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的積累,不能靠著運氣。
更不是靠著善心,就能輝煌騰達的,何況是洛克菲勒這樣的龐然大物呢?
相比花旗遠東地區負責人喬納森的解釋,托尼唐的內心中更多的是謹慎和懷疑。關鍵是對方需要什么,泛美銀行雖然已經頗具實力,但是想要和紐約城市銀行,曼哈頓銀行這樣的大銀行相比,絕對是不夠看的。
一旦對方要求股份置換,表面上看,泛美銀行似乎也成了花旗財團的一員。
但實際上,擁有龐大資金的花旗銀行,可以通過增加資本,將泛美銀行徹底改頭換面,成為紐約城市銀行的子銀行,完成絕對控股,成為泛美銀行的絕對股東。把泛美以前的股東們,都踢出局。
就像當年的杜邦家族一樣和摩根財團滲透通用汽車一樣,杜蘭特野心勃勃,但也抵不住兩個超級財團的連連施壓,最后只能被董事局趕出去。
這不過是華爾街眾多商業博弈中的一幕而已,數不勝數。托尼唐當然知道,成為花旗股東會帶來何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他更在意的是能夠在金融行業有一番事業可做,而不是在四十歲的時候,就成為養老狀態,只有每年在花旗發放股東紅利的時候,參加一次花旗的年終宴會而已。
所以,財團和洛克菲勒能夠交換的產業,絕對不能涉及銀行,但是其他產業,大部分都是新興產業,規模雖然不小,但是也不是那種動輒資產數億的大企業,洛克菲勒財團能夠看得上嗎?
對此,托尼唐在下樓的時候。乘機找了一個機會,在樓梯口,提醒了王學謙幾句:“威廉。恐怕洛克菲勒家族,要的有些多。我希望你慎重考慮!”
“你知道對方要什么?”王學謙抬眼,眼神玩味的看著表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托尼唐。
托尼唐也不避諱王學謙的眼神,反而鄭重的點頭道:“就怕他們是要銀行的股份。現在的泛美銀行,遠不能和紐約城市銀行對抗,一旦進行股份交換,我們這些中等規模的股東就不要說了,就連你這樣的大股東。最后也只能成為紐約城市銀行的小股東。”
“然后由泛美銀行提供財務結算和融資平臺的財團模式被徹底打破,最后好不容易整合起來的財團就要分崩離析?”王學謙玩味道,但是表情輕松,似乎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威脅。
托尼唐吹胡子瞪眼道:“你都知道,還問我?”
“我是知道這是一種非常好的兼并模式,但是財團之間的兼并,在眼下摩根一家獨大的情況下,你覺得洛克菲勒家族會這么蠢嗎?”王學謙輕輕一笑,不過他的分析也算是有一定的道理。
至少,托尼唐是聽進去了。點頭道:“有一定的道理。”
王學謙這才說出他的猜想:“所以,用銀行的股份置換,是釜底抽薪。稍微有一點的商業經驗的銀行家。都不會答應。除非泛美銀行出現資金上短缺非常嚴重,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條款。但是眼下,這種狀況不會出現。你的擔心也是多余的。”
“多余的?”托尼唐假假也是一家銀行的總經理,紐約數千銀行家中的一員,心說自己的眼光雖然不濟,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那么你說,對方的目標是什么?”
“汽車!”
“雪佛蘭不是已經被洛克菲勒家族控股了嗎?”
