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傳話人,宋漢章的內心深刻的體會到了前段日子銀行界另外一位名流周作民受的委屈,只不過周作民是自找的,而宋漢章是天降橫禍,多也躲不過去。
周作民還好在法租界的福開森路有一棟洋房,大不了關起門來閉門謝客,惹不起,還怕躲不起嗎?
可宋漢章名義上掌管著民國財政部大半個的錢袋子,可他是個打工的,說起來還算是半個官員,可畢竟是領工資的,分紅沒他的事。再說了,‘國行’其實是國有銀行,與此相等地位的還有控制在交通部手中的‘交行’。面對新晉大總統,他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和他同樣心情的還有劉思源。
火線升官,還真的是把他放在火上烤了。
堂堂一國的財政部長,竟然在一個‘奸商’面前接連的吃閉門羹,這種怨憤,讓他幾乎想要強沖西摩路上的王公館。好在理智尚在,他并沒有并怒火沖昏頭。
民國的商場并不是單純的商場,官員從商打從宋朝起,就在華夏深入人心了。如果要走水路的話,青紅兩幫也是繞不過去的坎,而軍隊做生意也不在少數,海軍多年難以獲得政府的足額軍餉,走私就成了其軍餉來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就像是張謇,農商總長當著,連任了好幾次的內閣成員政府要員,但他也同時是一個商人,曾經民國最大工廠的主人。
面對資本結構更加復雜的銀行業,雖然表面上,站在前臺的大部分都是留學歸來的學子,但真正掌握資本運作的,還是那些在官場根深蒂固的大人物。
堂堂財政總長,被一句開會給堵了好幾天,也不常見。
當然,王學謙不見,也有不見的理由。
一來,他被曹家人故意擺了一刀,出點氣也是應該的。對此曹錕也不能多問,因為做事不地道的人是他,而不是王學謙。
要不是曹錕耳根子軟,聽了吳佩孚的建議,王學謙在面子上不會做的如此讓人難堪。
其次,就是他覺得時機不夠成熟。
銀行公會俱樂部,三天一次的冷餐會,讓整個俱樂部多了一份人氣。加上全國各地至少八成的大銀行的董事和總經理的到達,也讓一度人氣不足的豪華俱樂部在最近變得有聲有色,大有天下民族銀行界溝通往來的首選場所。
其實冷餐會對不少銀行家吸引力是不大的,至少在飲食上,偏細化的冷餐會,讓習慣了中餐飲食的東方人,看上去并不那么誘人。
但是這樣的聚會,卻讓在滬上的銀行家們趨之若鶩。
不管是外地趕來與會的銀行家,還是滬上本地的銀行老板,都覺得這是一個溝通銀行業務往來的好辦法。大家互通有無,消息傳遞,也促進了商業上的繁榮。別看一個小小的冷餐會,其實也是分圈子的,幾家超級銀行之間的往來最為緊密,當然這個‘超級’也是相對而言的。
大圈子,關注的是大生意,當然小圈子,小銀行也能找到合適其業務往來的合作伙伴。
似乎,銀行業的繁榮指日可待。
在二十年代,乃至整個三十年代,不管是民國,還是西方的美國,銀行業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尤其是美國,壟斷和兼并之下,不斷出現了一些讓人聞之色變的金融巨霸。
鹽業銀行的大老板張鎮芳表情有些焦急,手上的托盤上,一塊芝士蛋糕已經端了有差不多半個多小時了,就是一口沒吃。他顯然是在等人,當然對于冷餐會上的食物,他連一點興趣都沒有。少愛甜,老喜苦,人的味蕾也隨著年齡的增長在不斷的變化。張鎮芳也是小六十的老人,又甜,又油膩的食物,已經吸引不了他的味蕾了。
不過他不在意手上食物味道的好壞,反正大不了出門找一家菜館,點幾個喜歡的小菜,小酌一番。
他是來等人的,其實不僅僅是他,其實很多人都是來等人的。
而且的等的人都是同一個,自從王學謙在幾天前銀行公會的聚會上,向眾人游說了國債的理念之后,銀行老板們都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集中精神,等待著一場早就預謀好的大生意的到來。
可是這幾天,光聽見雷聲,卻不見雨點星子,不少人心里開始著急了起來。
王學謙和前兩次一樣,掐著點到俱樂部。
在汽車上,衛挺生和他同行,他可不像王學謙,只要想就能找出無數個理由來推脫,搪塞。甚至讓管家,秘書等人睜眼說瞎話,哥們就是去避暑了,怎么著?
