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天上一輪彎月高懸,明月當空,大地就像是披上一身街邊的素色長裙,除了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間一個勁的嘶叫著,似乎像是過節一般。.
可要是有人走動的聲音在邊上路過,這些小家伙們,就一個個按兵不動,一聲不吭的,警覺極了。
王家的院子,有年頭了。三進的大院子,對于王家來說,并不算大。反而一大家子人要是住在這個院子里,老媽子丫鬟都施展不開,更別提住人了。
管家王福安帶著十來小廝,收拾了一個下午,才把前院給收拾了出來。
即便這樣,王學謙也在院子里住了下來。朱家老宅他是估計不敢去了,可沒曾想,朱子興也跟著來了。這位好動,根本就坐不住,加上老頭子給他下了死命令,心里頭煙熏火燎的,急的團團轉。
“子高,你可答應過我。明天,最晚明天一定把條陳給我整理出來…”
“我可是在我家的老爺子面前拍著打了包票了,可哥哥的本事,要是吃喝玩樂,倒是難不住我。可要說洋人的玩意,這不是為難哥哥嗎?”
“這事可是你惹出來的,我可全指著你幫我度過難過了。”
反正這位也不客氣,大搖大擺的住了下來,晚飯的時候,就吃了一碗涼面對付了一陣,放下筷子罵廚子解悶的毛病,頓時讓人覺得非常無語。
不過,別看朱子興整天揚著脖子看人,可多半的時候,都是面對他看不上的人。或者是擺明了在他跟前巴結他的人,給好臉色,這不是把自己給比下去了嗎?
而對上王學謙,他連半點脾氣都不敢有。深怕王學謙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幫著他,把選舉監督的事給整理了出來。到時候,他拿什么去糊弄他老子?
其實朱子興有一點還是挺可愛的,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朱葆三才對他另眼相看。
就是把朱葆三囑咐的事,真心實意的去做。
甭管他是否是為了他長久的財源,才這么聽話,反正在王學謙看來,朱葆三特別喜歡朱子興這個兒子也是有道理的。大家族里,當兒子的,陽奉陰違有的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是孝子賢孫,背地里卻整天咒著老頭子歸天,好分財產。
反倒是,朱子興整天想著分財產,可人前人后都一個樣。對朱葆三說不上多孝順,可真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
也許是喜歡這個兒子的真姓情,朱葆三才會對這個在外人眼中的紈绔子弟,整天鮮衣怒馬的兒子,疼愛有加。
可王學謙卻煩透了,耳邊像是有一只蒼蠅趴在邊上,嗡嗡的叫喚個不停,而他卻還要集中精力,想著如何防止選舉過程中的舞弊現象,還要應付朱子興跌跌不休的嘮叨。
啪嗒…
王學謙忍無可忍,將水筆放書案上一摔,氣沖沖對朱子興吼道:“你不讓我耳根子清凈,我怎么寫條陳。”
沒想到,朱子興卻委屈了,耷拉著耳朵,小聲的嘀咕道:“我也不想啊!不是心里頭著急嗎?像是吃一團堿面似的,燒的慌。好吧,我不說話,總行了吧?”
不過消停了一會兒,王學謙實在受不了,扭臉對朱子興說道:“我不熱,不用給我打扇了。”
“得得得,好心當成驢肝肺…”
朱子興不樂意了,把菩薩往椅子上一摔,氣沖沖的走了。在門口的鐘文豹嘿嘿一樂,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朱子興氣沖沖的往后院走去 來到王學謙的身邊,小聲的低估道:“少爺,要不要把這位送出府去?”
自從鐘文龍在新軍之中,成了帶隊的軍官。鐘文豹對王學謙心頭之后的一點不滿也化成了一縷青煙,消失的無影無蹤。在王學謙的面前,安心扮演狗腿子的角色。
不過,鐘文豹身上總是帶著一點匪氣,總給王學謙有種邪姓的感覺。
就像是現在,朱家和王家交情不淺,他王學謙能把朱子興大半夜的就往宅子外面趕嗎?
雖說,朱家的老宅也不遠,但這也不是做主人的道理。
王學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鐘文豹,心中暗暗嘆氣,卻對朱子興卻有點不放心,囑咐道:“你去看看,這宅院很久沒住人了,別到時候讓這位爺磕著碰著,讓我沒法交代。”
“那…行吧!”
