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大街上此時已近黃昏,仍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幽州宵禁已是推遲了一個時辰,不像以往,太陽還沒落山,百姓們就必須匆匆往家里趕。故而萬家燈火時,街頭上的行人,仍是不緊不慢的往家里趕路。
故而各幽州的酒樓,供應飧食的店家也是越來越多。在幽州士人一般是食三餐,而平頭百姓才食兩餐,時人稱晚食之為飧。眼下幽州正太平年景,秋收后糧價下降,加上許可釀酒私營后,酒價比之官營時要降了不少,士人們們也是樂意走出門來吃飯喝酒,應酬朋友。
位于郡學附近的招賢樓,生意仍是不錯,店內店小二一手托著好幾道菜,快如穿花的在樓梯上走上走下,香噴四逸的菜品一道一道奉上客人的餐桌。樓內還有踏搖娘還唱著曲兒,柔柔的歌聲傳入眾人耳中,令奔走了一日的人們,皆是精神一松,沉浸在歌聲之中。
時值亂世,即便數年未遇戰火的幽州,百姓日子過得也是不輕松。雖說出入招賢樓內都是幽州上流人物,但桌面上也只是三四碟小菜,一壺濁酒,絕沒有奢侈之景。
在招賢樓二樓一處雅間。
姬川,劉易,周旭三人共坐一張桌子,這是從懷荒鎮傳來,塞外日益興盛的合食,一改過去的漢人宴席的分餐制,眾人坐在胡床上圍在一桌吃飯。
廚娘端上溫好的酒后,姬川讓之退下,席面上一盤沾滿大蒜的豬下水。半只釀鵝,一盤涼菜。加上一小盆炊餅,就是三人的飯食。
姬川今日在議事堂上。說了一日口干舌燥,不待酒涼,邊自顧端來痛飲了數杯。一旁劉易夾了一筷子鵝脖,笑道:“姬兄,今日議事大放異彩,莫非是要以酒相賀否?”
姬川沒好氣看了劉易一眼,言道:“什么以酒相賀,借酒消愁還差不多。”
周旭,劉易二人對視一眼。不由一笑,今日議事堂上,眾官吏為立國之事,爭執的是天昏地暗,最后李重九宣布休會,這才平息了眾人的議論。
姬川舉杯言道:“眼下還未立國,眾官員就各自爭執,一旦真的開國,那朝堂之上。該是如何的天翻地覆。”
周旭言道:“君子同而不和,小人和而不同,趙王能虛心納諫,廣開言路。實是難得,平素君主如魏郡守,姬兄這般的諫臣。哪里容的下,當年薛道衡詩才名滿天下。卻一不小心惹了楊修之禍,被天子殺了。諸位還記得么?”
“故而有時候我也勸姬兄你說話謹慎一些。”
姬川不以為意,繼續喝酒言道:“這又如何,魏征可得,吾不可得。”
周旭言道:“魏征乃是秉公處事,見不平而鳴,而姬兄你卻是意氣之爭,哪里是一樣?”
劉易打趣言道:“姬兄,我們三人皆是懷荒鎮出來的,而今你卻青云直上,將我和周兄都遠遠甩在身上,今日來之不易,可要珍惜啊。”
姬川眉頭一豎,言道:“今日莫非我在政事堂上說干了嘴,定和你再說道說道。”
見二人要爭吵,周旭舉杯言道:“二位眼下都是一方官吏了,大有身份,不比在懷荒鎮時候了,若是在酒樓之內爭執,這成何體統。”
“罷了,給周兄一個面子。”
周旭見姬川難得肯讓一步,當下松了口氣言道:“想當初突厥洗劫雁門,我們一家遭了難,往懷荒鎮戍邊時,心道能吃飽一口飯即可,此生別無他求,沒想到焉有今日,來我們同飲此杯。”
劉易舉杯言道:“我又何嘗不是,當初我一介商賈之徒,今日能為一郡之尊,位居廟堂之上,想來如黃粱一夢,實是令人感慨。”
姬川聽二人感傷,眼前不由浮現出當年在懷荒鎮于二人公事一幕,舉杯言道:“此時此刻豈能無詩下酒,聽我道來,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劉易聽了不快言道:“姬兄,今日是我們高興之日,說這些干嘛。”
姬川笑了笑,言道:“人情豈有長久,我們三人出身境遇皆是不同,今日猶能在飲酒,實乃慶幸,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來。”
說罷三人一并碰杯,吃菜,話題轉向官場升遷,以及立國之事,說著說著,酒樓下面人聲喧鬧。
一群郡學士子,正談笑風生的大步上樓,樓梯踏得是噔噔之響,長笑之聲遠遠傳來,正是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周旭看向一旁屏風外的青衿士子,不由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時,不敢感慨了一番光陰易逝。
姬川看著一眼樓下士子,言道:“開國之后,趙王有意設國子監,周兄有望任祭酒。”
周旭聽了一愣,言道:“國子監祭酒?”
