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禮收到心虛,數錢數到手軟。
王鴻榮也敢挺直腰桿說,這里面沒有哪怕一個銅板的賄賂。可是送禮大軍還在趕來,可是賬上的現洋就快多了十萬大洋,還有金條,金銀玉器,綾羅綢緞…
直到這時候,王鴻榮才有點心虛的想到,他當官是否是一個錯誤。
不管他到底有多少理由,但事實是不容狡辯的。
當然,王家在王橋鎮,甚至余姚,乃至紹興和寧波的名聲都是一等一的好。王家的‘族學’從來就不要學費,想來上學的,不管是否是王家人,都可以免費讀書認字。
王家的子弟,在出仕之前,都要在王家族學開課教書三年,僅僅是這個規定,就讓王家的族學成了遠近聞名的學堂。畢竟早年間,私塾老學究大部分都是童生的身份,連秀才都不是。有舉人開課的學堂是一等一的名校了。
這是以前。
而王學謙在寧波特別市成立之后,給整個寧紹地區帶來的好處就是,蒙童讀書不要錢了,采取義務教育。
礙于財政困難,只能保證六年的教育。
但這已經是開天辟地的好事了,用萬家生佛來形容都不為過。反而,王學謙自從回國后就一直想要推行的民主選舉,因為宗族社會的存在,其實并不太理想。不過,在浙江土地的租賃價格已經開始逐年下降,尤其是在寧紹地區,擁有大量土地的鄉紳們開始糾結,萬一要是土地沒人耕種,變成荒地,他們就要血本無歸了。
可是另外一個機會讓他們更加難受,放棄土地,還是投入新興行業?
工廠掙錢可比種地快的多。加上鐵路,公路的建設如火如荼,有遠見的鄉紳發現,未來資本累計將徹底從土地、佃戶和高利貸,轉移到收益更加大的工廠,運輸等行業。
雖然政府部門并沒有強行干預土地政策,但也不會太遠。至少民間高利貸已經成了社會矛盾的激化點,土地兼并將越來越困難。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主要是鐵路,公路。港口,新城區的建設,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在工地上掙錢,比靠天吃飯更加有保證,而且收入還要好得多。
浙江雖然也是產糧大省,但是人口密集,加上絲綢和茶葉用地,其實本省在豐收年景保持口糧的持平,一旦遭災。就要從外省運糧。鐵路的開通,讓米商囤積也成了越來越困難的生意。糧價下跌,必然導致農民的選擇更多。
雖然大部分的農民,無關國界。都要比其他成分的社會成員要保守的多。但是在錢作為衡量的選擇上,他沒做出的反應,卻快的讓資本家都目瞪口呆。
來王家道賀的,不僅僅有王家的親戚朋友。還有生意場上,甚至八竿子達不著的商團成員,連請柬都沒有。都敢大搖大擺的拉著賀禮送上門來…
商人逐利,要是王家在他們眼中,一點用處都沒有,會如此巴結?
至于官場?
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隨著王家在浙江的崛起,尤其是官場上,軍隊上的實力不斷的增強,只要是在浙江官場上混的官員,都不能無視王家的存在。
這部分的禮物,王鴻榮都讓王福安單獨記錄下來,找機會給人送回去。
其實地方議會的作用不斷增強之后,官場上受到的監督將會越來越多,只要作為旗幟的王家不反對,這種處處受到牽制的官場還將繼續存在下去。
除去這些人,還有一部分,極小部分的客人,送的禮大都隨性,幾乎沒有太值錢的東西,但卻是王學謙的心里最看重的一群人。
王學謙回國也接近兩年的時間了,在浙江政壇也是如魚得水。但是他和本土實力,并沒有太多的利益關聯。而浙江商團之中,大部分的生意都集中在上海,不管是寧紹財團,杭州的錢幫,還是湖州的絲綢商團和鹽商,大部分都是在上海完成交易。
反而控制浙江本土的鄉紳,成了和他關系最為淡薄的一個群體。
而隨著貿易,銀行業,工業的興起,這些原本在當地擁有很大影響力的鄉紳,也會因為控制力的下降,威信一再被挑戰。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政客,這種挑戰必然會收到這個利益群體的強烈反對,可是面對控制著現代化軍隊的王家,這群人心里確實沒有多大的信心。
在民國,軍火貿易深入到社會各個階層之中。
軍隊,政府需要,這是最大的一個需求群體;而在民間,鄉紳商團也需要軍火,一般的大地主,都會有一支數量不大的私人武裝,除了能夠欺負鄉里之外,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另外幫派土匪,也是軍火的一個大買主…
可是在浙江,尤其是在寧紹地區,隨著地方勢力的削弱,反對派的決心不堅決,私人武裝已經微乎其微。
先比江西、湖南,有些地主豢養了上百的私人武裝,在浙江這種見不得光的私人武裝,最多也是保護主家的安全罷了。
隨著社會財富從效率地下的土地,往工業、商業、銀行業等轉移,浙江的本土勢力也會逐漸被新貴們所代替。
普通人,看不出這些變化,甚至利益受到挑戰的原本階層也大都沒有發現。
可這些并不妨礙那些開拓了眼界,或者說在某些地方看到過這種模式變化的人,對于眼前的景象,能夠更加清晰的發現內在的變化。
趙元任,這位的本來打算只是蹭一張去美國的船票,可是現在他卻要出份子錢給人送禮,和年紀嫉妒不相符的臉上,糾結的表情給人一種吃虧了,吃大虧的無奈。
張彭春,他是來還人情的,在張家兄弟最難的時候,王學謙出手幫了他們一把。雖然危機很快就過去了,現在南開都快成了全國最不缺錢的私立大學了,但是當初的那份情他還要記著。
胡適。他發現京城越來越無趣了起來,屬于沒事閑得慌。
馬寅初,算是本地人,要盡地主之誼,出面接待。
這些人看到寧波新港區的樣子,都吃驚的發現,原來王學謙在浙江已經玩的這么大了?
