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的小胡子,一抖、一抖,明明是一個狡猾的商人,卻讓王學謙的心頭產生一種對面那個小鬼子是鬼子情報機關的大特務的錯覺。
狡猾至極的狐貍。
眼神中流露著心神不定,詭計百出的狡猾。
可是等到談話開始之后,王學謙卻有種謹慎過頭的感覺,似乎眼前的小鬼子,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難以對付。英語隨著英國爭霸世界,殖民地橫跨五大洲,而成為一種近乎通用的語言。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非洲大半、中南半島、印度、南洋…
任何一種語言環境,除非是那種使用區域非常小的語種,在使用者中不會產生太多的歧義。
方言的產生,對于語言使用者來說無疑是一場大災難。
說他會說吧!
一口流利的外星語,讓人很難聯系到,這個人是生活在地球上。
說他不會吧!
他能讀、能寫,就是口音重一點。
伯明翰方言相比倫敦標準口音來說,并沒有太多的區別,就是在一些詞語的使用上,有著特殊的讀音,甚至有著特殊含義。
三井昊認真的樣子,讓人有點懷疑,這個家伙的內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是王學謙也好,衛挺生也罷、甚至看著忠厚老實的趙元任,都看出了一本正經的小鬼子的內心世界。作為學霸,他們這些人在導師的眼中是完美的學生,理解能力超強,不需要重復的講解,舉一反三,往往有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
可是學霸也是人,他們也不是生來就懂的一切的神奇生物。
遇到不懂的地方,如果涉及的知識面只要通過查找資料就能夠獲得。為了維持學霸的榮譽,他們會反應飛快的用一個問題來掩飾自己在知識面上出現的短板,回去之后第一時間找到答案。眼前的三井昊就是這樣的情況。不同的是,三井昊并不是因為知識上的短板而出現如此讓他尷尬的局面。
他完全是被逼的。
伯明翰大學的學生。竟然聽不懂伯明翰當地的‘方言’,雖然同為英語,但是不同地方的人,說出來的口音就截然不同了。
承認自己無知?
如果換成王學謙是美國的豪門公子,三井昊會在第一時間坦然承認。自己并不具備這方面的特長。并會非常認真的和對方解釋,伯明翰大學授課不會采用方言,就算是伯明翰當地的方言,也是如此。
可王學謙是一個民國人,在美國接受的高等教育,完全是一副照顧他的語氣,用了伯明翰的方言。當然,王學謙的伯明翰方言也是稀松平常,可他身邊有一個在語言方面有著驚人天賦的‘物理老師’,很快。這個家伙還會以漢語老師的身份,登上哈佛的講臺。
日本人的狂妄,虛榮,有時候讓人有種啼笑皆非的固執。
比如現在的三井昊,在趙元任的輪番‘方言’的轟炸之下,緊張的雙腿并攏,雙手握拳狀,貼在膝蓋上,像是不諳世事的女學生。
他心虛了!
心虛,就好。就怕他不心虛。于是,幾個談判者輪番用方言來終結三井昊好不容易理解的談話內容,曲解,甚至是面目全非的顛覆。很快。三井昊說話的語速變得慢了一些,有時候還會在一個句子之中,停留幾秒鐘的時間。
“說起伯明翰,就不得不說酒吧…”
“這個?”三井昊真的是心虛了,他甚至無法反駁趙元任說的每一句話。風土人情,俚語風俗。都是張嘴就說,信手拈來,反倒是趙元任更像是在伯明翰生活了好多年,而他不過是個外鄉人。
“英國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酒吧,而伯明翰酒吧,是全英國發生斗毆最多的地方。甚至超過了利物浦港區水手們聚集的酒吧。”趙元任一臉驚訝的樣子,讓三井昊扼住喉嚨,有種如鯁在喉的痛楚,艱難的吞咽著口水。
他哪里有時間去考察伯明翰的酒吧?
作為英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伯明翰簡直就是英國工業革命的象征。蒸汽機,火車,汽車…
英國最先進的科技,要么是在伯明翰被發明的,要么就是在伯明翰被制造。
而伯明翰大學,憑借著城市的巨大潛力,在工科教學上,成為世界上最一流的大學之一。
三井昊憤恨的看了一眼口若懸河,夸夸其談的趙元任,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恨色,卻像是浮在水面的小雜魚,一眨眼的功夫,就悄無聲息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三井物產在民國的生意非常廣泛,從長江流域,東三省,山東,天津…”
“當然,三井財團在日本的影響力無法忽視,但是抱歉,不管從哪方面說,在民國,尤其是在長江流域的影響力,三井財團還無法和渣打、匯豐和花旗這些歐美銀行相比!”
