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感情上說,雖然到場的候選人有至少十人之多,甚至連名頭不夠響亮,人生經歷仿佛只有刺殺過一次攝政王,還很憋屈的失敗了,最后痛改前非,才獲得自由的汪兆銘,汪精衛。
還有純屬是來湊數的嚴修等人,雖然民望不低,但缺乏在政壇的民望,估計要是自己不投自己一票的話,多數是以零票結束這次總統的角逐。
還有滿肚子委屈的被廢除的大總統徐世昌,嘟噥著嘴,似乎也不太樂意讓人看到他的頹敗樣。
精力過于旺盛的軍閥頭子張作霖,整天在找機會對付曹錕,當然他的那種程度的對付,更貼切的說,是惡心曹錕。因為奉軍短期內也不可能和曹錕發動一場能夠顛覆對方的戰役。
另外,孫文。
陸榮廷。
李烈鈞。
等人,忙著在廣西打成一鍋亂粥,哪里有時間去關心在燕京的這次大總統選舉。就算是關心又怎么樣?
就像是一場讓人興奮的盛宴,主角不是他們,最多也就是一個陪客的身份,就為了蹭幾頓好的,他們那樣的地位,也不允許做出如此下作的事來。反正對于大多數候選人來說,地方勢力也罷,不管誰在臺上,他們都要反對。
至于反對的理由,總能找到。
官場,什么時候一塵不染過,有灰層的地方,就有污垢,只要花一點心思,總不會太費事的。
反正‘國黨’也有代表在臺上,來的議員中,隸屬‘國黨’,還相信孫文才是民國救星的‘國黨’成員來的也有三十來人。雖然已經起不到什么決定性的作用,但也能保證在廣西的孫文,還能夠對遠在千里之外的燕京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力。而這個影響力直接表現在國會推選上的選票。
“好家伙,人沒到全乎,這國會啊!開不成!”
也只有張作霖,敢在周圍都是曹錕衛隊的矚目下,毫無顧忌的幸災樂禍。
“各位,到點了,該吃飯了,張某人請客…”
張作霖賄選的錢不見得難得出來,可請客的錢,他從來不缺。龍肝鳳髓當然沒有,可地上跑的,空中飛的,海里游的,只要能說得上名來的,張作霖還掏得起這個賬。
曹錕氣的脖子都要歪了,張作霖太陰險,在這個節骨眼上拆他的臺,當場要發作。
可曹家老四一個勁的勸曹錕:“四哥,忍一忍,再忍一忍就過去了。已經派人去和議員們解釋了,還有在國會里本來就有食堂,雖然沒有用過,但一應俱全。也都按照吳議長的安排,準備下去了。飯菜馬上就好。”
“整這些沒用的干什么?現在關鍵是人,議員…燕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曹錕氣的跺腳道。隨即想起四弟的話,還想不對勁,什么忍一忍就過去,你當是生孩子呢?
“食堂的飯菜還按時準備嗎!”
“這是一幫祖宗懂不懂,這天,他們比誰都大。你敢餓一個他們試試?”
曹錕氣的按住腦門,甚至站的近的隨從,都能看到曹錕腦門上的青筋厚起,跳動的痕跡。顯然此時此刻,曹錕的內心也備受煎熬。他想到了一萬種,有人拆臺的辦法,就是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在議員的人數上下手。
這幫背后耍陰謀詭計的小人,曹錕心里暗暗罵了一句。
而議員也是一個個開罪不起的人,就像曹錕自己說的那樣,是祖宗,開罪不起的祖宗。當然祖宗也并非天天會讓后人為難,一般一年之中也就清明祭祖的時候,會讓后人想起來,有那么一個地方,盼了一年的貢品和子孫的孝敬。
議員有時候和祖宗有些像,不過周期可能更長一些。
“大帥,要不要找吳議長來?”
“找他來?”
曹錕點了點頭,隨后跳脫的問了一句:“王學謙和張作霖在一起?”