沒人能把王學謙怎么樣,因為王學謙不僅僅是一個商人,他還是一個官員。
官本位的社會,惹惱當官的,尤其是大官,結局是一定是不太美好的。
臨下車前,衛挺生抱怨道:“子高,都晾了幾天了,劉思源好說歹說也是堂堂的一部之長,內閣成員。這么做好嗎?”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你不覺得,曹錕答應的太痛快了嗎?”曹錕的條件,就算王學謙還沒和劉思源談妥,甚至連見面都沒有,他卻已經事先知道了。
這讓王學謙有種感覺,總認為曹錕的誠意很可能不足,別指望政客們說話算話,王學謙嘆氣道:“曹錕還沒有逼到非借款不可的地步,他答應的如此爽快,一旦將來后悔,你覺得損失的會是誰?”
“他可是大總統啊!”衛挺生覺得,總統雖然不如皇帝一言九鼎,但說話算話總該是可以的吧?
“相信當官的說的話,就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王學謙的表情認真,義正言辭的說道,似乎在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也是官場的一份子。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官員看待。
這讓衛挺生挺為難,因為他一直堅信王學謙說的每一句話,當然,王學謙的信譽還算堅挺。
忽然想起,最近胡適等留美的同學似乎挺忙的,隨口說了一句:“子高,適之最近好像在忙著向租界申請游行備案,不過不敢是英國人還是法國人、美國人,都對游行有些心有余悸,這不,他實在沒辦法了才求到了我。只是你也知道的,在租借你說話可要比我管用的多。”
“游行?什么性質的?”王學謙不解道,教授們不是經常慫恿學生去游行的嗎?
這次這么胡適等人赤膊上陣了?
透著一些古怪。
衛挺生卻笑嘻嘻的調侃道:“聽說是燕京的教育部的專項資金被挪動了,經過了一個暑假,游山玩水,享受生活。適之他們的荷包可要空了,聽說教育基金被挪動,自然急眼了。”
王學謙一臉的不相信道:“人云亦云的話,他們也相信?”
衛挺生知道王學謙沒有爬過底層的官場,尤其是燕京官場,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道。苦笑道:“子高,你是不清楚,我們這些留美旅歐的學生歸國之后,想要混官場的,大部分都發配去了教育部,農林部等一些冷衙門…”
言下之意,教育部內有的是教授們的暗探。教授們對教育部內部的事打聽的一清二楚。
王學謙這才明白,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暗自好笑道:“哪個政府大員這么每腦子,竟然連讀書人的錢都想要吞?這不是捅馬蜂窩嗎?”
衛挺生以前也在教育部工作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也清楚讀書人的錢不好吞,因為讀書人一來閑得慌,有的是時間和政府耗。二來,讀書人辦法多,有的是讓政府坍臺,難堪。
王學謙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也算是答應了幫忙:“他們準備在哪里拉橫幅,搞游行?”
衛挺生嘿嘿奸笑:“天氣熱的很,適之他們幾個估計在太陽底下也占不了多少,最多讓報社拍幾張照片,用不了半個什么抗議《庚子賠款》中被侵吞的利息什么的,美國人都給了,英國人賴著不合適。民國政府也好拿回來錢,給教師發工資什么的。說是讓英國人難堪,其實是故意氣曹錕那老小子呢?”
“好吧,這事我知道了,我去辦。”王學謙頷首點頭,眼神卻已經看向了車外,笑著和人打招呼,一邊對衛挺生說道:“快下車吧,他們都等著了!”
張鎮芳等人,看到王學謙的汽車遠遠的進入停車場,就一個個急匆匆的放下食物,趕了過來。
倒不是王學謙地位超然,讓這些銀行界的大老板趨之若鶩。
這完全是心頭癢癢,鍋里明明燉著一塊誘人的肥肉,卻遲遲不能端上餐桌下嘴的焦急。
“子高!可算等到你們了。”
“諸位恕罪,恕罪,來晚了。”
其實王學謙并沒有來晚,冷餐會十二點,他還是提前了十分鐘來的,只是他的同行們太熱情了,反而他這個準時的人,變成了遲到的。
張鎮芳一把拉過王學謙,低聲急切的問道:“子高,不會是情況有變?怎么這幾天一點風聲都沒有?”
“劉思源托宋漢章找過我,但是讓我以返浙推辭了會面。”對于合作伙伴,王學謙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說出了自己的行動。
但是這樣的答案,讓急匆匆趕來的人頓時像被潑了一盆冰水,心都涼了半截:“啊!”
(這些天榜單爭斗太犀利了,作為圍觀黨,水鬼一直很淡定,可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