劉易笑道:“若消息屬實,那么將來太學生,都乃是你的高徒了。我在這里先道賀了。”
周旭聽了久久說不出話來,劉易,姬川知他是一時反應不過來,犯了癡,當初在懷荒鎮時,周旭就有口吃的習慣,現在為人師表,倒是不口吃,但這遇大事犯呆的習慣,還是改不了。
見周旭不語,劉易看向姬川問道:“姬兄在刺史府消息靈通,不知小弟今年可有望升遷?”
姬川聽了按捺不言,劉易佯怒言道:“姬兄,憑你我交情,透個一絲半點的風聲,又如何了。你也知道,安樂郡那窮鄉僻壤,我就算沒有右遷,入中樞任一介小官,也是好的。”
姬川笑著言道:“好吧,恐怕要令你失望了,這次你連安平郡都沒得待了,要去更遠的地方?”
劉易聽了手中筷子一停,當下停箸不食。
周旭不忍言道:“姬兄,你何必吊人胃口呢?”
劉易怒道:“不說也罷。”
姬川終于一出方才劉易言語沖撞自己之氣,當下言道:“趙王有意轄懷荒,御夷二鎮,在塞北設弱水州都護府,劉兄你因當初在懷荒鎮,與番人多打交道,故而這一次趙王親點你的將,是要委以重用的。”
劉易聽了大惑不解地言道:“趙王,設五統軍節制草原番軍,早有體制,這都護府又是何意?”
周旭言道:“劉兄,這你就不懂了,當初大漢在西域設西域都護府,節制西域五十五國,班定遠之事,你知道吧。”
劉易點點頭,言道:“班定遠之事,誰能不知,一介書生,投筆從戎,萬里封侯。”
姬川言道:“不過這西域都護府,又不一樣,除了節制烏侯秦水左右的草原各部,還有契丹,高句麗的屯兵,以及懷荒鎮,御夷二鎮的漢軍。”
“你要知道,眼下僅懷荒,御夷二鎮,戶數就已是達到兩萬戶,而弱水州中的漢人,更接近三萬戶,這相當于一個中郡的戶數。而不用說數萬高句麗,契丹屯兵,以及十幾萬帳草原番部,故而現在弱水州不可視作番外之地,已是番漢雜居局面。”
劉易拍股言道:“我知道了,這弱水州都護府,不僅要節制番人,還要管轄漢軍,讓番漢之間和睦相處。”
姬川點點頭,言道:“正是,這等用意。趙王真是高瞻遠矚,若是不能協調番漢之間,一旦漢人越來越多進入弱水州,番漢之間必生沖突,到時就難以治理了。”
周旭按桌,正色言道:“真不敢相信,趙王胸中的雄圖偉略,我等能在其麾下驅策,開創一代盛世,真是此生之幸事。真是令旭期待,不知將來會是如何一個王朝,屹定于幽州之上。”
姬川點點頭,言道:“說的是,故而這幾日我們雖是操勞,但所議的一切都是為了新朝能媲美三代之制,讓子孫后代一勞永逸。”
“三代之制!”周旭聽了不由猶然神往。
三代乃是每個儒生的夢想,眾所周知孔子尚周,一生以恢復周禮為己任,而之后的儒生,更是認為,三代之后,連漢晉等朝,也是有亂而無治,而南北二朝,大隋就更不能相提并論了。
故而儒生更是言必稱三代,一切以三代之制與今相較,周旭聽姬川這么說,心底便是燃起了熊熊之火,無限憧憬。
姬川則是清醒一些,他認為三代之中有些,已是不能古為今用了,但無論如何三代,還是最理想。作為商賈出身的劉易當然不能理解二位為何作如此之想。
周旭突然言道:“孔子尚周,墨子尚夏,老子尚三代,趙王若是立萬世之制,當以三代何者為準呢?”
姬川聞言,凝眉言道:“此非我所能知呢?現在趙王正與溫長史,魏郡守等商議此事呢?”
“現在?”周旭訝然。
姬川則是點了點頭。
此刻幽州刺史府內,溫彥博,陳孝意,魏征,王珪,盧承慶等人正一并站在李重九案前。
溫彥博言道:“啟稟趙王,聞之立國在即,這是幽州十幾名鄉老,聯名奉上的萬言書,其中言復三代之治,建萬世之基石…”
說了一半,李重九將手頭的書札一合,言道:“三代之治,我看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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