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同學會,雖說選在皇城根下的南河沿,周圍的地段,用90年的說法,是超越cbd的豪華、高檔、脾氣的皇家獨享區域。|}.
可實際上,花錢買下這片區域的人,從來都沒來過,整天在這里混跡的人,不是教書匠,就是科研男,在民國屬于毫無影響力的一批人。
胡適在見到陸小曼的那一刻的興奮,足以說明了一切。
和這個時代的大部分非盈利團體一樣,歐美同學會,等同于在燕京的一個接待站而已。相比留日的同學會,根本無法同日而語。主要還是留日的學子歸來之后,目標就是當官。
學的也是非常有針對性,學軍事的,要不就是陸軍士官學校,高級一點的是都帝國大學。除了軍事,最受到追捧的還有政治,法律,外交一類熱門專業。
相比留日學生,留學歐美的五花八門,文學、哲學、氣象學、機械制造、天文學、地質學、教育學,少數想要通過學歷來改變人生的,才會選擇軍事,法律,財政等專業。甚至有人還去學戰列艦制造,這個專業在民國已經冷僻到讓人發指了。民國的船廠,除了英國匯豐銀行控股的‘耶松船廠’,是當時民國最大,亞洲前三的船廠,或許才有能力建造巡洋艦級別的戰艦。江南制造總局只能建造千噸級的輪船,萬噸級就抓瞎了。
而幾千噸運輸量的輪船,連戰列艦的一個炮塔都搭不起來,更不要說戰列艦了。
本來是去學習這個世界最為先進的技術的人才,也是絕頂聰明的社會精英,但最后回國之后發現一身才學在國內毫無用武之地。
海龜,立刻變成了海帶。
無奈之下,有些人只能選擇在大學中教書,有些干脆在洋行。或者創辦小工廠,變成了人才的極大浪費。
生活失意!
人生無望!
充斥著大部分歐美同學會成員的心頭,除了少部分人,憑借家世,運氣才獲得了高官厚祿,但也被排除在權力核心之外。所以,別看歐美同學會聽上去像是高大上的樣子,其實其中參加聚會的,大部分都是權力的邊緣角色,屬于打醬油的。
所以。胡適在認出陸小曼的那一刻,發現對方竟然是名動京城的名媛。
頓時激動的差點蹦起來。
似乎來一個名動京城的名媛,就能讓歐美同學會的社會地位高上一大截似的。其實誰的心里都清楚,在燕京,或者在整個民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會才是掌握這個國家絕大多數聲音的組織,歐美同學會,最多也就出一些詩人、文化界的名人,想要抗衡軍隊的影響力。是絕無可能的。
看著胡適一驚一乍的沖動勁頭,仿佛是個小伙子。
不過這個時候的胡適,確實挺年輕的,長相也文質彬彬的。很符合讀書人的審美標準。唯獨讓人有些遺憾的是,讀書多了,眼睛看壞掉了,帶著一副并不能給他加分的厚鏡片玳瑁眼鏡。
看著胡適夸張的背影。仿佛像是一個街頭賣報的報童,吆喝的給院子里的人報喜。
陸小曼躊躇的了一眼王學謙,似乎在等待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王學謙輕聲咳嗽。也有些意想不到,陸小曼在京城的名氣,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一個才參加了幾次外交宴會的女中學生,竟然能夠名動京城?
“沒想到你在燕京的名氣挺大的!”
陸小曼的眼睛,瞇成月牙狀,晶瑩的皮膚如同白玉一般,不得不說,這個女兒還是有些資本的。享受了一句不算恭維的恭維,陸小曼在陰霾中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來,昂起頭,白皮鞋在石階上,踩出水珠滴落在屋檐下水潭的聲音,步子并不大,卻透著一種靈動。
高昂的頭,像是一只驕傲的小母雞…
雖然王學謙很不愿意承認,此時的陸小曼是美麗的,動人的,驕傲的,氣質絕倫的…
能夠成為校園女神,本來就需要足夠的實力。
陸小曼應該是故意的走慢了一些,等待王學謙,不過她還沒有大方到挽著王學謙的手臂的程度。除非是親兄妹,或者是情人關系,不然這樣親昵的舉動,是不被這個時代所允許的。
王學謙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心說:“算了,反正徐志摩在英國,讓她參加這次同學會也沒什么。”
“子高!你看誰來了?”
“張彭春!”
