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天氣說變就變,白天還是晴空萬里白云藍天,傍晚時候,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晚飯之后,雨勢越來越大。
這是天氣要轉涼的信號,王學謙在睡前還試圖調戲一下小丫頭,不過阿羅伊斯一改前幾日的性情,開始遮遮掩掩起來,這讓王學謙心癢難耐。具體說起來,這丫頭自從‘大姨媽’離開之后,就開始謹慎起來,讓王學謙停留在只能看不能吃的境地。
難道是那個法國老鄉薩拉大嬸又給她支招了?
王學謙抱著一個鵝絨枕頭,躺在長條沙發床上,胡思亂想著,很快身體的勞累讓他沉沉睡去。
天色蒙蒙亮,空氣中彌漫著大雨過后的的水汽。大西洋上的寒冷水汽,就像是有著神奇的粘附魔力,讓人倍感寒冷壓抑。一個年輕人,頭發濕漉漉的,頭頂冒著熱氣,氣喘吁吁的站在樓下。
風從街道中竄流而過,帶來颼颼的寒意,往人的脖子里死命的灌。
年輕人單薄的身體索索發抖起來,跺著腳往公寓樓下的門洞邊上走去,至少在哪里,風少會小很多。
“我一定會成為上等人。”站在風中,瑟瑟發抖,拖著兩條鼻涕的羅伊鄭重其事的對自己發誓道。
這句話,他已經說了很多遍。
自從他決心改過自新,從一個慣偷轉行成為上等人的那一刻,他就以此為唯一信條。
不過上等人的概念在羅伊的想象中有些模糊,總覺得上等人很威風,連兇神惡煞般的警察,對那些穿著光線,坐著豪車的上等人都要低頭哈腰,像條乞食的流浪狗。他很羨慕這種感覺,其實說白了,他是羨慕能欺負警察的那種快感。作為一個被警察盯上的慣偷,他每天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收入,都需要上繳給街頭的巡警,不僅如此,那些大塊頭的警察,不僅不會給他好臉色,拿了他的錢,就像是對他的施舍一樣,人就惡語相加,有時候更是動手大罵,毫不顧忌,這讓他異常憤怒。似乎他是一個被神遺棄的怨靈,誰都可以欺負一下似的。
很不幸的是,羅伊距離上等人的目標還很遙遠。
即便立下了宏偉的目標,但自始至終毫無進展。因為他還是靠著偷竊為生,睡在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臨時搭建的棚屋里。永遠只有用羨慕的目光盯著在路上開過的豪車。似乎,一切都還在原點打轉。
萬事開頭難,羅伊在港區附近找到了一份掮客的工作,用時尚的話來說,就是房屋經紀人。不過他銷售的不是住宅,而是工業用的標準廠房。開發商有著超越所有人眼界的商業天賦,標新立異的理念,卻不被大眾理解,廠房無法出租,讓開發商陷入破產的邊緣。用他的話來說,他代理的廠房完全是以宮殿的標準建造的,除了租金比普通廠房貴上一半之外,擁有最完善的設施,而且在曼哈頓。
寸土寸金的曼哈頓竟然用來開發多層標準廠房,要不是老板腦袋壞掉了,就是銀行辦事員打盹,沒有發現存心找死的開發商的愚蠢之舉。
總之,羅伊手上擁有超過三個街區的廠房,完全是統一標準建造的。
而開發商陷入窘境之后,他的員工一個個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樣的離的遠遠的,只有羅伊還留了下來。
一切都像是朝著毀滅的道路移動,結局已經注定。
不過羅伊有一個優點是很多人沒有的,這也是他堅信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房產經紀人的最大依仗。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當新的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都會天真的認為,他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雖然出生以來羅伊沒有過過一天所謂的好日子。
在來的時候,老哈利的那個混蛋兒子喬治一再告誡他,華夏人喜歡挑剔,只對便宜的東西感興趣;如果是日本人,那些狂妄的家伙只要聽好話,滿足了虛榮之后,完全可以任你擺布,可惜的是日本人一般都很窮。至于婆羅洲人,見鬼,讓那些混球在森林里自生自滅吧!
但羅伊不打算完全聽喬治的話,原因很簡單。他對自己代理的產品非常有信心,還有他對喬治的話很少相信,因為喬治也是一個慣偷,以前和他是同行。小偷不相信小偷,這沒什么好稀奇的。
其實,羅伊心里也很懷疑,如果一直沒辦法獲得客戶,并成功推銷產品,那么等待他的將是干會老本行。繼續接受巡警的盤剝,然后在生意很差的時候,希望兇惡的警察能夠打發慈悲,將他送去賴克斯島監獄,至少能夠安然無恙的度過冬天。
啵啵啵,從身后傳來幾聲清脆的聲音,像是手指敲打玻璃發出的。
羅伊回頭看了一眼,印象中的老哈利還算壯實,他回頭透過玻璃窗看到了一個瘦的皮包骨頭的黑人老頭子,豁開嘴笑嘻嘻的對他頻頻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羅伊是老哈利吹噓的本錢,因為羅伊是個白人。當然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羅伊也絕對不會認老哈利為叔叔。
老哈利麻利的打開四方形的小櫥窗,寒風從小窗口灌入溫暖的室內,老頭的好心情到此為止:“該死的天氣。見鬼,你怎么搞成這幅鬼樣子。”說這話的時候,老哈利的表情,動作,還有語氣,惟妙惟肖的像是個英國貴族。可惜的是,這不過是一種臆想,老哈利的老家應該是在非洲。這并不難發現,從他的膚色就能判斷出來。
老哈利裝腔作勢的樣子,樣子親昵,動作卻僵硬。很快,老哈利轉眼之間就換了一副嘴臉,不得不驚嘆于他臉上肌肉的協調:“羅伊,喬治跟跟我說,你想成為一個上等人。但是羅伊,恕我直言,這很難。英國國王叫喬治,我的兒子也叫喬治,可是一個是大英帝國的國王,一個是紐約街頭的混混,他們生下來就有著天和地一樣的距離。”
老哈利鬼使神差的伸手幫了一把羅伊,至少他是怎么認為的。
但從內心深處,黑人老門房還是不愿意羅伊發達起來,如果羅伊成為了上等人,到時候他就不得不像寒夜里的鵪鶉,謹小慎微的像是伺候老爺一般面對羅伊。
羅伊小心的忍受著老哈利的喋喋不休,等到老哈利枯骨一般的手按在了電話上,并撥了一個內線電話之后,他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先生,我是門房哈利…”
“門房?”