除了馬寅初,來過寧波幾次,多半是離家去上海的時候,路經寧波。但也有兩三年沒有回來過。乍一看寧波的變化,也是吃驚不已。
千里迢迢,都是來給王學謙道賀的,卻沒想到這群不太靠譜的人,找到了在寧波設計鐵路橋的鄭華,讓這位康奈爾的博士,給他們當起向導。
其實他們很早就來了,至少比大部分來王家道賀的客人都來得早。可是在寧波一待,就是六七天。都快忘記了來寧波的本意了。
這天起來,胡適在旅店吃早點的時候,發現客棧里的人少了很多,差異的找來伙計問道:“今天這么沒見多少人?不會哪里有什么好去處?”
“你們幾位。一看就是外來的。您不知道,這院子里原本住著的都是去余姚的嗎?”伙計樂的輕松一些,掌柜的可不會因為生意好,給他漲工錢。
余姚?
胡適好像有點眉目了。歪著腦袋走了幾步,看到趙元任問道:“我們是不是忘記重要的事情了?”
扭頭問趙元任:“今天幾號了?”
趙元任一翻白眼道:“我怎么知道?說好去余姚的,這些天盡跟著你們此處瞎晃了。不是說今天動身去四明山嗎?”
趙元任的怨氣很重,他不過是想要一張不花錢,坐著舒坦的船票而已。
胡適這通折騰,等到他終于發現,原來玩過頭了的時候,客棧里頓時發出一陣尖叫:“老馬,出大事了!”
“老張,別睡了!”
“王庚呢?”
“王庚大前天就走了,你不會忘記了吧?”
“趙元任,你快去外頭雇大車,這下完蛋了,昏頭了!”
出門能把正事給忘記的,也就是他們幾個了。趙元任對于胡適像是給手下安排事的口吻,非常不爽,他好歹也是哈佛講師了,雖然是教中文的,但是他要讓胡適知道,他不是胡適的小弟,他可沒有在北大混飯吃。
胡適瞪眼道:“你一個蘇州人,連貴州話都能說,到哪里都是本地人,我們出門雇車,肯定要被當成冤大頭。”
趙元任低頭想了想,還真是這樣一回事。他懂三十多個地方的方言,民國任何地方都能去的,除了內蒙、新疆的方言有可能會讓他為難一些。還真讓胡適說對了,他在哪兒都是本地人,一口濃郁的本地方方言說出來,很難讓趕車的車把式把他當成外鄉人看,自然這車價也就下來了。
車是大板車,拉貨的那種。趕車的是一個精瘦的漢子,臉堂黝黑,穿著白色馬褂,不過已經被汗水浸的有些發黃了,腳上穿著一雙厚底的草鞋,褲管卷起。人看著還精壯,就是看不出長相,黑亮黑亮的,畢竟天天在太陽底下曬著,原本的容貌早就大變樣了。
不過拉車的騾子看著挺精神,是趕長路的車把式。
趕車的,看著從客棧里走出來幾個穿著西褲皮鞋,大半都是戴著眼鏡的主顧,頓時心中懊惱,有些怨懟的看了一眼穿著大褂的趙元任。
剛上路,胡適就開始催促:“車老板,能不能快一點?”
趕車的心中一喜,有要求就好辦。臉上卻愁眉苦臉的撩了一眼天空,萬里無云:“幾位老板,你也看到了日頭大,牲口也吃不住。這還是上午,暑氣還沒起來,到了中午,還得找一個陰涼的地方休息…”
“這怎么行?要不我們給你加錢!”
“老板,人受得了,可是牲口…”
“加兩成的車費!”
“兩倍!”
“得嘞,幾位老板,坐好了。”
趙元任看著胡適的背影,恨得牙癢癢,他甚至懷疑,這位壓根就不是為了省錢才讓他去雇車,而是純粹為了使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