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云淡風輕、猶如閑談一樣的話,卻惹起了夏洛特的莫大反應,夏洛特幾乎一瞬間都忘了自己在別人的地盤上,對這個吸血鬼起了殺心。
原因倒也很簡單——基督山伯爵所說的,正是他們組織內部的核心機密之一。
沒錯,這些保王黨人的組織們,正在密謀策劃營救出西班牙的唐卡洛斯親王——這位親王,此時正因為造伊莎貝拉二世女王的反,被法國干涉軍擊敗,并且被關在了法國南方戒備森嚴的要塞里面。
他們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挫敗帝國政府干涉西班牙內政的企圖,并且讓帝國剛剛重建起來的威望就此消失。
是的,西班牙此時正是帝國的威望之所在。
自從帝國經過多年的苦戰,終于和反法同盟媾和之后,帝國雖然不再面臨被犯法同盟圍攻的危局,但是那些曾經和法國兵戎相見的國家,都還記得當年拿破侖皇帝給他們帶來的災難和恐懼,所以仍舊對法蘭西心有芥蒂,在歐洲的舞臺上,法國處于十分被孤立的地位,幾乎可以說是寸步難行,形勢完全和它的實力不相符。
法蘭西的統治者們,當然不會忍受自己成為大6舞臺上無足輕重的棋子,三十年來他們一直殫精竭慮,竭力想要重建帝國的威望。而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西班牙就成了最好的工具。
主要是,自從拿破侖戰爭之后,因為費爾南德七世西班牙一直都在內亂,雖然法國擺明了是在干涉內政,但是至少能夠打出“維護西班牙正統王朝”的旗號,對神圣同盟的刺激不那么大;而干涉行動當中,又能夠展現出帝國的實力和軍威,同時將帝國的影響力擴張到伊比利亞半島,讓列強不得不正視帝國的存在。
而在費爾南德七世的女兒伊莎貝拉二世女王登基之后,因為不服女主登基,所以費爾南德七世的弟弟卡洛斯親王動了叛亂,又再次給了帝國一個干涉的好機會。
和當時的法國一樣,西班牙女王當時年紀太小,所以西班牙也是由王太后攝政,她很快就感到無力平定叛亂,于是不得不效仿先王,請求法國出兵,最后才暫時平定了叛亂。
然而,西班牙的混亂局面卻沒有結束。
因為政治黑暗,所以西班牙的社會矛盾極大,叛亂此起彼伏,西班牙政府本身無力平定,因此幾次請求法國出兵平亂,雖然一開始法國政府為了擴大威望而欣然同意,但是后來,隨著出兵的消耗越來越大,法國政府也開始覺得不耐煩了,畢竟沒有人想要重演拿破侖皇帝的教訓。
所幸,在最后,法隊終于攻破了叛軍盤踞的據點,并且活捉了叛軍的領唐卡洛斯親王。
這位親王,被大軍押解回到了法國,并且被關押在了要塞里面。
帝國政府這么做,一來是為了讓叛軍群龍無,讓久拖不決的西班牙混亂局面早日得到平息;二來也是為了把一張王牌掌握到自己的手里,以便隨時可以繼續干涉西班牙——畢竟,政治的風云變幻誰也說不清楚,也許某一天卡洛斯親王就會成為法國的合作者呢?