有比較才有差距,三井昊也只能哼哼唧唧的默認了一個不爭的事實,三井財團在日本國內厲害,那是沒有碰到讓他們需要仰視的對手。
不過三井昊很快就明白了王學謙的用意,對方顯然不愿意讓三井財團介入民國銀行的核心業務。
不得不說,三井昊太年輕了一些,他并不是那些靠著軍功,或者強大的政治勢力上臺的貨棧的主管,也不是那些在商界打拼了幾十年的老油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一個新手。
既然是新手,就難免會犯錯,犯一些急于求成的錯誤。
比如現在,三井昊明知道王學謙的表現是非常排擠他的,但他還是將手中最重要的一張底牌亮了出來:“三井物產是非常有誠意和遠東銀行的王先生合作的,就算將名下最重要的萍鄉煤礦作為合作的前提,也在所不惜。”
漢冶萍已經徹底毀了。
大冶的鐵礦廠停產,讓整個漢陽鋼鐵廠已經處于停工狀態。
往日里,漢陽兵工廠還能半死不活的每年生產7萬噸左右的生鐵,供應日本本土的八幡制鐵所作為煉鋼原材料。但是隨著大冶鐵礦場停工之后。這點數量的生鐵也成了奢望。這對于設計擴建之后,能夠年產量突破百萬噸的大型鋼鐵聯合企業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漢冶萍,在盛世才的手里。就已經是一個畸形的存在。
萍鄉的煤礦,由于向三井財團的借款,被控制在了日本人的手中。雖然這不影響漢冶萍的產量,但是萍鄉煤礦的產量在往常,也就維持在30萬噸左右的水平。
煉焦之后。最多也就20萬噸的焦炭。
而安源周邊也會消耗一些原煤之外,就算全部送到漢陽鋼鐵廠,一年冶煉的生鐵也不過在20萬噸左右,煉鋼的話,甚至更少。
漢冶萍,在外人的眼里,這是一個超級大企業,但是在王學謙的眼中,這是一個先天不足,卻被夸到了天上的畸形聯合鋼鐵公司。產能嚴重不足的漢陽鋼鐵廠。連年虧損也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加上日本低價收購鋼鐵廠的生鐵,將這個近代最大的工業聯合體,逐步變成了吞噬近代民族工業最大的毒瘤。
不過,三井昊是非常有自信的,因為三井物產控制的煤礦,也就是萍鄉礦務局還是掙錢的。
在南方,煤炭是稀缺物資,只能從北方的開灤等大型煤礦運送過來,運費就不菲,加上鐵路的需求連年增長。就造成了漢冶萍死氣沉沉,而萍鄉礦務局卻興盛不已的局面。
自認為拿住了王學謙命脈的三井昊,在房間里第一次對眾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可惜,如此難看的笑容并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王學謙黯然的搖頭之后,嘆氣道:“王某并沒有打算收購漢冶萍,萍鄉煤礦的運輸條件甚至不如北方的開灤等煤礦…三井先生的好意王某心領了,可惜了,萍鄉煤礦先天不足。”
就一句先天不足,就把三井昊想要說的話。全部給堵回去了。
沒錯,相比開灤煤礦產量超過百萬噸的規模,萍鄉,還只是停留在小打小鬧上。尤其是運輸條件讓人蛋疼,先是通過短途鐵路運送到安源,然后通過運河沿河運送到九江,在運河段,甚至是靠著人力活著是畜力,加上老天給臉,搭個順風船什么的,完全原始的方式運送到九江。然后還要換船…哪里比得上海輪一次五千,甚至上萬噸的運輸條件?
在三井昊以為,自己手中捏著的是香餑餑,可王學謙更笨就不帶瞧的,萍鄉煤礦的運輸方式在鐵路沒有開通之前,簡直就是螞蟻搬大象的典范,還會受到王學謙的青睞嗎?
加上產能不足,在王學謙的眼里,萍鄉煤礦連雞肋都算不上。
不是請報上說,王學謙對‘漢冶萍’勢在必得嗎?
怎么最后會變成這樣?
在王學謙一口拒絕之后,三井昊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原本他以為,手握萍鄉煤礦,就等于是掌握了漢冶萍復工的最大籌碼,能夠讓他控制著談判的節奏,甚至讓王學謙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王學謙的心中對萍鄉煤礦,壓根就看不上?
可讓三井昊想不通的是,王學謙卻偷偷的從盛恩頤的手中,買下來大冶鐵礦場的所有股權,成了大冶鐵礦的主人。花一百萬,甚至更多的錢,難道就是讓漢陽鋼鐵廠停工,給三井財團添堵?
就算是三井昊出身名門,他也想不透王學謙的用意。
甚至在他的心底,一個勁的狂喊:騙人的,你們都是騙人的,來求我啊!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