“聽底下的人傳,昨天他們認識的,好像是坐在一張席面上,估計是湊巧了,被張作霖叫住。”曹家人個個陰著臉,曹家上下幾十口子人忙活了一個多月,就是為了準備這次國會大選,曹錕能當上大總統。可是臨了,狀況頻出。而議員人數不足,甚至連吳景濂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三哥要不要叫他來?”曹銳看了一眼曹錕道。
曹錕怒道:“叫他來干什么,他也不是為了投靠老子才和老子拉關系的,南方人沒有一個好人。”
曹錕也是在氣頭上,想起來孫文,李烈鈞,黎元洪…一系列讓人頭痛的名字,但就是找不出哪怕有一個人在他心里有點親切之意。
不過曹錕很快就平復下去焦慮的心情,他剛才說的不過是氣話。民國的立國之本,說出來其實就是山寨了美國的制度。國會是美國的國會制度,連省議會制度,也是照抄美國人的地方州的政治體系。可問題是,雖然制度并非不堪大用,但是壓根就不適合民國人。
能夠上臺的政治強權人物,代表的是一個軍事集團的利益,而并非是那種真的靠著的黨派選舉,財團推動出來的假民主。
美國的民主是糊弄國民的假民主,至少代表著財團利益的統治者,還帶上了親善的面具。
而在民國,連這種虛假的面具,強權者都不愿意戴。
曹錕知道,就是他贏得了大選,該打仗的地方還是得打仗,沒得商量。南方還會和北方水火不容,張作霖還是想要入關,孫文還是不消停的喊著口號,要顛覆這個,顛覆那個…
民國其實就是一個四處起火的千年古剎,看著煙霧繚繞,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似乎民主觸手可得,仿佛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面發展。
可實際上呢?
就像是十幾個爭斗家產的兒子,忽然間發現壓制著他們的老子沒有了,這下子,什么兄弟親情,手足同胞,都滾一邊去。誰都想吞下最大一筆產業,甚至恨不得把兄弟幾個一個個都掐死。
而曹錕賄選,顯然就是一群還在你爭我斗的兒子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最有希望成為最大繼承人的家伙。這下子,所有的怒火,怒氣,甚至是敵意都海嘯一般的沖過來。曹錕,或者說曹家是否能夠擋得住,就成了其踏上政壇巔峰的最后一步。
曹錕嘆氣道:“還是叫王學謙來問一下!”
“大帥,找到兩個議員,不過…”
“不過什么,人活著么?”
手下古怪的看了一眼曹錕,只好點頭道:“人活著,就是被綁票了,警察廳的暗探找到他們的時候,正被剝的光溜溜的關在一處西城的雜院里。”
“沒弄錯嗎?”
“沒有,議長在確定議員簽到之后,就給拍照了,按照片找過去的,絕對貨真價實。”
“這就好,這就好啊!”
王學謙走進曹錕的休息室的時候,里面的緊張情緒已經被緩解了一些。但經歷了大驚大喜之后,不再年輕的曹錕顯得疲憊不堪,軟塌塌的躺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當大元帥的風光一樣。
“子高,你來了?”
“大帥,選舉人數還差幾個人?”
曹錕聽王學謙一開口,就直奔主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還差一個,其中兩個議員已經在西城區被找到了。只差一個,國會就能夠召開了。”
王學謙當然沒有辦法給曹錕變出一個國會議員來,但是他知道,有一個家伙,正躲在燕京一處還沒有建成的醫院里,裝病。
黃楚九,這位下了火車,還沒有消除旅途的勞頓,就在懷里被塞了一張渣打銀行的支票,隨后被張作霖反賄選的衛隊攔住了,盤問了許久的藥房大老板,正躺在一所由美國投資的醫院里,裝病。
醫院雖然還沒有正式開辦,但是只要有關系,就能住進去。
而地方就在距國會大樓不遠的西單牌樓附近,協和醫院,洛克菲勒基金會下在遠東最大的一個非盈利性的公益資助。中方董事,就是胡適。其實協和醫院并非是普通的醫院,而是一所醫學院和醫院的結合體,不僅為公眾提供最好的醫療設施,還培養醫療人員。早在袁世凱時期,醫院就已經開始籌備,經歷多個地方的選址之后,最后把醫院設在燕京,據傳言協和醫院開業的時候,約翰洛克菲勒將親臨。另外,美國的副總統柯立芝也將陪同到訪。
為了協和醫院的開業,洛克菲勒基金會已經花費了一百萬美元,但還將長期投入,以將協和醫院建成為遠東,乃至亞太最好的醫院。
也只有洛克菲勒基金會,這樣龐大的資金支持才能夠完成這樣龐大的項目。
雖然醫院的門口沒有衛兵,也沒有蠻橫的護院,但是只要在醫院主樓上懸掛一面美國的星條旗,燕京的警察局就只能干瞪眼。
“我知道有一個人,在協和醫院的病房里。不過要是實在湊不齊人的話,他倒是應該能夠堅持一下,直到投票結束。”王學謙開口道。
他的話,無疑是救了曹錕,乃至整個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曹錕衛隊,還有議會上下上百工作人員。
曹錕剛才還不滿于王學謙的‘叛變投敵’的不良行徑,還擲地有聲的說,南方人沒一個好人。此時卻感激的握住了王學謙的手,曹錕卻立馬改了一副口吻:“關鍵時候,還是子高幫上了大忙啊!”
