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第十二師楊蔭人中將的電報之后,孫傳芳百思不得其解,這算是老同學之間的問候?
可明明是一句罵人的話啊!
腦袋是趕去南平作戰的部下撅了對方的面子?想要剝奪第十二師的指揮權?
這個可能也不太會成立,因為第十二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客軍,是來幫忙的,可不是孫傳芳的部下。再說了,去南平增援的是孫傳芳的部下,是一個旅長。民國雖然是一個禮儀崩壞的時代,但在軍界,輩分和資歷是被看地很重的,他的部下吃了雄心豹子膽,用旅長的身份敢去指揮一個師長的客軍?
難道是贛軍撤離南平了?
吃了大虧了?
想到這些,孫傳芳也有點心中惴惴不安,他想到了和浙軍交手過的李厚基,名義上還是福建的總督,只不過已經被第二師的官兵扣押在福建的總督官邸里。
孫傳芳的到來,讓李厚基還是有些吃驚,眼神多少有點不解。
可李厚基又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肯定不會愿意在孫傳芳的面前人認輸,甚至連一點起碼的失敗者的羸弱都不會表現出來。點著煙斗,表情看似鎮定的李厚基,嘴角流露著一種既憤怒又無奈的表情。他都已經準備離開福州了,去天津,安享晚年也好,企圖東山再起也罷,總之等他倆開了福建之后,這福建的天下還不是由得他孫傳芳折騰?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孫傳芳竟然連這點官場上的面子都不肯給他,竟然把他軟禁在福州 殺,是絕對不敢殺的。
但兜里的黃白之物,可就要遭罪了。
李厚基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被一個窮兇極惡的綁匪盯上的感覺,就像是那個在菜市口被千刀萬剮的康小八。貪婪,嗜血,甚至還帶著一種折磨人的喜悅。
這讓他非常無奈。可惜身不由己,已經讓他無法再做出更快地調整。
如果有一次機會可以重來的話。李厚基根本就不會想著財政廳的那筆夏稅,可定會在第一時間登上北上的輪船,再也不去管福州的這點腌臜事。曹錕要奪權,就讓他奪權好了,反正一個小小的孫傳芳,那不成還能掀起翻天的巨浪來不成?
可惜,機會并不會重新來過一遍,而李厚基的身份也只能是身份尊貴的囚徒。
當然。孫傳芳心情好的話,或許會放過他。
“令公,得罪了!”
令公是中書令的簡稱,史上第一個中書令是司馬遷,地位在宰相以上,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當然,如果是這個意思的話,肯定沒有當朝的大員會喜歡部下稱呼自己為令公。這不是‘死太監’比較文雅的稱呼嗎?
令公,這個尊稱還是要從唐朝開始說起,唐朝的時候。中書令已經不是宦官的專有官職,而是統領帶兵的高級將帥。宋朝演習唐朝的部分制度,在京劇《楊家將》里就有令公和令婆的說法。對應的人物就是楊繼業和佘太君,指的是統兵的大將。
而民國時期的督軍,軍政一體,當然尊的起這聲令公了。
喜歡聽京劇的李厚基臉色一變,多少有點懷疑。這泰安小子是不是吃豆子吃壞了腸胃,讓‘屁’給堵得慌?平日里孫傳芳的一張僵尸臉,古板的很,可沒有這么低聲下氣的樣子,就算是李厚基還在福州當政。孫傳芳還是他名義下的部下的時候,也沒有如此姿態的客套。有心客套一二。隨即想起這些天的倒霉事,都是拜這個家伙所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心里卻琢磨開了,難不成是孫傳芳已經接到了燕京方面的死命令,或者說曹錕、吳佩孚這些大人物發話了!
要放他走?
感覺一下子占領了智慧和道德的高低,李厚基趾高氣揚的仰著脖子,擺出一副很久沒有過的督軍氣度,沉聲道:“知道錯了!”
孫傳芳自從在陸士留學之后,就一直秉承了日本軍人二禿子的發型,傻不愣登的看著李厚基,有點反應不過來,心里頭卻納悶:“李厚基吃錯藥了?這老家伙那只眼睛看到爺們要認錯?這老家伙失心瘋了不成?”
