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我們幾個都心里不太有底!”
可不會是不會,但架不住這位是心里真沒底。
倒不是對英國人沒底,而是對王學謙。
他就是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英國首相毫無征兆的宣布,召開內閣緊急會議,內閣大臣調動。溫斯特丘吉爾調任英國財政大臣,上臺之后一天都沒有歇,就宣布,英國將實現金本位制,恢復戰前英鎊的核心地位。
就算是顧維鈞的履歷里沒有財政部的任職,學歷證明中也沒有經濟學的學位,但并不妨礙他發現,英國人此舉,像是大落牙齒往肚子里咽的情況。英鎊原本已經脫離了金本位制,先對金本位制時期,浮動就很大,如果英國政府回復戰前的英鎊地位,也就是直接承擔了戰爭時期和戰后英鎊的貶值差價,這已經不是吃虧了。
而是傷筋動骨,要是沒有把英國佬逼上絕路的招數,英國人會這么干?
越想越不對勁的顧維鈞,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王學謙到紐約的消息,就是為了一問究竟。
王學謙就算真的做了虧心事,也不是個會低頭的主,何況他理直氣壯,英國人的錢不撈白不撈。用一句歪理來解釋就是:禍害英國佬,就是愛國;禍害小鬼子,就是抗日。細節不重要,關鍵是用心,還有結果。再說了,他不過是攙和了一腳,前前后后,根本就沒有他的事。
“諸位,你們是對我不相信啊!”
“哪里。哪里。我們只是對英國國內突如其來的變化,有點不太理解。”王寵惠也覺得顧維鈞疑心病太大了,就是消息再不明,也不能懷疑自己的同學。而且。他對王學謙的能力明顯估計不足,他覺得王學謙去歐洲,然后英國人吃啞巴虧,這是一個巧合,和王學謙沒有多大的關系。
“兩位。你們也知道,我壓根就沒有去英國。”王學謙提出了一個不在場證明。
“其次,你們覺得我能撬動英國人動用黃金儲備,恢復英鎊的金本位制?這是和英國國內的經濟惡化造成的結果,我就納悶了,你們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就我和一個俄國的小說家,詩人,在奧地利偷偷摸摸的見面,還讓英國的間諜記者給發現了,就能引起英國政府如此大的反應。太高我了吧?”王學謙反應有點過激,更像是對背叛,或者不信任的怒氣和發泄。這讓在他面前的兩位同僚面面相覷,心更虛了。
“這個…子高,你先別激動,我們也是愁的實在沒辦法了。這年頭,我們這幫留美學子,空有報國的理想,可到頭來,都是做一些頂缸的苦差事。”
王寵惠就開始倒苦水。他自從在司法總長的位置上下來之后,一直在政府部門做參贊之類的職務,說好聽點是高參,說難聽點。一下子從一品大員,六部尚書的位置上掉下來,在衙門里混了一個師爺的活茍延殘喘,能不讓他如履薄冰嗎?
后來他發現,跟著同盟會,除了口炮無敵之外。沒多大的前途,干脆再次來了燕京。擔任法律方面半官方的會長,在燕京,這樣的會長遍地都是,地位不如商會的土財主;權利更不及衙門里的處長。可他不在乎,再說他人緣好,對于所有的留美學子來說,學歷是一方面,知識底子同樣都是很扎實的。
王寵惠的想法就是,當官不成,大不了去大學里教書。官當不好,那是當官的良心都讓狗給吃了,他一個良心未泯的有志中年,是不屑與之為伍。再不濟,總不能連當個教授還不稱職吧?
“就說這次,華盛頓會議。誰都知道民國代表團來是看人臉色的,我們的提案最終會不會被接受,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果日本人對美國人、英國人讓一步,我們就該挨刀子了;如果我們寸步不讓,最后的結果也由不得我們。這年頭,當外交官的頭頂上都懸著三個字…”
王學謙好奇,問:“哪三個字?”
“‘賣國賊’!”王寵惠渾不在意顧維鈞殺人一般的眼神,和他不一樣,王寵惠是耶魯的法學博士,做外交家多半是被逼的,更多的時候,他習慣研究一些法律方面的學問:“還是當一輩子的哪一種!”