協議醫院,曹錕不清楚,但是他身邊的曹銳聽說過。美國人辦的醫院,造的比王府都闊氣。關鍵是,這家醫院是美國人的,而且還是在美國比總統都要有權勢的人的,這才是關鍵。曹錕的衛隊雖然在燕京橫沖直撞,可要是面對洋人的地盤,萬一鬧出一點外交糾紛來,還了得?
曹銳開口道:“三哥,不太好辦啊!”
“不就是一家醫院?”曹錕滿不在乎道,在燕京城,他的衛隊出面,還有辦不到的事嗎?再說了,讓他們去好好的請一個人,又不是綁票,至于這么大驚小怪嗎?
可曹銳緊張道:“美國人的醫院,病人能不能出院都是洋人醫生說了算的,誰下令都不管用。要是醫生不同意,我們也只能干瞪眼!”
“還有這規矩?”曹錕瞪眼道:“洋人醫生,不也是人雇的嗎?給錢行不行?”
王學謙站出來,開口的時候,頗有挺身而出的勇氣,不過也只有他知道,黃楚九是裝病,在醫院里住著,反而不舒坦。再說了,有胡適這個中方董事在,估計也出不了什么事。
“諸位,還是我跟著去一趟吧?住院的是浙江的議員黃楚九,估計看到一群陌生人來,說什么也不敢跟著出來的。有我在,就不會有麻煩了。”王學謙說著他的理由,合情合理的解釋,讓曹錕滿意的點頭。
另外,曹銳補充道:“讓衛隊換幾個機靈點的,穿上便裝,跟著子高一起去,速去速回。”
吳景濂這時候也是長出了一口氣,跟著曹錕做事,真是狀況百出,麻煩不斷。
好在,一切都已經走上了正軌,只要今天把總統選出來,曹錕如愿當上了大總統,那么他的仕途也將迎來一個新的起點。至少,他再也不想在國會這個如同夜壺一般的地方呆了。用的時候,才想起來,不用的時候丟的遠遠的。
協和醫院,胡適在他的辦公室里急的團團轉。
隨著醫院正式開辦的時間越來越近,醫院的總負責人,洛克菲勒基金負責人之一,約翰洛克菲勒的私人顧問弗雷德里克.蓋茨對醫院的制度越來越嚴格,一天一檢查,三天一徹查,弄得醫院上下人心惶惶的。
當然,緊張的不只是美國來的醫生和教授,而是像胡適這樣的民國身份的中方董事和管理人員。
他昨天還拍著胸脯像王學謙保證,就是紫禁城被軍閥沖擊了,洛克菲勒旗下的協和醫院,在民國誰也不敢動。
是的,這話沒錯。
洛克菲勒的醫院,別說民國人,就是英國人、日本人、法國人也不敢動。正如摩根的巨大影響力,在逝世之后,全世界六十多個國家的元來的悼詞電文,甚至連英、法等一流列強都派出外交官去參加葬禮。在美國,有三個人擁有這樣的地位,洛克菲勒,摩根和卡內基。
與前兩位不同的是,卡內基是因為沒有繼承人,他只能在有生之年將近十億美元的財產投入到公益事業中,避免在他死后,巨額的財產成為聯邦政府的收入。
洛克菲勒家族和摩根家族,都不缺乏繼承人,他們根本就不用擔心這樣的結局。
所以,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投資項目,可以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為周期來運作。協和醫院無疑是這樣一個漫長項目中的一個,被洛克菲勒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老約翰固執的認為,好人有好報,這話在他的身上驗證了。樂善好施的洛克菲勒甚至準備為協和醫院投入上千萬美元,就為了打造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偉大成就。
當老板特別重視,手下的顧問、幕僚,就更不敢偷懶了。
弗雷德里克.蓋茨作為醫院運作的關鍵人物,在得到老約翰要參加議員的開業慶典,還有柯立芝副總統也將陪同,頓時如臨大敵,深怕出哪怕一丁點的問題。從而在他的老板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失去寵幸的地位。
而胡適的緊張也正是來源于弗雷德里克.蓋茨的超乎正常的認真之中。
