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登戰戰兢兢的從公用租界的使館區,回到了法租界,越想,心里越不對頭。
決心心里給那些腦子里只有錢的手下們敲敲jǐng鐘。
移駕公董局,看到一群人不明所以的從租借的各個角落被叫來,有些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倦意。這更加深了魏爾登的腦海里,整肅干部隊伍的需要,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公董局,其實跟公共租界里的工部局一樣。
說白了,就是管理城市的zhèngfǔ機關,不過和英法本國的城市不同,沒有議會,是權利高度集中的管理機構,受總領事的任命和管轄。
當黃金榮大肚翩翩,走進公董局那洛可可風格的庭院會議室的時候,魏爾登的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
原本,他對黃金榮這個青幫頭子非常有好感的,至少人家發財帶著他,沒讓他干瞪眼。而且黃金榮管轄租界幫派人員也是有一手的,以前在客運碼頭附近,因為是兩大租借的交界處,法國人不好管,英國人不想管,都成了上海犯罪率最高的地方。
但是黃金榮升任了華人總探長之后,這片區域竟然成為整個法租界最繁榮的區域。
正因為整個原因,魏爾登對黃金榮信賴有加。
但一切,都到今天為止。
黃金榮從手下的門徒嘴里得知了客運碼頭的事,也跟張嘯林通過電話,但是張嘯林卻一味的裝傻充愣,一問三不知,頓時讓他氣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正當毫無頭緒之時,剛剛被他提拔進入黃公館。管理鴉片生意的杜月笙找到他,告訴他法國總領事魏爾登要在公董局對整個法租界內的各個巡捕的探長,租界的高層,訓話。
這當口,魏爾登突然訓話。
長了一副七竅玲瓏心的杜月笙頓感jǐng覺,來之前,還特意提醒黃金榮,可能訓話是假,敲打是真。
當時,黃金榮的鴉片煙癮剛剛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抽上幾口,從公館出來的時候,還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說道:“發昏當不了死。”
對于黃金榮來說,法語晦澀難懂的很,他來不來聽魏爾登的訓話,都是沒多大用處的。于是,在魏爾登在臺上激情洋溢的說著租借的管理出現了問題。需要各個崗位的管理人員同心同力,干好本職工作,絕對不能讓龍華的地方軍閥的勢力滲透進來。
和黃金榮不同,虞洽卿作為法租界名流。身邊帶了一個法語的翻譯。
正湊在他耳根子邊上,竊竊私語,把魏爾登的話逐字逐句的翻譯給他聽。
不過他也是聽得一頭霧水。
因為魏爾登的話太空泛,在他看來。是無病呻吟。總結起來就是七個字:“共建和諧法租界!”
這讓不明真想的虞洽卿心中不解,摸著下巴,心說:不會是哪兒出事了?客運碼頭那一塊。是英法租界的交界處,聽說下午的時候有人當街開槍。
不過傳言中,開槍的是一個法國人啊!
“虞老板,這總領事在臺上都說了半個時辰了,都說些什么?您能不能給兄弟說說?”
“黃老板,這總領事不知道抽什么風,好像說要整肅租界什么的,但是兄弟我也聽不真切,說的太快了,你看周圍…”虞洽卿用眼神一指周圍的法國官員,一個個都小心謹慎的樣子,看來這次總領事大人估計碰上大事了。
黃金榮添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兩人的年紀相仿,倒是能夠說上話。不過虞洽卿做的是正當生意,三北公司、四明銀行、輪船公司,都是有頭有臉的體面生意。
不像黃金榮,表面上看光鮮,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做的生意是見不得人的,黃、賭、毒,在正派人的眼中,是這輩子要斷子絕孫的絕戶買賣。
黃金榮也知道,那些名流是看不起他的。
不過,不做這些生意,他還能做什么?在法租界,當華人總探長?就那么一點收入,都不夠他聽戲的錢。
洋洋灑灑在上頭說了一個多小時,反正魏爾登也說累了,說煩了。剛才說了這么多,其實就兩個意思,租界內的身份不明的人員要清理出去,外部勢力,尤其是浙江軍閥盧永祥的人,將是法租界永遠不受歡迎的人,一旦發現,立刻拘捕。
靠著虞洽卿的翻譯,黃金榮終于知道了,原來魏爾登這老家伙,是給他上眼藥呢?
從頭到尾,都是說的他。
心里早就把張嘯林、盧筱嘉罵了個半死,但是無奈,這兩個家伙都不在眼前。
其實,他也是準備了功課而來的,在此之前,他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探了一個清楚。原來是盧永祥在浙江得罪了繅絲商人,商團的頭面人物王鴻榮站出來說話了,公開反對盧永祥在浙江的‘暴政’,征收‘民脂民膏’,擴充軍隊。在杭州的盧永祥家的大公子,盧筱嘉一怒之下,把王鴻榮軟禁在杭州的私宅之中。把本來準備通過談判將事情壓下去的盧永祥,一下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這事情本來跟法租界根本就沒有關系,但是王鴻榮的兒子,王學謙在美國得到消息趕回來。
估計是盧筱嘉心里不服氣,想要綁架王學謙,逼王鴻榮就范。
估計也就是這么一回事,但是黃金榮的門徒把消息收集了起來,在旅客碼頭,唯一一個受傷的人還是青幫在碼頭的小頭目,‘爛眼阿四’。
王學謙可是撒丫子跑了。而且杜月笙的手下已經證實了這一點,也等于是,當時杜月笙已經賣了王學謙一個面子。
再這樣不依不饒,這就顯得不對了?
