初被孫大先生寄予厚望的軍界重要人物,已經被刺殺,死了都好幾年了。1kans書hu
至于老蔣 眼下的老蔣的身份在‘國黨’內部還是屬于小弟一級的小人物,甚至連松井石根都已經快忘記了有這么一個人。而且老蔣也不在上海,甚至不在民國,而是去了俄國。就算老蔣在民國也無濟于事,他說的話在‘國黨’內部一點都不好使。
要想要打通長江商貿,繞不開北洋軍政要員,他想了想,就想到一個人,孫傳芳。不得不說,這個人能力不錯,雖然在福州一敗涂地,但在北洋內部也算是一個能征善戰的戰將。
曹錕手下能打仗的人手并不多,加上他運氣不錯,在回到北方之后,很快就在安徽立足,而松井石根得到了一個消息,或許可以運作一下:“倪嗣沖在天津重病,已經住進了醫院,而他入住的醫院正是陸軍在天津的秘密聯絡點。”
“什么意思”長庭野夫畢竟是一個商人,對于軍方的部署他并不了解。
“孫傳芳需要更多的支持,只要足夠的資金他甚至能夠取代倪嗣沖成為安徽的新督軍。如果倪嗣沖死了的話,就沒有人阻擋他前進的步伐。這個人的能力沒有問題,在福建的失敗跟多的是因為福建是一個死局,而安徽不同。如果扶持孫傳芳成為安徽督軍控制了安武軍,那么他就能夠在津浦線和盧漢鐵路阻擋民國南方的紡織品進入北方,增加帝國紡織業在民國的銷量。同時,對于軍方來說,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松井石根很平穩的語氣說著,絲毫聽不出他已經決定終結一個民國大人物的生命:“另外,倪嗣沖在安徽的統治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這是一個不容錯過的機會。而且安慶在長江上的重要地位,不用我多說了吧!”
雖說日本在民國經營的商人多多少少會和軍方和政壇有些關系,可對于長庭野夫這樣的商人來說,軍方和政壇對他們的影響力已經微乎其微,他們已經不需要靠著軍方的支持,維持那些小生意。
更不用靠著請報上的收集來獲得軍方的青睞。
他可是出身豪門的大人物,一個將軍的身份還真的嚇不住他。尤其是對于長庭野夫來說,軍方的情報投入和計劃,和他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他壓根就不認可松井石根的計劃,至少不認可自己加入這樣的計劃之中。如果是民國政府需要借款…這好說,因為現在的國際資本界都認可了一個事實,借錢給民國政府幾乎等同于搶劫。這樣的好機會,長庭野夫是絕對不會放過的,可對于孫傳芳他確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僅沒有,還意識到松井石根的計劃中,需要付出一筆不小的資金。
不緩不慢地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在面前,看似斟酌思考,其實是考慮用何種托詞讓松井石根知難而退:“松井先生,商會的資金本來就很緊張,恐怕幫不到你的計劃。事實上,我也聽出來了,你的扶持計劃是很有遠見的,應該會獲得軍方高層的認可…”
意思很簡單,他和他代表的財團和商會絕對不會當松井石根的冤大頭。
他們需要實實在在的解決方案,而不是花上一筆無法想象的資金去向軍方示好。
停頓了一下,長庭野夫繼續開口道:“同時商會也很難拿出足部的資金支持你在原料市場的投入。民國,尤其是上海的貨物交易,就像是六月的天氣一樣,陰沉,就算是出太陽的時候,也是醞釀著更大的壞天氣。”
松井石根其實心里還是自信滿滿地,他認為自己所有的考慮都是為了商會。
可他忘記了,這里是上海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東三省。民國十二年的上海和他熟悉的民國四年的上海也完全不一樣。
在東三省,商會其實更多的是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的附庸,關東軍的任何命令都是商會最重要的任務。
這在上海是行不通的,在上海,軍方的需要并不是第一位的。
一切都需要在商場上,用實力說話。當然如果陰謀管用的話,不妨一試。
松井石根壓住心頭的怒火,點頭道:“我知道,但同時我認為你是誤會了,我的到來并不會使用商會的資金,我的資金很安全,同時數量可觀。”
“是帝國銀行嗎”長庭野夫眼前一亮,他認為是三井財團的幫忙。
松井石根傲然搖頭道:“當然不是,是南滿鐵路。”
長庭野夫立刻表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配合,鞠躬道:“商會會全力配合你的行動。”
好吧,連日本的銀行界都已經知道了一個事實,南滿鐵路已經是日本最掙錢的企業。當然這家企業的背景是軍隊之外,其他一切都像是一個突然站起來的巨無霸怪物一樣。
誰能想得到,一年前還在保本的倒霉玩意,在松岡洋右擔任總裁之后,一年盈利,短短的兩年時間就能夠成為盈利五千萬日元的超級公司 長庭野夫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接待一個將軍卻是不太容易。雖然他并不怕軍方的故意刁難,但如果是得罪了一個有前途的將軍,那么對他來說,也是在家族里失分嚴重了。
尤其松井石根在軍方是屬于那種最會爬的家伙,天知道這家伙會走到哪里中將師團長還是陸軍大臣 雖說松井石根到上海有了幾天的時間,但一方面他當年培養的特工不少已經換了新面孔,同時資金還未到達,以至于遲遲沒有在原料市場動手。
這讓一直關注日本方面動態的王學謙有點納悶,人來了,沒帶錢 連帶著把棉花之外的小麥、煤炭、大豆之類的原料都細查了一遍,都沒有發現對方下手的跡象,這讓他多少有點奇怪,于是他給衛挺生打了一個電話:“增加市面棉花的吸收速度。”
衛挺生接到電話的時候也微微一愣,隨即他明白了王學謙的意圖,這是打草驚蛇,但同時他也深知上海的原料市場是多么的脆弱,一旦吸收的速度過快難免會影響市場的恐慌。
而且本國的棉紡大廠也會在這段時間大量儲備原料,比如前兩年申新紗廠在武漢的倉庫發生大火,就造成了200萬資產的棉花付之一炬,那場大火也是發生在春天。
于是提出了他的擔憂:“子高,如果吸收太快,會引起市場的恐慌。”
王學謙想了想,決定道:“把價格緩慢提起來,速度增加三成,應該不會出現大波動。”
衛挺生也覺得這個數量市場能夠消化,但同時能夠體現在現貨交易的價格上,就同意道:“好的,就按你說的辦。”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