醫院本來就不過是在測試階段,另外還在等待部分醫療器械從美國運送過來,包括X光機等最先進的設備。
出于培養醫護人員的要求,醫院雖然開始接待一些病人,但主要是測試性質的。所以,偌大的一個醫院內,醫生都比病人多。胡適仿佛像是神經質的從窗臺上,看到了弗雷德里克.蓋茨的凱迪拉克汽車,拐進了醫院的大門。連忙朝著黃楚九的病房走去,口中念叨著:“王子高,你可害死哥哥了。”
開后門進來,全身上下還沒有任何一點病痛的黃楚九,顯然經不起那些美國醫生的檢查。
正當胡適心驚膽戰的往黃楚九的病房跑去,另一撥人,也浩浩蕩蕩的,甚至轎車后面跟了一輛卡車,好運送無法坐轎車的病人。顯然是做足了準備,即便黃楚九今天要是在床上,也要抬著在國會大樓里,死在選舉現場。
雖然587個活人,1個死人組成的國會大選,讓人不免覺得有些荒唐,但也好過人數不足,帶來的危害。
關于這一點,連王學謙都沒有解釋的念頭,他總不能說:曹大帥,您和張大帥兩人實在是太熱情,我們的黃楚九議員,剛抵達燕京,就被兩個人爭來爭去的送錢,嚇的不敢出門,只能去美國醫院躲吧?
他真要敢這么說,曹錕肯定是不會在意的,可保不齊曹錕身邊的人會多想,王學謙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議員人數不夠,專門導演了這場單騎救主的把戲,好博得曹錕的歡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西單牌樓附近,卡車停下來。下來了八個孔武有力的小伙子,臉上就像是鐵打的表情,看著有種木訥,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些都是大人物豢養的‘死忠’。
而胡適跑到病房區的時候,就發現已經晚了。
弗雷德里克.蓋茨拿著病房的記錄本,問著值班的人員,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家伙到底是哪兒來的?當值班的民國護士,很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胡適站著的方向,弗雷德里克.蓋茨頓時怒氣沖沖的轉過頭來,對胡適喊道:“胡,我想你也一定很想解釋,放心,我的時間足夠多。”
胡適啞口無言的張了張嘴,腦袋發麻,面對暴怒的美國人,他心里也發虛。
主要是,他這個中方董事,似乎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把醫院當成了庇護所,徇私情了。
正當他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說起的時候,他的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抱歉先生,病人是突然的急癥,需要觀察。現在他的家人來了,馬上將病人帶走。”
八個大漢,沖進病房的那一刻,黃楚九正斜靠在病床上,無聊的摳腳丫子,心里卻煩悶不已,這破地方,連個人聲都沒有。他這樣想雖是事實,可當老天一下子送給他八個孔武有力的大漢的那一刻,連黃楚九那張富態的臉上,也因為驚恐也扭曲了起來…
“你們是誰!”
“黃議員,我們不會害你的。”
黃楚九更害怕了,害人的壞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說自己是要幫人的好人。
“不要過來…我不會走的,我是病人,我有病,傳染…我不走!”
病房里傳來了黃楚九殺豬一般的喊叫,胡適頓時嚇的臉上的肌肉都顫栗起來…R1152(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