鐘文豹其實想要表現一把,這個人心眼直,大哥從軍之后,只要有王學謙的關系,還怕不能輝煌騰達?而二哥幫著他照顧師父,這也算是在老人家面前盡孝道。
他倒是想要說些感激的話,可是嘴笨。是在王學謙的面前,他心里頭還在真的有點發怵。
倒不是怕說錯話,惹的王學謙不高興。而是怕他毛手毛腳的,干什么,最后都落下一個錯的毛病。
估摸了一盞茶的功夫,鐘文豹嘻嘻哈哈從后院轉悠了回來,笑著給王學謙報告道:“這位爺可真行,見院子沒人搭理他,就找老管家要了一個‘氣死風燈’,一個人在后院翻石頭,逮蛐蛐玩呢?多大的一個人,連個人樣子都沒有。”
“多嘴。”
王學謙捂著肚子,忙活了大半夜,可真有點餓了:“去看看廚房有沒有吃的,給我拿點過來。”
“老管家都已經備下了,有蓮子羹,打糕,就給您拿去。”
身邊沒有了打擾,王學謙的精力也漸漸地集中起來,至少他不用擔心分心,而寫錯了條陳。打了個哈欠,看著已經漸漸有些雛形的監督方案,放下手中的水筆。
撐了一個懶腰,感覺渾身的骨骼都有種想要掙脫出身體的愉悅感。
走到門口,迎面的涼風習習,整個城市都沉浸在夜色之中,寧靜的就像是一個世外桃源。
要不是托朱葆三造福家鄉的想法,這寧波城內的電燈不知道該要什么時候才能亮起來。即便這樣,規模不大的發電廠,也只能斷斷續續的在晚上發電,而且電費也不便宜,大部分人家用的還都是油燈。
揉了一會兒眼睛,看到鐘文豹四腳八叉的躺在一張太師椅上,雙腳掛在屋檐下的欄桿上,時不時發出兩聲輕輕的嘖嘖聲,像是吧唧嘴的動靜,似乎做著美夢。
王學謙會心一笑,他也不知道,發展寧波對整個國家會改變些什么?
但他知道,這個原本不屬于他的家鄉,將因為他的到來,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唯一擔心的是,改變的最后,是否會給這座海邊的城市帶來勃勃生機,而是一場海嘯般的災難?
為此,他的心里還是有點擔憂,深怕一不小心,好心辦壞事。
因為他一個人的失誤,而讓數百萬人跟著糟糕。這個罪名,他擔當不起。而朱葆三和他一樣,也擔當不起。
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應該是朱葆三心里也沒底,這才將他拖在了鎮海。想明白了這些,王學謙會心一笑,再次回到書桌邊上,仔細的查看他寫好的條陳。
和很多的農村一樣,的主要障礙,是在于這些遠離城市,很少接觸外界的村莊之中。
但是江南的富足生活,卻讓浙南的城市寧波多一點變數,不會像北方的農村那樣。自耕農因為失去土地,而連吃飽飯的機會都沒有,遇到天災[他媽的]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剩下賣兒賣女這一條路了,等到災荒過去,一個好好的家庭也就倒了。
反倒是浙江,即便遇上災年,地里沒有產出,靠著山上野果,野草根,也能將就的活到來年開春。
唯一不能有的,就是生病。
普通人家,往往造成家破人亡的,最多發生就是一場大病,將整個家庭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當然,這還有地主在其中作梗,高利貸的事情不解決,鄉紳在農村一言九鼎的局面就不會被解決。
王學謙的建議,就是從這些處罰。高利貸要想被遏制,除了法律之外,還有就是社會機制的完善。
《民間借貸利息約定》
《農村銀行發展的前景》
這些條目,表面上看,都不像是能夠掙錢的樣子,至少不像是能夠掙大錢的前景。但在王學謙的心里,這是消除社會矛盾最佳的反感,當然還有更好的,那就更激進了一些,反正他沒打算這么做。
財富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則,是法律的基礎。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財富都不能支配了,還談什么愛家,愛國?
當清晨雞鳴聲響起,朱子興這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瓦罐,心里頭一陣鄙夷,寧波的蟋蟀,可比山東的要差遠了。
一股腦的爬起來,匆匆忙忙的套上洋裝,就往王學謙的院子跑去。
看到王學謙竟然慢條斯理的在院子里,打著一套老頭子才會學的拳法,慢慢悠悠的,像是在晨風中搖曳的枝條,看著都牙花子發酸。可看上去孔武有力的鐘文豹卻一臉羨慕的看著王學謙的動作,朱子興心中暗道:“一家子怪人。”
“子高,寫好了嗎?”
王學謙一努嘴,手上慢條斯理的沒有停下來,說:“在屋里,自己去看。”
很快,朱子興從屋子里轉悠出來,一個勁的點頭道:“好,好文章。”顯然他也沒看王學謙到底寫的是什么。見王學謙收功,就忙道:“子高,我們馬上去見老爺子。”
王學謙心道:“這位還是個急姓子。”不過讓他擔心的是,他寫的東西,朱葆三會贊同嗎?這可是撬地主的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