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霨并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混臉熟的家伙。
至少在他當上了總理大臣之后,就開始端起架子來了,當然,在大多數的人眼中,高凌霨,甚至是津門高家,都有這個資格。
可畢竟高凌霨不是唐紹儀,威望沖天,也不是段祺瑞,鐵血手腕。
說白了,高凌霨不過是一個奴才,是一個靠著關系才走上民國政治舞臺巔峰的一小撮人。這樣的人,在普通人眼中,必然是身價高漲,權勢滔天,但在民國還是有人可以去無視他們的存在的。
比方說王學謙。
一開始,換了一身行頭的高凌霨,穿的像是一個土財主,也不穿他引以為傲的洋服,身材胖的能在宴席上占兩個座位,一臉的油膩,仿佛像是一個營養過剩,反應遲鈍的老財。
等到王學謙的心里反應過來,這個人似乎有些面熟的時候,高凌霨已經是臉色黝黑,就差沒有甩臉子給王學謙看了。
高凌霨?
何許人也?
不過是一敷衍趨勢的小人物,曹錕拿他當寶貝,是因為曹錕手下沒什么可用的人。交通系的高官們,不是留美的幼童,就是游學歐洲的洋博士,在曹錕只有軍權的時候,自然看不上這位貪財的土包子,可真讓曹錕賄選成功,當上了大總統之后,這些人曹錕是絕對不敢用的。
而高凌霨就不一樣了,他不過是前清的舉人,投靠一省的督軍,當然也不會讓自己跌份,反而能夠給家族找來一個足夠實力的靠山,何樂而不為呢?
隨著曹錕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他手上處理政務的人才卻越來越少。
有本事的人,看不上他,沒本事的人。曹錕端起架子又看不上,他都大總統了。難道就不能挑挑揀揀一番?
這才有了像高凌霨這樣,早年跟隨曹錕的文人有了一展抱負的機會。
可這樣的機會到來了,卻讓高凌霨一心想要在曹錕的面前獲得足夠的話語權,就這樣,高凌霨一眼認準了王學謙。作為他想要讓曹錕重視的對手,高凌霨也知道,這個人不能太弱,還要對曹錕有一定的威脅。促使直系實際控制人曹錕、吳佩孚下定決心牽制浙江,甚至等到機會成熟一舉吞并浙江,就是高凌霨給自己找的機會。
很不幸的是,高凌霨的小動作沒有瞞過王學謙。
著胖小子都在背后亮刀子了,王學謙能給他好臉色?再說了,這里是浙江,可不是天津,高凌霨就是本事再大,也要掂量著自己的處境,還敢在王學謙的婚禮上給他甩臉子。給誰看啊!
再說了,高凌霨這人做事不太光明磊落,偷偷摸摸的。還不以官面上的身份出現。
真要說民國總理來婚禮上道賀,王學謙就是和高凌霨仇深似海,也不會讓對方下不了臉。
可高凌霨沒有,不但沒有,還偷偷摸摸的以為掩飾的很好,還想要端起架子,這就有些過分了。
其實高凌霨也有苦衷,他不想給和王學謙有過多的交涉,但是也不知道是政治覺悟不高。還是剛從小官僚一下子成了民國的第二把手,有些不適應。竟然腦袋一熱,想著當好柯立芝副總統的接待。就傻呵呵的來了余姚。
這下,連喝酒都要堵在嗓子眼,能不憋屈嗎?
高凌霨下不來臺,顧維鈞在官場,多少有些爛好人的性格,他可不能不提醒王學謙。再說了,高凌霨也算是他名義上的上司,不能干看著。
走到了王學謙的身邊,低聲的囑咐了幾句,可明面上,卻是談笑風生的和王學謙敬酒。
王學謙回頭看了一眼跟下井干了一天礦工似的高凌霨,有些納悶的看著顧維鈞的臉,后者的心中多半有些心虛的左顧右盼道:“子高,有什么不妥么?”
“你以為王家的喜宴的座次都是隨便安排的嗎?”王學謙玩味的口吻,讓顧維鈞為之一愣。
是啊!
王家的規矩可不是一般的大,很多規矩都是延續了幾百年的流程,自然不會讓一個民國總理,等同于前朝的軍機大臣,明朝的內閣首富這樣的高官,坐在并不是太重要的隨員的一桌子上。
除了張學良和盧筱嘉臨時趕來的,對方也沒有在意,這才和高凌霨安排在一桌子上。除此之外,和高凌霨同桌的基本上都是浙江官場的部門高官,還有就是顧維鈞等人的秘書隨員。
顧維鈞也是一點就透的人,頓時心知肚明,高凌霨多半是拿了他的片子,才混進王家的。至于為什么不擺明身份,高凌霨都不愿意,他一個總長能把他如何?
“高大人糊涂啊!”
“糊不糊涂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已經錯了,你覺得就高凌霨如今的心情上去賠罪,他會給我好臉色看嗎?”
顧維鈞很像否認,但事實勝于雄辯,高凌霨是小人得志,多半不會放過王學謙,到時候連他這個提醒的人都要遭罪,何苦來哉?
