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三樓宴廳,二十幾名健卒,把守于走廊之上,一旁的客人見到這些健卒們內襯的堅甲,皆是知趣的從一旁走開。房內透出錚錚琵琶之聲,如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宴廳之中眾人,皆是露出凝神傾聽之色。各樣的涿郡高官皆是默然而坐,坐上首的那名老者不住,不住點頭,顯是勾起了心事。
一曲而罷,宴廳之中眾人恍然回過神來。垂簾之后,曲嫣然抱著琵琶向眾人微微行禮,眾官員皆沒有拿捏架子,反而一并鼓掌。
一名老者笑著問道:“薛公何故忘神呢?”
老者笑了笑,看向眾官員,揮了揮手。在坐的歌姬,舞姬,皆是懂得察言觀色,皆站起身來行禮后退出門外。眾人心知老者必然有話要說,當下都是停杯,雙手置膝注視對方。
這老者撫須言道:“歌舞雖好,但卻是溫柔鄉中,眼下天下反賊并起,李密攻東都甚急,竇建德于河北逐漸勢大,杜伏威在江淮已成氣候,吾輩身為朝廷重臣,當為君分憂。”
說到這里老者言語之中,已是一片肅殺之氣。
眾官員當然也知眼下的時局,但他們皆是本地官吏,首先想的倒是如何保住涿鹿這之地,想的是家族家產的安全,境內不受義軍涂炭。
老者言道:“吾已接到天子旨意,不日率左御衛軍沿運河南下,側擊反賊李密。”
老者此言一出,當下一名官吏言道:“薛公,你乃是我們涿郡的定海之針,你可不能走啊,若是你一走,涿郡必然為反賊攻陷。”
“不錯,涿郡北有李重九,東有羅藝,高開道,南有竇建德,皆是虎視眈眈,若是你一走,各方來攻涿郡如何是好?”
“涿郡乃是薛公根本之地,若是大軍一走,涿郡一失,左御衛軍就成了一支孤軍了。”
老者之言,遭到了眾官吏的一并反對。老者卻勃然大怒言道:“此乃是天子旨意,我奉詔而為,豈可更改。爾等皆乃是大隋官員,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若是朝廷不在了,你們焉能保住現在的飯碗。”
眾人見老者發怒,皆是埋頭不語,轉而看向了座位中一名中年男子,希望他能說幾句話。
這名中年男子,見薛世雄動怒,心知這時候決不可頂撞,否則只能適得其反。
這中年男子接過老者的話言道:“薛公,所言甚是,沒有朝廷,我等官吏,士族何來得今日。朝廷必然為重,何況還是天子的欽令。”
老者點了點頭,殺氣一斂,言道:“還是盧公識得大體,若是朝廷上下都是盧公這樣的就好了。”
這中年男子一笑,言道:“薛公謬贊了,在下不身居廟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薛公不嫌我多嘴,敢問若是薛公率軍南下,涿郡遭反賊來攻,一郡黎民該如何自處呢?呵呵,老朽作了多年田舍漢了,顧來顧去也只有那么幾畝薄田了,這點小心思,讓薛公見笑,見笑。”
老者雙目一瞇,心底道,誰不知這整個涿郡大半田地都是范陽盧家,什么幾畝薄田了。
不過老者思量著,他確實也有必要給眾人一個交待,若是自己大軍一走,這般人后院起火就不好了。不說別的,大軍出征在外,若是這幫人斷了自己的糧道,三萬大軍片刻瓦解。
老者當下言道:“老夫雖征東都,但天子給我的旨意是,沿路賊寇隨意剿平,我先除了竇建德,安定下河北,再行南下也是不遲。”
眾官員紛紛點點頭,河北義軍竇建德之勢最強,之前涿郡通守郭絢率軍萬人,都被竇建德給擊敗了,現在有左御衛軍出馬,就沒有多大問題了。誰不知這位老者乃是大隋名將,而麾下三萬皆是精銳,剿滅竇建德十幾萬烏合之眾易如反掌。
“至于羅藝,李重九,高開道之流,不過螻蟻罷了,老夫倒是不屑于出兵剿滅。”
那中年男子當下言道:“薛公,羅藝乃虎狼,窺視涿郡久矣,高開道與突厥勾結,也不可小看,但最令人擔心的還是李重九。聽聞此人驍勇善戰,又有草原番騎之助,近年來連敗契丹,宋金剛,羅藝,現在連高句麗人也折在他的手中,此人更勝于羅,高二人,乃是一方梟雄,不可輕視。”
老者聽中年男子如此稱贊,當下冷笑言道:“什么李重九,不過是蟊賊罷了,當年這等老夫殺得沒有八百也有一千。”
中年男子言道:“既是如此,不知薛公可否將大軍留下一萬坐鎮此地,如此涿郡上下五十萬百姓皆是世世代代感激薛公之恩。”
老者搖了搖頭,這個提議根本行不通,一萬大軍若是留在涿郡,改日還姓不姓薛就不知道了。
