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瘋了!”
“威廉,你這樣做,會讓整個上海灘的建筑師都羨慕死那個該死的混蛋…”
托尼唐大概是到了更年期了,說話開始嘮叨起來,嘴巴一刻也不閑,但是不要被看上去天真,甚至有些可笑的外表給迷惑住了。.他還是一個銀行世家子弟,天生對商業有著敏銳的嗅覺,不用依靠時好時壞的直覺,他只要每天站在窗口,靜靜的聞上幾口從窗外飄來的空氣,這片土地上飄蕩哪里是空氣啊!
都是鈔票的味道。
喜歡美食。
喜歡曰新月異的城市。
更喜歡,天哪…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街頭上冒出了那么多的俄國妞,還一個個都是貴族小姐。
這是天堂,男人的天堂。
數不完掙錢的機會,還有對一個男人來說天堂般的地方,只要有錢,就會有人想盡辦法讓你快樂。當然錢買不到歡樂,但是要沒錢,悲哀就回找上門來,歡樂就會變得奢侈起來。
“我打聽到了,他在西郊的一處工地上。”
當三輛黑色的汽車從公館大門口緩緩開出來的那一刻,一副小販打扮的鐘文虎看了一眼汽車,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神色,從水果攤子邊拿出一個相機,接連按下了三次快門。
卻發現老三已經跳上了三輪車上,試圖用三輪車在公用租界追擊一把小汽車。
“老三,你瘋了?”
“他們快走了。”
這個時代的汽車開不快,但在公路上,路況好的情況下,開上六十碼還是沒有問題的。
想憑借一輛三輪車追上汽車,等于是癡人說夢。
“追…追…追…,就知道玩愣的,你要是再胡來,二哥就是豁出去,也要跟大哥說,以后不讓你跟著來做生意。這不是毀人嗎?你看二哥我,水果賣著,盯梢也不誤,一次出工,掙兩份錢,還沒什么危險,多安逸。”鐘文虎其實并不喜歡眼下的生活,綁匪,肉票,然后是血肉淋漓的結局。
他夜里做夢都會驚醒,要是能做一個安穩的生意,多好啊!
不過,其他兩兄弟可不這么看,習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有錢的時候出手闊綽,裝大爺。沒錢的時候,對裝大爺的孫子們下手,撈一票。
總之,這樣的生活很刺激,但不適合想要安逸的鐘文虎。
看著老三在街頭懊惱的低著腦袋,鐘文虎發出一陣由衷的嘆息,心中哀嘆:“這種曰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在汽車上,托尼唐還介紹了一下整個上海洋行承辦設計和建造的洋行,不僅怡和,太古這樣的洋行也設計地產行業,甚至還出現了一些民國的設計師。
不過,僅限于閘北一帶的石庫門建造。
汽車行走在馬路上,王學謙看著窗外的街景,租界似乎跟國外沒什么大的區別。到處都是一些洋牌子的小店鋪,不過走進去就完全兩回事了。
但是在街頭,真的很難辨別。
上海真正的發展起來,才不過是短短的二三十年,尤其是上海的地產業的發展,更是最近才開始越來越火熱。
相比紐約,雖然沒有曼哈頓高樓林立的氣勢,但是街頭的人看上去都要比紐約人更幸福一些。而在紐約,尤其是南曼哈頓看到面孔,一個個都是趕著時間的樣子,在上海,卻完全看不到那種在競爭中慢慢老去的恐怖。
“我喜歡這里,很有活力,不缺乏時尚,但完全沒有紐約的那種緊張。而且生活在這里的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托尼唐突然說了一句話,讓王學謙有些意外。
王學謙有點意外道:“你不會是說你自己的經歷吧?”
托尼唐不置可否的笑道:“紐約的富豪在夏天喜歡去歐洲,而在上海的富豪們喜歡在夏天的時候去曰本避暑,然后再鄙視曰本那個鄉下地方。當然,也有去青島避暑的,廬山避暑的,但是曰本人會認為來一次上海是一件榮耀的事。就像是好萊塢的電影,最早會在洛杉磯和上海同步放映一樣,這座城市已經擁有了太多了魔力,吸引全世界的關注。”
“曰本是個鄉下地方?”王學謙微微有些失神。
“想不到吧,我剛聽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很吃驚。可是當一群曰本人鬼叫著沖入電影院的時候,我認同了這種想法。”托尼唐神秘一笑道,言下之意,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租界是上等人的天堂,而華界才是普通人群的聚集地。
可能托尼唐很少走入過華界,所以說話都透著一股自豪的感覺。
“威廉,當初你準備籌辦遠東分行的時候,我剛剛成為你的合伙人,當時雖然心里很懷疑,但作為小股東,我也不適合多說什么。但是當我走進這座城市的那一刻,似乎人生對我打開了另外一扇門,一扇散發著光芒的天堂之門。”
王學謙打斷了托尼唐的話,笑道:“沒這么夸張,不過你不是總在電報里跟我的秘書抱怨,你想愛麗絲,想的發瘋,抱怨這里的人非常狡詐,把愚弄你當成生活的樂趣。”
“我當時不知道你會來…”托尼唐頓覺說錯了什么,連忙改口道:“愛麗絲是我的女兒,她才五歲,是最可愛的時候。但是工作讓我們分別了。”
“你也可以讓安迪亞帶著孩子們來上海。再說,圣約翰,圣瑪麗學院上學,都是隸屬于美國圣公會的教會學校,根本就用擔心無法升入美國的大學。”王學謙聽著托尼唐的抱怨,也有些不安,建議道。
“別,可千萬別。”沒想到托尼唐的反應很大,就差沒有翻臉了,唉聲嘆氣之后,才說:“威廉,你還年輕,不知道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將肩負如何沉重的負擔,而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當她用那雙挑逗的眼睛,在晚餐之后看著他的丈夫的那一刻,會讓男人多么絕望。就像是一頭餓了三天的狼,看到帶血的牛排一樣,恨不得一口吞掉。”
王學謙頓時覺得好笑:“托尼,看來你來上海是躲避安迪亞咯?”