“罷了,罷了。既然如此,我去和同學會的朋友多交流、交流。”或許,連顧維鈞的心頭都隱隱有些不悅。
“子高,今天不醉不歸!”
胡適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他其實并不擅長喝酒,但是卻并不是一個在酒桌上善于認輸的家伙,這時候,還能夠認出王學謙已經頗為不易。
“子高,我要敬你一杯,祝你白頭偕老,多子多福。”
一開始,胡適說的還算有點靠譜,不過隨后就有些胡說八道起來了,端著酒杯,醉眼朦朧的看著王學謙,直到快把王學謙看毛了,這才呵呵傻笑起來:“子高,你沒有結過婚,沒有經驗,哥哥我有經驗,我們要穿過手臂。這樣…”
王學謙的額頭已經落下了一條條黑線,可是面對胡適,他還真的生不起來。
張彭春勸道:“適之。你醉了!”
“你才醉了呢?”
喝醉酒,耍酒瘋的多半不承認自己喝醉了。胡適也不例外,不管他在學校里如何的為人師表,在家里孝道為先,可架不住三兩黃白之物,就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張彭春多半知道一點胡適的往事:“這家伙,遇到喜宴總是如此口無遮攔,子高不要生氣,他也是無心之舉。”
見王學謙不說話。張彭春補救道:“一般喜宴上,要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他要喝醉;要是兩個不想愛的人,迫于壓力,他也要喝醉…多半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上。這家伙,平日里看著嬉笑怒罵,一副為老不尊的樣子,其實心里比誰都脆弱。”
不等張彭春說完,衛挺生及時出面,把胡適給穩住了。
“適之。吃完了,哥哥帶你去黑貓舞廳,你可不知道。大上海的黑貓舞廳是英國人投資,意大利人經營,全上海的美女…嘿嘿…”
“真的!”胡適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穿的是長衫,一臉苦惱相,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一臉慶幸道:“去外國人的場子,恐怕長衫就不太適合了,好在我有準備…”這位醉的臉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還想著這等好事,可見。賤人到哪里都無法掩蓋他的性格。
不過是只能意會的賤笑,讓人跌破眼鏡的是。醉成這樣的胡適卻聽懂了,一桌子人頓時哭笑不得的看著兩個活寶,一臉的無奈。甚至有想要裝作不認識的冷漠。
敬完了朋友,王學謙這才發現,原來朋友永遠是酒宴上最難對付的一群人。
王氏宗族的長輩兄弟,多半會替王學謙考慮,不會難為他。官場的人,地位比王學謙的高的,多半想著和王鴻榮套交情,也不會難為他。地位比他低的,戰戰兢兢,更加不敢說話。
除了走了一圈,雙腿酸脹之外,王學謙竟然發現,他還站著。
雖說管家王福安給他準備了紅糖水和白開水冒充黃酒、白酒,但是有時候少不得酒宴上的客人用酒桌上的酒瓶直接讓他倒酒,少不得喝上幾杯,萬幸的是,這樣的人極少。
看到一身唐裝的王學謙哼著小曲,走進他在老宅內的跨院,仆人和丫鬟們都忍不住行禮:“少爺!”
聽到門口的說話聲,陳婉怡緊張的攥緊了手中的手帕,說不出的欣喜和緊張,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說起來也沒羞沒躁的,小時候的陳婉怡,覺得王學謙能帶她玩,是個不錯的玩伴,等到長大了一些,有了少女的矜持,等到王陳兩家定親,這才發現王學謙根本沒有在乎過她。
是苦盡甘來,還是墜入地獄,陳婉怡根本就沒有心情去考慮。
因為房門被打開了。
“少爺!”
說話的聲音是陳婉怡的侍女傳出來的,王學謙看了一眼,仿佛有點印象。面容姣好,年輕懂事,要不是家境窘迫一些,也不會成為丫鬟侍女,做伺候人的事。
“您的醒酒湯。”
王學謙喝了一口,放下碗,對陳婉怡的侍女說道:“你下去吧!”
“怎么,不會是想要我把你請出去?”
“香蓮不敢!”
“香蓮?不會是叫秦香蓮吧?”王學謙很不負責任的聯想到,隨口也說了出來,畢竟在家里,說話不用太過顧慮。
侍女也是一頭的官司,愣住了,秦香蓮?不會是《鍘美案》里的秦香蓮吧?那么,她肯定不是了,作為陳家的家生子,或者說從小在陳家收養的丫鬟,不會性秦,而是姓陳:“少爺說笑了,奴婢姓陳。”
“怎么還不走?”
王學謙不耐煩的看了一眼陳香蓮,讓他意外的是,陳香蓮卻雙頰紅暈的低下了腦袋,聲音和蚊子似的,開口道:“奴婢伺候少爺少奶奶安歇。”
一開始,王學謙還真的沒往哪兒想,不過等到他明白了為什么陳香蓮臉紅,頓時尷尬起來,新婚之夜,有人要施展觀摩,而且還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小丫頭片子,就是臉皮厚如王學謙,也不由的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