對于出訪美國,心里本來就沒底。
要不是來他家的說客太能說了,給出的價碼高的讓他難以拒絕。
什么價碼呢?
只要順利出訪美國,回國之后將出任新一任的內閣成員,司法和教育總長任選一職。平日里頗有指點江山風輕云淡,性格孤傲中略帶清高的王寵惠,被一個總長的官位給屈服了。答應下來之后,心里頭就開始別扭,當然文化人,這點別扭也不會說出來。
可是上次在華盛頓,王學謙在眾目睽睽下,高聲演講,說的太多,可他就聽進去了一個詞——‘賣國賊’。
說實在的,文人的膽子普遍都不會太大,傻大膽當然也有,屬于稀缺品種。
王寵惠這些天吃不著睡不香,白天用咖啡死撐著,閉上眼就想到了杭州岳王廟前的秦檜像,壓根就不敢睡。心力交瘁之下,也不去管同僚的感受了,畢竟他這個外交官是臨時的,而顧維鈞可是立志為民國的外交事業奉獻一輩子的人。
難不成他就要擔負一輩子的‘賣國賊’不成?
可問題是,王寵惠是顧維鈞的岳父唐紹儀的朋友,在袁世凱時期,唐紹儀擔任民國總理,組件內閣的時候,王寵惠就在其中,擔任司法總長一職。
雖說現在是同僚關系,但是往上尋源的話,王寵惠要比顧維鈞長一輩。是官場的前輩,也是親朋之中的長輩。他就是在生氣,也只能忍了。不過他也不敢再讓王寵惠說下去了,這位法學博士,真是有什么說什么。心里敞亮的很。可他敞亮了,別人就難受了。
顧維鈞準備開門見山:“子高,你在歐洲就沒有聽到什么消息?”
羅斯柴爾德家族,拉攏了歐洲的頂級財團維特根斯坦家族,還有美國的前三大財團。搶劫了一把英國政府的金庫。這消息,就算《紐約時報》的奧克斯家族膽子再大,報紙一再宣揚自己沒有黨派之爭,追求真實,在真相面前絕不低頭。也不敢報道這件事。
再說了,這么大的一場盛宴,動用的資金雖然很大,可是知曉的人卻不多。
從王學謙和約瑟夫雅克在德國前來聯絡的人可是維特根斯坦家族的直系繼承人,可見其他幾個財團的負責人,在歐洲接待的人也不會是外人。
報紙上啥消息都沒有。就光看見英國政府哆嗦了,這里面透著的詭異,誰也看不懂。
王學謙避重就輕,問道:“我在德國登船的時候,就接到過你們的電報,上面不是說英國談判代表團不是已經聯系了你們嗎?難道談判沒有絲毫進展?”
對此,顧維鈞和王寵惠頗為無奈的互看一眼,心頭暗暗叫苦不迭。
英國政府的尿性,只要在外交戰線上工作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太不是玩意了。
突然。英國代表團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民國外交代表團中間平添了一份喜悅。接著越來越規格高的邀請,讓三人坐不住了。端架子也要看人啊!對方是英國代表團的團長,英國外交大臣貝爾福。再拒絕,就是不懂事了。
三個人繼續在紐約躲著,就太不是個事了,于是商量來,商量去,施肇基先去華盛頓探探路。反正他的身份是民國駐美國外交公使。他的身份出現在華盛頓也不會太過敏感,但同時也讓三人有退路可尋。
可是施肇基去了華盛頓,傳來的第一個消息,頓時讓在紐約的兩人氣的差點沒掀桌子。
英國的外交官說好話,但是并沒有改變支持日本政府的意思,尤其是英國外交部遠東司司長萊樸生直言不諱道:“山東就是交給民國,民國也守不住。”
這不是明擺著威脅民國政府嗎?
好在消息是顧維鈞兩人來王學謙府邸出門前收到的,要不然這兩位在紐約的日子還要難過。顧維鈞從兜里有些沉重的將電報的單子放在茶幾上,深吸一口氣,食指和中指按著挺括的電報紙,往前推了一下。
坐在他對面的王學謙低頭看了一眼電報紙,微微皺眉,并沒有拿起來看,就問了一句:“態度很堅決?”