“但是雪佛蘭并不能代表美國汽車行業,在行業內,雖然可以排進前三。但是相比福特和通用,缺乏產量上的優勢。”
對此。托尼唐表示不能理解。汽車行業,從內燃機發明。到第一輛商業汽車的投入市場,然后福特的崛起,整個行業還不到20年的發展。但是產能已經到了一個讓人覺得恐怖的數字。
作為一個保守的銀行家,托尼唐對于汽車行業的估計,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地步。
當然,他并不反對財團發展汽車行業,而在美國的籌備的汽車公司也已經安裝好了流水線,馬上就要投產。對此他不好發表負面的見解。但是他從王學謙的口中聽到,洛克菲勒想要整合美國汽車行業的雄心,也是大為不理解。
王學謙也不方便對托尼唐說,美國的汽車工業,一年產量100萬輛不是終點,一年的產量1000萬輛也不是夢想。
但是有一點可以說得通,汽車對于石油公司的銷售提升,是其他行業根本就無法比擬的。
在美國,還有歐洲,隨著電氣化的進程,安全的電燈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喜愛,煤油作為照明燃料的使用,正在飛速下降。
龐大的洛克菲勒家族的支柱產業還是石油工業,如果沒有一個大量增長石油消耗的工業品,對于這個家族是非常不利的。投入汽車行業,也能解釋成為洛克菲勒家族的戰略部署。
雖然這也是一個不錯的解釋,但是從托尼唐的表情上看,他雖然相信了王學謙說的話,但是對洛克菲勒家族的做法有些不太理解。
對此,王學謙也只能感慨,托尼唐的格局太小了一些。
摩根和洛克菲勒都是兩個龐大的財團,一方強勢,并不表示,另外一方就要夾著尾巴做人了,放棄商業帝國的擴張了。尤其是,老約翰洛克菲勒還在世,他可不同于其他財團的當家人,他是一手締造洛克菲勒家族的人物,是家族創業者,也是開拓者,手段上必然會更加具有侵略性。只不過,在今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避其鋒芒倒是真的。
另外一點,王學謙沒有說,泛美銀行為主的財團雖然已經成型,但是缺乏和其他財團的聯系。
沒有股份上的置換,將長期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下。
而除了銀行和金融業要保持獨立性之外,下游工業企業的聯合也好,股份交差控制也罷,都能讓整個財團在經營能力上增加不少臂助。能和洛克菲勒家族搭上關系,顯然要比偏安一偶的克朗家族更加有利。
唯獨有些讓他吃不準的是,洛克菲勒家族的胃口有多大,或者說,老約翰的胃口有多大。
在大廳里轉了一圈,和幾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商人簡短的聊了幾句之后,顧維鈞的心里也有些空蕩蕩的。
他也看出來了,這次宴會雖然名義上邀請的是他和王學謙,但是宴會背后的交易,顯然沒有人原意讓他這個民國的外交官知道。
好在王學謙終于從樓上下來了,再次見到王學謙,顧維鈞反而有些急切道:“是否有轉機?”
王學謙一開始還在權衡合作的事,顯然這次宴會也好,花旗商會對領事館的施壓也罷,都是洛克菲勒家族在表示對方的善意。雖然這樣的善意對王學謙來說很有幫助,但這是他沒有將泛美銀行的經營重點從美國轉移到民國來的因素。一旦他真的要如此孤注一擲,那么對于整個民國政壇來說,將是一場大地震。
只不過,他要是真的敢這么做,那么美國的產業,等于是徹底放棄了。
董事會里沒有人會同意他這么干的,即便是朋友,但是在商言商,首先考慮的是投資回報,而不是交情。
見王學謙發愣,顧維鈞再次提醒了他一次,他這才點頭道:“有些突然,不過我想對你來說應該是好事。”
“什么對我來說?”
王學謙低聲透露道:“可能美國領事館的態度會在短期內改變。”
雖說,美國領事館在此之前,表示過對寧波方面的支持,也在一些場合發表過一些評論。但都是不痛不癢的說辭,從根本上,美國人這種模棱兩可的做法,會讓英國人誤解成為,美國人是要用他們外交上的老套路,渾水摸魚來了。
而在民國和英國談判團的磋商中,由于沒有一個強力的盟友,英國人的態度也漸漸的強硬起來了。
這讓顧維鈞既無奈,又擔憂。深怕最后談不攏之后,英國人會采用武力解決。
畢竟這是有先列的,找一個出兵的借口,還不容易嗎?
顧維鈞聽到美國人的態度可能轉變,當然要問清楚:“是朝著租界方面呢?還是?”
“應該是民國方面。”王學謙想了想,這種脆弱的關系,如同落水者和稻草之間的關系,能救命,但也可能會讓人絕望。于是多問了幾句:“這能利用上嗎?”
顧維鈞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點頭道:“雖然我不清楚美國人的態度是否會強硬,但是我知道,在英日同盟這件事情上,美國人和法國人是站在一邊的,只要從這方面下手,美國人絕對不會妥協。”
可顧維鈞畢竟在外交界混了十多年的老人了,當然不會相信,美國人是處于國際友誼,才出面表明立場的。肯定有他們的利益訴求,換句話說,就是美國人要什么?
民國能給得起嗎?
而這個問題,可不是顧維鈞一個人就能答應下來的,在燕京的曹錕不點頭,顧維鈞要是敢在談判書上簽字,那就是賣國。不管民意如何,他在政界的仕途,也將走到頭了。
想到這些,顧維鈞認為,是該和曹錕的代表,曹家老四見一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