孫傳芳咬著牙暗恨自己剛才做戲做過頭了,他的來意其實很簡單,就是想要問一下李厚基對浙軍的看法。
經歷過兩年前在龍泉的那場戰斗,很多閩軍都記憶猶新,士兵們說話語無倫次,這和他們的表達能力有關。而作為最高的指揮官,肯定是能夠給出最有價值的參考情報。
李厚基的本事雖然讓孫傳芳看不起,但至少李厚基是在福州最能夠給孫傳芳說清楚那張戰役中關鍵部分的人。
正因為孫傳芳開始對浙軍沒底起來,才有了這次見面。
而見面的一開始,讓孫傳芳火爆的脾氣認定,李厚基是來找茬的,他也不想想,是他自己來的,李厚基可沒有請這位百忙之中的孫大督軍來會晤的打算。
再說了,他想請,孫傳芳也不見得會搭理他。
大好的機會,可算是讓他給逮著了 孫傳芳很少臉上帶笑,一來他笑起來很難看,長著兔子一樣的齙牙,還一臉的奸相,尤其是一張大長臉,配上二禿子的發現,在自然界里有一種營養豐富的蔬菜與其匹配——窩瓜。好不容易壓下心頭的怒火,孫傳芳開門見山道:“李帥,你的問題并不是我能夠決定的,是上頭的意思,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李厚基打斷道:“軟禁我也是你的奉命行事?”
“這個…是意外!”
“你覺得我會相信?”
兩個仇人針鋒相對起來,年富力強的孫傳芳腮幫子鼓起,顯然是怒氣沖頂之前的咬牙忍耐。可惜李厚基去并沒有打算放過孫傳芳:“你來福州之后,我就已經準備走了,可是你沒有讓我走成,還扣押了我的侍衛和我的自由。侵吞我的財產,你說的那個奉命行事不會是曹錕看重了我的這點薄財,讓你來的吧?”
“李帥。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無法改變的。我的一個獨立團抵達福州是準備來換防的。卻在碼頭意外看到了一場火災,誤打誤撞之下才發現了那個倉庫,后來的結局你都知道,打起來了…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當時我在泉州,而事件的發生我也沒有授意,而且根本就沒有機會授意。”孫傳芳梗起脖子道:“這些都是我碰到的,讓都沒法讓開。”
“你是說有別有用心的人?”
李厚基在福建的統治很成問題。地方派之間不買賬,就連手下也分成幾波人。
王永泉這個人面上和善,可骨子里都是那種欺軟怕硬的主,李厚基的實力不強,自然無法讓王永泉誠服。而他的身份恰恰在福建是最敏感的,軍務督辦,是幫督軍管理軍隊的副手,但實際上也是自成一派。
會不會是王永泉?
李厚基被關了大半個月,但被限制了自由之后,他卻變得更加的清醒起來。
很多事在眼前晃過。似乎他也想知道此種的關鍵。孫傳芳的使命連曹錕不說李厚基都清楚,是來奪權的,當然這個方式肯定是溫和的。因為李厚基的人馬已經處于最虛弱的時期。他連中部和南部的叛軍都無法鎮壓,更何況和兵強馬壯的孫傳芳爭一時長短?
想來想去就排除了孫傳芳,會不會是王永泉?
這家伙長著一張奸商的臉,堆起笑來像是家里的奴才似的,可也是和他一樣,見風使舵的人,不得不防。可王永泉別看是軍職,堂堂的將軍,但喜歡寫寫打油詩。日本陸士的學業都讓他在櫻花館消耗光了。不是能獨擋一面的人,王永泉也清楚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管理一省的軍政,尤其是軍隊。還在叛亂接連發生的福建。
不是王永泉?
那會是誰呢?
李厚基越想越糊涂,本來以為刺激一下孫傳芳,讓對方告訴他答案,可惜最后讓他失望了。躲在幕后下黑手的家伙,連孫傳芳也不曉得。這個結果讓他很不滿意,可不滿意又能如何?
階下囚的身份,雖然生活一如既往的奢華,孫傳芳也算是給了前上司最起碼的尊重。
氣勢聚起來快,散的更快。
李厚基長嘆一口氣,瞄了一眼被他撩撥的像是燒紅的鐵塊似的孫傳芳,開口道:“坐下說!”