“好吧,”老者將手指一敲,“你們回去就將各自養有曲部,莊客組織起,編為鄉兵。人數多少你們自己定奪就是了,當然錢糧也必須有自己供給。”但此言一出,老者瞬間又是暗暗后悔,心道盧家等人,都是早有野心,允許他們自建武裝,如此不助長他們的勢力嗎。
但聽老者這么說,那中年男子目光中喜色一抹而過,當下搶著言道:“既然如此,就按著薛公的意思辦吧。”
在樓上商議著決定涿郡一地的大事時,樓下薛萬述卻是極其熱忱地相邀李重九能見自己父親一面。
見薛萬述其意誠懇,盧承慶也只好出面替李重九婉拒。
當下眾人重新入座,依舊是盧承慶坐了首位,而獨孤三郎位次居然比薛萬述還高一等。現在李重九并不意外,這獨孤修德乃是出自獨孤閥,乃是關隴士族中數一數二的大閥,甚至可以說隴西士族中除了楊家之外,就屬獨孤閥最尊了。
由此也可見的盧承慶交游,這三位士二代雖眼下不起眼,但卻是河東薛氏,范陽盧氏,隴西獨孤氏,但卻代表三個地位差不多士族。也就是士族與士族間方才一并交往,似寒門出身之人,一輩子也休想有與他們同桌共飲的機會。
眾人相聚而坐,那盧綺卻是不時偷眼打量李重九露出幾分靦腆之色。
獨孤修德見了倒是有幾分不快,當然隨即又心道:與這等人有什么好見識的。倒是薛萬述坐下后倒是有幾分坐立不住。
李重九對薛萬述倒是甚有好感,當下問道:“薛兄有什么焦急之色嗎?”
薛萬述嘿嘿一笑,倒是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
盧承慶喝了杯,倒是笑著言道:“徐兄不知,他是等佳人心急。”
“佳人?”
獨孤修德笑了笑,對李重九言道:“你這一趟也算走運,薛兄約了曲大家多次,這才有了今日親近佳人之機,若換了一般涿郡的富商官吏,就算是約上一年也未見能見的曲大家一面,你眼下倒是絲毫不費氣力,平白得了便宜。”
獨孤修德眼下之意,分明是說,李重九今日來是他們的沾光。
溫彥博倒是笑著,向薛萬述拱手言道:“那么我們真是叨嘮了,打攪了薛兄與佳人相會。”
薛萬述搖了搖頭,言道:“莫聽他們胡說,我崇敬曲大家的曲藝,不過萍水之交,哪里來的佳人相會,切莫聽盧兄胡言,想得差了。”
“切莫要解釋。”
正說話之間,突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眾人神色皆是一變,本待是最說無妨的薛萬述,此刻連身子也是僵直了,倒是盧承慶笑著言道:“必是曲大家來了,還請入內。”
最后一句乃是朝著門外說,不久廂門一開,一名穿著淡黃衣裳的女子入內。這名女子雖是十分貌美,風情萬種,但是明顯卻是徐娘半老,早已青春不在。獨孤修德沒有見過曲嫣然,當下大感失望,言道:“你就是曲嫣然么?”
來人噗哧一笑,將扇子掩住嘴巴笑著言道:“倒是叫人誤會了,奴家這蒲柳之姿,哪里談得上被認作曲大家呢?”
薛萬述倒是回過神來,言道:“獨孤兄,這位乃是蕓娘。”
當下薛萬述站起身來,行了一禮言道:“見過蕓娘。”
蕓娘將身子一避,笑著言道:“不敢,不敢,曲大家托我來向薛公子告罪一聲,說今日身子不適不能來了。”
蕓娘言談間卻是笑意滿面,但說到這句時,目光卻飛到了李重九身上,將他每一個反應看在眼底。
聽曲嫣然不能來,李重九微微有些失望,但是與他相較,當事人薛萬述卻是身子一顫,有些失聲地問道:“蕓娘,快告訴我,曲大家怎地身子不好了?”
蕓娘言道:“方才蕓娘在三樓雅間,為薛將軍奏了一首十面埋伏后,甚覺得費心,打小那頭疼病又犯了,眼下正在歇息。”
“啊,這該如何是好?”薛萬述當下全然失去方才士族公子沉著之樣,在屋里兜起圈子來。
獨孤修德卻是冷聲一哼,心道這薛萬述真是好騙,給一個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真不屑于他為伍。
當下獨孤修德傲然言道:“曲大家既頭疼,本該修養,就不必彈奏了,但我們千里迢迢而來,若是連曲大家一面,也見不了,不是空手而回。就麻煩蕓娘再通報一聲,就說我河南獨孤氏獨孤修德在此,要見曲大家一面。”
獨孤修德報出了家門后,滿是傲然之色,心道這世上還有人敢不買獨孤閥的面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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