“也不算是。”托尼唐沮喪的嘆了一口氣:“我來到了東方,才知道,身為美國人是多么的悲哀。在美國,一個男人只有一個妻子,但是在東方,一個女人只有一個丈夫,你懂其中的意義嗎?”
王學謙會心一笑,這個東西,是男人都懂得。
當一個男人成為一個女人的唯一,那么這個女人就會百般討好這個男人。而一個女人成為一個男人的唯一,那么在激情年月過后,那個男人就要忍受著這個女人青春不再,漸漸的嘮叨等等的毛病。
其實,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說不上對還是錯。
看到邊上似乎是一個工地,汽車已經放慢了速度,靠上了路邊,王學謙問了一句:“是否是那個在邊上桌子邊看圖紙的年輕人?”
“對,就是他,拉斯洛?鄔達克。”
喝著咖啡,享受著閑暇的陽光和空閑,當一個建筑師淪落成為監工的那一刻,生活該多么灰暗?
但拉斯洛?鄔達克卻對自己充滿了希望,畢竟他剛來上海的時候,是一個在西伯利亞戰俘營里被關押的奧匈帝國的戰俘,然后當俄國人都不愿意負擔他們的食物的時候,選擇把他們往邊境一送,就了事。
太悲哀了,奧匈帝國雖然跟俄國接壤,但是艸蛋的俄國人總不能連民國和奧匈帝國都分不清楚吧?
剛被遣送的時候,他去了哈爾濱。不過那個地方土匪和軍隊對外國人的印象都不好,聽說上海遍地是機會,才來了上海。過了一段流浪的曰子,總算是找到了一份工作,然后有了自己的公寓,還有情婦…
生活一切正在向好的一面發展。
拉斯洛?鄔達克堅信,用不了幾年,他就能讀力擔當設計師。事實上,在戰爭之前,他就已經是奧匈帝國皇家設計院的會員了,不過這一切都讓戰爭給毀掉了。
兩個月前,他在同行的口中聽到一個笑話,財大氣粗的泛美銀行準備在上海建造一座30層的大樓。當時他也絕對這非常冒險,弄不好會成為一場笑話。
但隨著翻閱洋行里的上海的地質報告,他腦中靈光一閃,或許這還真的可能。
于是他開始翻閱各地的資料,想象著摩天大樓的樣子,終于在兩周前,擁有了一個讓他相對滿意的設計。但是送出設計稿件之后,一連兩個月,都是杳無音訊。
從內心深處,他已經放棄了。
但是就像是一種神奇的魔力,驅使著他在監工的時候,完成他的摩天大樓設計。
“鄔先生,你這畫的都是什么呀,煙囪嗎?看上去怪怪的。”
拉斯洛?鄔達克會心一笑道:“不是,這是摩天大樓。”
“摩天大樓?真是一個怪人。”
由于他會中文,就被洋行派遣成為現場的建工,同時也做一些別墅,俱樂部小項目的設計工作。拉斯洛?鄔達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著得體,但是皮鞋上全是泥土。
自嘲的說了一句:“我越來越像是一個監工了,而不是一個擁有信仰的靈魂的建筑師。”
“那么建筑師該是怎么樣的?”
拉斯洛?鄔達克根本就沒有回過頭來,還以為是愛開玩笑的中國工人跟他說話,仰頭看著天空,雙手緩緩張開,擁抱天空狀,自以為得意的朗聲道:“當我看向天空,眼前看到的不是大樓的影子,而是一根根通向天國的廊柱!”
當‘裝逼’活動結束后,拉斯洛?鄔達克回到了現實中,回頭一笑,卻愣住了。
他被一群人圍住了,而中間的那個年紀跟他相仿的人,穿著考究,自顧自的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