對方電話中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
在羅伊面前趾高氣揚的老哈利,但在對方略帶不解的質問下,驚恐莫名。佝僂著后背,蜷縮成一只黑漆漆的大海蝦一樣,畢恭畢敬的湊在話筒邊上,右手還小心的擋在嘴巴前,扶著話筒,眼神幾近獻媚:“先生,是這樣的,我把您要找的房產經紀人找來了,就在樓下…”
“哦,是這樣啊!”王學謙揉著眼睛似乎是剛起床,他是被電話的鈴聲給吵醒的,語氣有些僵硬道:“我十分鐘后下來。”
王學謙不認為一個落魄的黑人門房能夠給他帶來好運,事實上,他不過是準備刷牙之后下樓應付幾句,就借口離開。
他其實已經想好了,要是在兩天之內再無法找到合適的廠房,他就答應建在皇后區東部的那間倉庫,地方偏僻了一些,可能會影響到招工。不過如果是包食宿的話,將是另外一幅樣子了,唯一的擔憂是會增加一些成本。
但愿西蒙尼能從意大利給他帶來好消息,這至少需要一兩個月之后。
王學謙草草洗了一把冷水臉,吐著牙刷上遺留在口中的豬鬃,下樓的時候樓道內的冷風讓他精神振奮起來。
在樓道邊上,他看到了羅伊。在他的眼中,羅伊還可能是個孩子,長相有點賊,尤其是一雙不安分的眼睛,但是略顯瘦弱了一些,尤其是穿著灰色西裝,下面配了一條很不搭調的寬大七分褲,給人不倫不類的感覺,有點像是街頭混混喜歡的打扮。
“您好,王學謙,華國人,普林斯頓天文學博士。”
并不是刻意的想要炫耀什么,不過出于對于美國文化的尊重,大部分喜歡把最出色的一面嶄露在人們面前,包括學歷和頭銜。
一個博士頭銜,足以讓很多人對他高看一眼。
羅伊驚恐的盯著王學謙伸出來的手,他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伸手要求握手過,人生的頭一遭被禮遇,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羅伊很快意識到,這是來自于一個上等人的友善,用力的在西裝上搓了一下手,這才握住了王學謙的右手,心里滿是感激,一個狂喜的聲音在心中大喊:“天哪,一個上等人跟我握手了。我被上等人接受了…”
而王學謙對羅伊的印象不太好,一是太年輕,很難讓人相信;另外一個是穿著打扮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房產經紀人,如果有人一口認定羅伊是個街頭的騙子,王學謙倒是更愿意相信。
若無其事的抬手看了一下時間,王學謙打算找個借口打發對方,于是邀請道:“街頭拐角處有一家咖啡館,我們去哪兒聊。”
“好的,先生。”
羅伊小心的快速邁著小而碎的小步子,跟上了王學謙,跟王學謙完全不同,他對王學謙的印象好極了,甚至充滿了感激。博士啊!這需要多大的學問才能完成的學業,再看王學謙的年紀,也大不了他幾歲。
要是羅伊知道,王學謙僅僅是準備打發他,順便解決一頓早餐,就不會這么想了。
很多咖啡館都會經營早餐,來賺取更多的營業收入。
培根雞蛋卷,火腿三明治,還有一杯香甜的牛奶,非常普通的一份英式的早餐。
拿起餐巾擦過嘴角之后,羅伊有些留戀的看了一眼盤子里的食物,他為了裝斯文,很小心的一點點扒拉食物的邊緣,以至于根本就沒有吃飽。
王學謙淡然的一笑:“不用太拘束,你先吃完早餐再說。”
等到羅伊感激的拿起食物,三下五除二的塞進嘴巴,王學謙已經買好了單。這才報以歉意的微笑道:“我在上午還有一個約會,先走了。”
按照社交習慣,這次談話也就結束了。
羅伊頓時慌亂了起來,雙手不知所措的想要扶起上身,卻打翻了牛奶。惹的咖啡店的老板娘,兼服務生一陣小跑,用毛巾蓋住勢頭的桌子。
王學謙的微微皺起了眉頭,很快就掩蓋了下去,他不太喜歡毛毛躁躁的人,尤其是代表一家企業的商業代表,更需要穩重的性格,給人穩操勝券的信賴。
“先生,我真的是一家地產公司的代理人,沒有騙你,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羅伊的雙手沾上了牛奶,可不敢去抓王學謙的胳膊,只能快步跑到王學謙的面前,可憐巴巴的乞求道。
如果是一個美女對王學謙這么說…他一定會給機會。
如果是一個大男孩,估計他連聽的興趣都沒有。
可王學謙卻陰差陽錯的起了憐憫之心,點頭道:“我給你三分鐘時間,說明你的來意,恕我直言,你的年紀給我很大的迷惑。”
羅伊愣住了,他有千萬個理由被人拒絕,但惟獨沒有想過因為年紀太小,而不適合從事某種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