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緊張女人的時候,一般有兩種情況,戀愛期,害怕愛人移情別戀;或是懷孕期,深怕妻兒不慎出意外。
用王學謙的話來說,民國是一個腐朽的、落后的、黑暗的時代,但同時也是男人的天堂,不過要加一個前綴,有錢有勢。其實有錢有勢的人,在任何時代都不會虧待自己,反倒是對自己苛刻的權貴才讓人覺得不可理喻。就算王鴻榮年紀不小了,但還架不住開枝散葉的想法。
聽到老媽子的驚叫之后,他從椅子上彈起來,驚愕的看著屏風,還有木然的眼前晃過一個又一個長輩,等到余姚老家有一個算一個的長輩都從眼前消失之后,王鴻榮兩步并一步的沖到了屏風后,看到白婉躺在老媽子的懷里,臉色蒼白。
“快去清河坊請錢夫子。”
王鴻榮見仆人茫然的樣子,跺腳道:“王福安!”
王福安馬上安排一個機靈的小廝拔腿就要往外跑,在杭州,清河坊在南宋以來就是整個杭州最重要的商業中心,但是在五十年前,胡雪巖在杭州創辦了胡慶余堂之后,就算是在深夜,路上空無一人的時候,也可能會有步履匆匆的年輕小廝小跑著來這里。
不過,這時候光臨這條商業街的人可不是為了來采購名貴的首飾,絲綢,或者其他商品,而是請醫生。
北有同仁堂,南有胡慶余堂。
作為清末民初華夏最大的兩家藥房,不僅僅出售獨家配置的秘方,還有在兩個城市醫術最好的醫生都會在這兩家藥房坐堂。
王鴻榮口中的錢夫子,早年中過秀才,后來從醫,醫術高明,還是文人圈子的一員,詩詞都小有名氣。還和王鴻榮私交甚篤。按理來說,白婉害喜,自然是讓錢夫子來看病的,畢竟熟人好辦事。
可錢夫子對于婦科病的名氣在杭州城不大,他更多的是對疑難雜癥的診斷,有著獨到的見解,當然喜脈的診斷是不用擔心的。而回春堂的劉郎中無疑是杭州城內婦科名家,白婉從害喜之后,每次請的都是劉郎中。
從某種感情上來說,請劉郎中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但是劉郎中的家遠一些。一時半刻的趕不過來,王鴻榮白婉的哀求之下,又派了人去請劉郎中。
可最后先來的還是錢夫子,白婉這時候心跳的厲害,感覺就像是在嗓子眼,裝睡?
痛苦的哀嚎?
還是假裝不適?
對于醫生來說,都不是問題。
而對于白婉來說,她埋藏了兩個多月的秘密就要被戳穿,就像是被逼迫到了角落。面對屠刀的那一刻,力氣從身上都被抽空了,留下的只有恐懼。
在錢夫子診脈的時候,王鴻榮叫了王福安到了書房。剛關上書房的們,就怒不可赦的指著王福安的鼻子罵道:“殺才,我讓你去寧波,可沒讓你去余姚。你帶一群老頭子過來,到底是何居心?”
“老爺,冤枉啊!我去了寧波。也見到了大少爺,在回來的路上,就是紹興火車站遇到的老太爺他們,在路上一路的被埋汰,原本想要探一下口風,可幾位老抬眼根本不給機會,這才讓老爺為難了。”王福安叫屈道。
王鴻榮這才臉色好了一些:“就你?”
王鴻榮一臉的鄙夷,王家是大家族,‘族學’的教育水準在余姚,哪怕是在寧紹地區都是首屈一指的。這還是王家沒落了一兩百年的結果,要不然,別說浙江的學子,就算是更遠的福建,江蘇、安徽、江西的學子都有慕名而來的…
心學,可不是普通的儒家學說。
加上年輕時的歷練,管理家族事務,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紀,都是人老成精的人,那一個都不好糊弄。
就王福安的那點伎倆,夠嗆!
“可是老爺,我還是聽到一耳朵,好像六老爺順帶過一句,之后被老太爺罵了!”王福安回憶道。
王鴻榮好奇道:“什么話?”
“兩萬股鐵路公司的股票!”
“什么?”王鴻榮臉上忽然變色,他似乎感覺到,這些股票很可能是這群老頭子出場的費用。在王家突然登上浙江的權力巔峰的寶座之后,王家內部的財產,從集中在公中,變成了分到個人。至少土地大部分都按男丁分了下去,其他的就是一些銀行的股票居多。并沒有鐵路公司的股票,這些肯定是王學謙拿出來的。
兩萬股鐵路公司的股票,好大的手筆?