大家都是華人,屬于內部矛盾,有矛盾可以坐下來談,沒必要牽扯到洋人?
帶著這種心情。被魏爾登留下的黃金榮心中不免有些不情不愿,但是沒辦法,人在屋檐下,法國總領事的面子是要給的。
“黃先生,你可能知道了我留下你的用意了?”
黃金榮獻媚的把一張老臉擠成了菊花,笑著說道:“總領事大人,那是一個小誤會,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相信很快就會風平浪靜。”
魏爾登搖了搖頭,心說:要是讓你幾個手下就擺平了。這不是顯得本總領事太無能了嗎?
再說,美國銀行家的實力,確實已經不能用歐洲的豪門來解釋了,經歷過數次大發展,美國財團的實力,已經不是一個小小的幫派所能抗衡的,就是一流的列強也要掂量著,其中的利害。
“你以為得罪的是一個普通人?”
通過翻譯說話,黃金榮總覺得不得勁。但是要是連比劃帶猜的讓魏爾登說上海話,絕對能把黃金榮糊弄的帶到溝里去。還沒感到闖下了彌天大禍的黃金榮,不在意的笑道:“領事大人,您多慮了。不過我很好奇。王學謙不過是一個留美學生,為什么您會這么擔心?”
“幼稚,他如果是一個普通的留美學生,我當然不會在意。”魏爾登停頓了一下。有故作高深的嫌疑道:“但是如果他是泛美銀行遠東分行的總經理,總行的股東,你就不會這么開心的笑的出來了。”
泛美銀行。
對于一擲千金。在公共租界大把的撒美金的泛美銀行,他也聽得有些耳朵起繭了。200多萬美元投入,30層的高樓,未來遠東第一摩天大樓的擁有者,實力絕對毋庸置疑。
這一刻,黃金榮才jǐng覺到,事情非常棘手。
但還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視。
魏爾登看到黃金榮終于重視了一些,這才語重心長的說道:“而且,對方出面說話的不是泛美銀行,而是美國駐滬總領事,我的要求很簡單,一旦形成外交糾紛,青幫就不能在法租界存在下去,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你掂量著辦?最多三天之內,我要聽到對方接受你們的道歉,并原諒了你們的冒失。”
離開公董局,回到黃公館的黃金榮,心中氣憤難平。一個小赤佬,竟然敢爬到他的頭上,他就不信了,過江龍還能斗得過地頭蛇。當他把事情告訴已經視為親信的杜月笙,后者一愣,良久才說道:“如果美國人派軍艦攔截我們的船,這可如何是好?”
黃金榮打著哈氣,不在意道:“讓他們去,我就不信了,一個小赤佬還能讓美國人跟在后頭出面挑事?”
不過想了想,黃金榮還是記起來了法國總領事魏爾登的話,出面調停。
“對了,你去跟張嘯林商量一下,替我出面,約那個叫…”
“王學謙。”
“對王學謙的小赤佬喝茶,本來就是一場誤會,還有,讓盧筱嘉也活動、活動。這本來就是他在搞事,出了事,不能都讓我們替他兜著。”
快傍晚的時候,王學謙在宋公館接到了托尼唐的電話,電話是從領事館打來的,就兩個意思。
總領事埃德溫想要宴請王學謙。另外一件事就是,青幫的人想要說和。
“托尼,對方有沒有說誰出面?”
托尼唐在電話邊上,竊竊私語,顯然這些人的名字,他也記不住:“對了,是一個叫杜月笙的黑手黨頭目。我從公共租界的巡捕房知道,這個人是上海黑手黨教父黃金榮的得力助手。”
杜月笙?
一開始,王學謙差點答應了下來,但是隨即想到,杜月笙還是黃金榮的手下,還不是那個叱咤上海灘的杜老板,那么…黃金榮顯然還在輕視他,雖然被青幫這樣的組織盯上,是一件讓人頭痛的事。
但是泛美銀行想要在上海灘立足,就不得不動一下青幫,至少要讓對方低頭。
他一旦接受了杜月笙的邀請,就變成了黃金榮的小輩,在氣勢上就弱小了幾分。將來說不定張嘯林還有報復的想法,要一下子把對方打趴下,打怕了,才能一勞永逸。
“皮維在你身邊嗎?”
“讓他先聯系一下德懷特,他是否已經從東海岸出發了。”
隨即,王學謙在電話中聽到皮維的聲音:“不用聯系了,德懷特先生帶著長弓基地300名特戰成員,已經坐船抵達了馬尼拉,最多三天時間抵達上海港口。”
“好了,我知道了。托尼,把約見退掉,涼他們三天。”王學謙心中一喜,只要軍艦開進黃浦江,管他青幫如何人多勢眾,到時候自有法國人收拾他們。
反倒是在上海住了幾個月的托尼唐心驚膽戰的勸解道:“威廉,你不知道上海的黑手黨有多么可怕,他們的成員就像是蝗蟲一樣多…而且我已經感覺到,埃德溫領事他是絕對不會調動軍隊來保護我們的,這是一場注定要失敗的賭博!”
王學謙卻心知肚明,埃德溫雖然不敢,但是不代表黑水公司,德懷特沒有這個膽量。
已經將黑水公司股份分散出去的王學謙心知肚明,黑水公司代表的是整個美火工業的八大家族,威爾遜說的話連參議院都不管用,更不要說那些控制著軍火的八大家族了。而遠東的軍火市場一直讓美火商垂涎,他們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別擔心,很快,我們就有美國陸軍部最精銳的作戰部隊的貼身保護,享受總統出訪的待遇。”
托尼唐眼見說服不了王學謙,只能嘆氣道:“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