“哈哈,還有幾位,估計你不認識,都是留學歐洲的,對了,還有我們的小師弟,王庚。”
胡適說到別人的時候,還是非常熱情的,原本應該對學弟給以照顧的學長,卻在說道王庚的時候,有些冷落。
王庚在美國求學的時間并不長,就五六年左右。
相比王學謙,張彭春,十多年的苦學,才獲得了一張學位證書,成為留洋博士。王庚是那種一心想要利用留學經歷,來改變自己命運的人。庚子留學生,本來選擇文科的就少,像是胡適,張彭春這樣的教育學博士,也都是為了回國籌辦教育而所學。
研讀歐美文學的學子,本來就會給人一種不務正業的感覺。
像是王學謙,剛到哥倫比亞大學的時候,學的是數學和機械,之后轉入物理和天文學。
可王庚在美國的前四年,就換了三個大學。密西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都是在美國享譽盛名的大學之一。尤其是哥倫比亞大學,是當時美國最好的工科大學之一,并列的是芝加哥大學。
去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文學,本來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張彭春、胡適,選擇哥倫比亞,最大的原因是。當時歐美最好的教育學導師杜威,就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教育學院任教。
之后,王庚更是出人意料的選擇了西點軍校,對于文人階層來說,抱團取暖幾乎是一種本能。早年間的秀才鬧事,后來的革命黨反清,文人雖然總給人一種成不了大事的感覺。但是其中一個人,突然有一天鬧出要當兵了,這等于是自動從這個圈子里退出來了。
王學謙對王庚沒有偏見,但是在第一眼看到王庚的時候。他有些失望。
沒錯,是真的失望。
王庚是一個軍人,但是王學謙愣是沒有從王庚的眼神中看到鐵血的堅毅,或者是堅如磐石的信仰,甚至連蔣百里性格中的那種沖動都看不到。
或許王庚在西點軍校的成績很好,但是他似乎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軍人,要走的路還非常遠。至少他心中的名利心,要少一些。
姑且不說別的,就是在淞滬抗戰。兩軍交戰正酣的時候,雙方政敵散兵犬牙交錯,他孤身只帶了一個衛兵,離開守衛深嚴的軍級指揮部去租界的美國大使館。失手當了俘虜。且不說是否是宋子文下的令,但當時的情況,作為一支擁有三萬人大軍,裝備精良(超過日軍)的最高指揮官。在交戰時期,是說什么也不能孤身犯險的。
雖然說不少人感慨于王庚的婚姻不幸,仕途不暢。但是卻沒有人想到,從這些小事上,他缺乏一個大將該有的果斷和臨場應變能力。
說這些,在此時此刻,都是沒影子的事。
此時的王庚,作為外交武官,參加過巴黎和會,在燕京的總參謀部任職。已經是上校軍銜,要不了多久,說不定能夠在不到三十歲之前,就成為將軍。完成一個草根,勵志的全過程。招攬的人,是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同樣是西點畢業,王學謙看重溫應星,并委以重任,是因為對方務實的性格。
任用蔣方震,好吧,雖然是對軍神的不敬,但蔣方震是朱葆三硬塞給他的。
站在王庚的面前,王學謙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隨即笑容浮現在臉上,如沐春風的感覺,讓人感受到最親切的關懷:“王學弟,你可是讓顧學長都是贊不絕口,我來燕京沒幾天,就聽起顧學長多次提到你在巴黎和會期間,風度絲毫不亞于歐洲的貴族軍官,是能文能武的帥才。”
“顧學長真這么說?”
王庚很天真的相信了,顧維鈞在當時是什么身份?會去關注一個隨從的使團中的武官?
王學謙只是客氣的說幾句好話,沒想到讓王庚激動之余,竟然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這讓他有些為難,立刻轉移話題道:“不過,作為學長我得給你提點建議,你在文學上的才能也要利用起來,要有機的結合起來,才能有更高的成就。”
王庚根本就轉不過彎來,文學和軍事?這本身就是兩個既然不同的學科,能結合起來嗎?
要是在場的其他任何人,王庚根本就不會搭理,更不要說這等離譜的事了。文學結合軍事?
那是個什么玩意?
可王學謙給他的印象太不一樣了,燕京的總參謀部內,有當時浙西防御戰的案宗。當時并不被看好的浙軍第二師,張載陽部,缺槍少炮,根本無法抵擋北上仙霞關的閩軍,而浙軍第三師的叛亂,也不是成立時間不長的寧波地方守備旅,一個旅的兵力能應付得了的。
可戰斗的結果是王學謙在寧波發動總動員,閃電般的讓主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擊潰第三師,之后急行軍三天,抵達西線戰場,徹底將李厚基吞并浙江的美夢擊碎。
這等手段,是一個文人能夠辦到的?
正因為吃不透王學謙的深淺,王庚才懷疑,才不解,才覺得王學謙說的很有道理,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怎么結合起來?
而這一切,被站在王學謙身后的陸小曼都看在了眼里,顧叔叔什么時候和王學謙說過這個叫王庚的家伙?
原本以為他還是一個機靈鬼,沒想到是個呆子,三言兩語的就讓王學謙帶溝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