連王鴻榮自己都要懷疑,如果這筆錢堆在自己的面前,他是否會因為貪財而放棄現有的權勢。其實,也不是多大的權勢,主要部門他安插不進去人,主管的官員最多是看在他是名義上政府的主管官員,還有就是王學謙的父親的面上,給予足夠的尊重。
就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白岹,王學謙就拿出價值百萬的股票出來,顯然讓王鴻榮懷疑,他和兒子之間的癥結并非在白岹身上,更不是他身邊的小妾白婉。因為這個有點小聰明的女人,就算是生下了兒子,也無法撼動王學謙的地位。
顯然是另有所指,怒氣積累到了頂點,砰…的一下,手掌高高舉起,然后和紫檀書桌貼合在一起,氣勢不亞于江湖招數,力劈華山。王鴻榮臉色漲得通紅,手上一開始是全無自覺,后來鉆心的疼痛席卷心頭,連雙頰都疼的扭曲,抖動起來。
“小兔崽子,大逆不道。”
王鴻榮只不過缺乏政治智慧,可并不代表他的智商堪憂,能夠考中舉人,絕對不會體味出來這中間隱藏的陰謀,王學謙這是要逼他下臺。
“老爺息怒!”
“他還給你說了些什么?”
“大少爺就給了老奴一封信,啥也沒有說。”
“信呢?”
王福安急忙從兜里翻出信來,遞給了王鴻榮,剛剛拆開信件,就聽仆人在門外說道:“錢夫子已經開好了藥,準備走了。”
“留住他,我馬上來。”
王鴻榮來到花廳的時候,錢夫子身邊的徒弟背著藥箱,正準備離開。見到了王鴻榮之后,只是寬解的笑道:“王公,放心。人沒事,就是心憂過重,開一些安神的藥物就可以了。”
“有勞了!”
王鴻榮接過方子,看了一眼。此時的白婉,頭發有點潮乎乎的,額頭的劉海黏在了皮膚上,宛如醒來盜汗一般,給人有種虛弱的感覺。可王鴻榮卻看著方子久久不語。可對于白婉來說,能夠在錢夫子面前蒙混過關,主要還是靠著錢夫子不知她假懷孕的事。
錢夫子見王鴻榮臉色陰沉,不覺好奇:“王公,方子有問題嗎?”
“上面有麝香!”王鴻榮臉色鐵青道。
“麝香有安神保心功效,王公不必多慮。”錢夫子并不知道白婉還演著一出假懷孕的戲碼,必以為然的說道。因為麝香是墮胎藥,一般孕婦是絕對不能接觸的。
就算王鴻榮不同藥理,也知道,更何況錢夫子是杭州城有數的名醫。
“王公不用懷疑了,各種緣由就我來說吧!”站在門口的是剛剛趕來的劉郎中,這段時間白岹被抓,他一直在糾結中惶恐不安。當初白岹威脅他和家人,假裝診斷出白婉害喜。可劉郎中深知,一旦事情敗露,他這輩子除了遠走他鄉,就沒有別的出路。甚至還可能害的家人連累。
而白岹被抓,讓他看到了希望。可是又怕王家懲戒白岹不過是做做樣子,等到這個混蛋青皮出來,肯定會讓自己萬劫不復。這些天他擔驚受怕的,就是想著一旦有風聲,能夠第一時間攜帶家人離開杭州。
沒想到,一直下不了決心。
卻讓錢夫子給撞破了,劉郎中就竹筒倒豆子般的將情況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他是輕松了,可白婉已經攤到在地上了。再看王鴻榮,更是眼神中流露出厭惡之色。壓根咬緊,卻強忍住沒有發作,送走了兩位醫生。一揮手對王福安道:“把她給我送走!”
“這個…”王福安很想問送到哪兒去?
總不能隨便往外面一丟就好了吧?別看白婉勾心斗角失敗,真要是讓她成功了,再要被揭露出來,這王鴻榮丟的臉將更大。可最后,王鴻榮還是長嘆一口氣:“送去甜水巷原來的那個小院。”
王福安這才應下,他剛才不敢答應,是怕會錯了王鴻榮的意思,把人往外一丟,萬一讓那個閑漢占了便宜,丟臉的還是王家。可他有不敢做主將白婉送進任何一座王家的宅院,這可不是他能夠做主的事。
白婉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不得不說,也有白岹教唆的因素。
可終究是私心作祟,想要在王家獲得更多更重要的話語權。不想當太太的小妾,不是好小妾。白婉似乎看出了王鴻榮和陳玉舒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太融洽。
其實這也是王鴻榮的悲哀,老婆太強大,以至于連王老爺都要仰慕的地步,對于王鴻榮來說是很受傷的事實。加上一個讓他不省心,繼承了陳玉舒天賦的兒子,更是讓他這個當父親的在家里缺乏信心。明明是一家之主,可在外人眼中成了吃白飯的。
在書房里,王鴻榮看著王學謙讓管家帶來的信,都是他身邊人作奸犯科的證據,幾乎將他的親信一網打盡。
良久,王鴻榮長嘆一聲道:“罷,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