“準備放我去天津?”
“這個…”孫傳芳遲疑了一下,苦笑道:“李帥想要去的話,隨時隨地都能走,但恐怕從福州不太容易,閩江口已經被封鎖了,去廈門,搭英國人的船快一點 “算了一把老骨頭了,真折騰不起了。我如今的身份也不過是一個階下囚,在你手里和在王學謙手里都一樣。”李厚基自嘲道。沒有了軍隊的督軍,連地主惡霸都不如。
地主惡霸最多也就是魚肉鄉里,結仇的基本上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即便是落魄了,最多被人打一頓,氣也就消了。而軍隊高層將領,結仇的可都是手握重兵的將軍們。誰也不知道下臺之后,那個仇人腦袋一熱,帶兵來找晦氣。
于是在民國,政府要員下臺之后,第一件事要研究的就是自己的仇人多不多,仇人的實力強不強。
一旦發現,對方可能要人命的時候,就要考慮跑路了。
在民國,高官跑路卻很簡單,壓根就不要轉道幾個國家,去花旗國,或是米字國,才算是安全。在燕京的去六國飯店就可以了,邊上就是使館區,沒人敢和列強過不去,尤其是在使館門口;上海、天津等城市也容易,去租界…
等到在租界,或者在領事館,暫時安全了,就通電說自己下野,玩的是江湖上金盆洗手的招數。
可在民國的官場,這就像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一樣,誰都會去遵守。畢竟誰也不可能覺得自己手中的權力是萬年不敗的。
孫傳芳示意李厚基可以去廈門,就等于說他可以放人,也表示李厚基安全了。
不過好死不死的是孫傳芳還是多說了幾句:“不過倉庫里的那筆錢我動用了。”
“那是我的!”李厚基的雙眼頓時紅起來,仿佛要吃人。可惜,孫傳芳不為所動,自顧自的說道:“在下要發軍餉,還要收攏叛軍,已經捉襟見肘了…,眼下正是和浙軍關鍵的時候,只能不告而取了。”
孫傳芳也是沒有辦法,他來福建,曹錕給了他一筆大款子,30萬大洋。當然,和孫傳芳這種沒有見過大錢的人相比,自然是一筆豐厚的開拔軍費。但30萬大洋能夠干什么?
發三個月的軍餉而已,但是在戰時,正常的軍餉能管用嗎?士兵會為了十塊大洋去拼命嗎?不得已,孫傳芳有生以來第一次敗家,發的錢都讓他肝顫了。
“你以為浙軍真這么好對付?就你這點人馬還想和浙軍去一較長短,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李厚基怒氣沖沖地勃然大怒,因為孫傳芳動了他養老的錢。
孫傳芳不為所動道:“楊蔭人從南平發來的電報上,浙軍也不過如此,裝備上是有一點優勢,但畏首畏尾,溫應星簡直就是無所作為的工程師,竟然在第十二師的面前構建防御工事…”
孫傳芳說了很多,還把自己的困惑一股腦的都說了出來,期待李厚基的回答。
而李厚基去似乎一下子忘記了憤怒,臉上流露出一種驚恐不已的表情,他想到了自己在龍泉前線的作戰,幾乎和南平如出一轍,溫應星的戰術讓他一開始也是覺得勝券在握,但結果…炮彈炸開的熱氣,仿佛像是海嘯一般的瞬間摧毀了閩軍的防線,在浙軍發起總攻之后的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閩軍的高級將領們都已經逃離了戰場。根本就不是靠著士兵的勇氣就能夠堅持下去的戰斗,讓人絕望到仿佛回到了八國聯軍時期的義和團…
孫傳芳還等著李厚基的建議,不得已提醒道:“李帥,你是和浙軍交戰過的將領,我很好奇,浙軍的這套戰術到底厲害在哪里,看似平淡無奇,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孫傳芳心生不解的樣子,多少像一個求知的學生。
可惜,少年郎遇人不淑,遇到了一個‘江湖老騙子’,李厚基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端坐在面前的孫傳芳,有些松弛的喉結上下蠕動了一陣,發出三個讓人全然不解的聲音:“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