“情況并不是太清楚,但是施肇基在華盛頓并沒有我們預料的樂觀。”顧維鈞沉聲道:“眼下的情況是美英日三國在海軍主力戰艦的問題上還在繼續爭執,無暇顧及民國的問題。而接待施肇基的是英國的外交部遠東事務司的負責人,萊樸生。”
“爭執的焦點在哪里知道嗎?”王學謙接著問。
王寵惠嘀咕了一句:“五國首腦都窩在一間小會議室內,整天吵的震天響,這些都是年前都知道的事啊!民國不在海軍限制條款之內,別說我們的代表了,就是英國和美國的記者都進不去啊!”
“不過,法國代表團那邊倒是有幫忙的意思,可是帶話的人不是白里安,我們也吃不準法國人的真正意圖。是想要幫忙我們,還是想要給英國人添堵,將我們當成籌碼。在海軍條款中獲得更大的空間?”
“恐怕都有。”
王學謙不用細想就贊同兩位同僚的謹慎,外交線上,用過就扔的腌臜事數不勝數,顧維鈞不冒險的做法至少不會讓民國處于難以回轉的余地。不過對于王學謙來說,現在的解決辦法又多了一條。
如果他此事去找安德魯梅隆,估計…
還是算了,去找沃倫哈定吧!
至少面對總統,底氣也更加足一點。再說了,一起分過贓之后,其他幾大在國會擁有超然實力的財團,起碼不會對王學謙的這點‘小要求’有所抵觸了。
而且,在王學謙看來,對付沃倫哈定,可要比對付安德魯梅隆容易的多。雖然前者是美國總統,后者不過是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部長。尤其讓王學謙放心的是,沃倫哈定是一個不喜歡動腦子的人,尤其是入主白宮之后,更是如此。
王學謙最后還是承擔了整個代表團最大的工作,去說服沃倫哈定支持民國外交代表團,收回山東主權。
“拖住英國代表團,白宮那邊,我再去試試看。”
顧維鈞要的就是這句話,自從無意中知道了王學謙和洛克菲勒家族的關系密切,他就知道,在美國政壇,王學謙能夠起到的作用要比他大得多。
他只能用大意去哀求美國總統沃倫哈定,這么說是有點慘,可在顧維鈞的心里未嘗不是如此?
真要是對方真心要給,他也不用求。可是對方不想給,他去求也沒用。總之,顧維鈞這些年雖說生活優越,但是在工作上,確實是心神憔悴。英國代表團的態度,也就只有兩個國家的代表團能改變主意,一個是日本,但是在海軍條款上日本代表團是寸步不讓,根本就沒有商量的余地。這也等于是斷了英日同盟的機會。
還有一個國家就是美國。
可惜遇到了沃倫哈定這么一個不負責任的主,在美國的總統名單里,往前數二十年,也沒有一個總統像他這樣喜歡和稀泥的。換做是威爾遜,根本就不用民國代表團表示,他就伸出橄欖枝了。因為威爾遜總統是一個過于強勢,更傾向于美國走出美洲的總統。對于進入亞太的機會,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可對付沃倫哈定,顧維鈞實在是沒有把握。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白宮宴會上,堂堂總統,竟然上個洗手間的功夫,就給自己的嘴唇涂上了口紅,還是不規則的,誰都知道這混蛋去干嘛了…
兩天之后,王學謙等人抵達華盛頓,再次出現在華盛頓的聯合車站,雖然城市不大,但是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火車站,其富麗堂皇的裝飾,高大聳立的建筑群落,置身其中,仿佛是走進了一座宮殿之中。
可下車之后不久,剛上來接他們的車,王學謙就接到了一個讓他心頭抵觸的口訊,安德魯梅隆有請。
還是私人晚宴。
一個問題頓時困擾著他,去,還是不去?
不去,折人面子;去了,玩意是鴻門宴怎么辦?
老話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心頭發虛的王學謙架不住心中嘀咕,不會是東窗事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