而帝國政府暗地里的反對者們,則決心讓這個企圖落空。
在獲悉唐卡洛斯親王被抓回法國的消息之后,保王黨組織馬上就進行了秘密的集會,然后得出了盡快營救出親王,并將其送回到西班牙繼續叛亂的決議。
這項計劃的策劃者和積極的擁護者們認為,拿破侖一世的帝國是從西班牙開始崩潰的,那么他們也可以嘗試讓歷史重新再復現一次,讓拿破侖二世的帝國也在西班牙的滾滾濃煙當中覆亡。
夏洛特的想法倒沒這么樂觀,她不認為西班牙的動亂會真的能夠毀滅掉帝國;她對當年背叛了波旁家族的立場、投靠了拿破侖甘當附庸的西班牙波旁王室更是深惡痛絕,她甚至認為西班牙的連年動亂是上帝對那次背叛的報應。
雖然她效忠的是波旁王家,但是對西班牙的波旁分支毫無好感,也絕不認為自己有什么義務幫助他們——哪怕這個支系其實也是路易十四的直系后代。
但是,就算是她,也認為只要西班牙繼續動亂,帝國政府就不得不為了威望而繼續干涉,那么就可以消耗帝國的財力和物力,讓民眾更加反對帝國的統治——正如1789年一樣,王朝的堡壘從來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于是,就在最近,保王黨的秘密組織開始到處收集有關于唐卡洛斯親王被關押的要塞的消息,并且已經做出了周密的計劃,勢要將這位親王給營救出來。
雖然并非直接行動者,但是夏洛特也在其中出了一點力,她最近在巴黎活動,就是為了和6軍部里面同情波旁王家的人進行聯絡,并且將相關的信息都轉達給了遠在英國的組織上層。
可想而知,這項行動是近年來保王黨人們最大、最關鍵的行動之一,重要性怎么強調也不為過,可以算是組織內部的最高機密,就連夏洛特本人也不知道具體的行動時間和計劃。
正因為如此,夏洛特聽到基督山伯爵輕輕松松地說出王黨內部的這個行動之后,才會如此的震驚——組織內部一定有叛徒,泄露了機密,而且是在最高層里面!
在如此震驚的情況下,夏洛特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趕緊殺掉伯爵滅口。
但是很快,理智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頭腦當中。
這里是伯爵的主場,一路上雖然看上去毫無阻礙,但是細心的夏洛特當然能夠感受到從宅邸內部各處傳來的危險氣息——基督山伯爵是個強盜頭子,他的手下還有不少人潛入到了法國境內,可想而知這里面有多少危險人物。
如果真要動手暴起難的話,恐怕死的人是夏洛特他們吧。
另外,更重要的是,既然伯爵敢于這么當面說出來,那殺了他也沒有任何意義,消息既然以及泄露出來了,現在更加重要的是通知英國那邊,讓他們做出應對,同時——找出那個泄露的人到底是誰。
這些事情都比向基督山伯爵開火重要得多。
就在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夏洛特的表情由猙獰變成了苦惱,最后回復成了冷漠的陰沉,她定定地看著伯爵,眼神閃爍不定。
“唔,現在終于鎮定下來了嗎?那我們大概就可以談一下更重要的事情了。”伯爵微笑著點了點頭,似乎在贊許夏洛特的理智,又像是在嘲弄夏洛特。“老實說,您剛才的樣子真的有些嚇人——簡直就像…嗯,現了自己情人另有所愛的少女一樣。”
這嘲諷讓夏洛特的眉間又閃過了一道黑氣,但是她依舊沒有怒,反而冷靜地問起了伯爵。“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當然是善意了。”伯爵輕輕地攤開了手,“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后,我一直守口如瓶,沒有再跟任何人透露過此事,只有您今天過來的時候我才提一下…難道這不是善意的表現嗎?別忘了,如果我真的到處亂說,您今天已經見不到我了,早就在黑牢里面變成我的賞金了,甚至您的那些同黨們也會被帝隊直接剿滅蕩然無存,不是嗎?”
伯爵的解釋,既是一個提醒,也是一個威脅,夏洛特當然聽得出來。
她很憤怒,但是也很無奈,很明顯現在對方既然掌握了這么重要的消息,那么他現在就有了完全的主動權,他想要嘲弄自己,也只能默默忍受。
很明顯,現在問他到底是誰泄露了消息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只會徒然惹得對方笑話而已,只能忍耐。
“好吧,基督山先生,您到底想要我們做什么?”她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干澀地問。
“別做出這幅樣子,美麗的姑娘,我實在不忍心看著您表現得如此痛苦,請您理解,我本身對您是毫無惡意的,真的,一點都沒有。”也許是看到夏洛特已經放棄了抵抗,基督山伯爵的語氣放緩了不少,“事實上,在最基本的地方,我和你們的意見是相當一致的,我也支持你們的行動,并且不介意給你們些許幫助…”
夏洛特越迷糊了,她偏著頭看著伯爵,等待著對方的進一步解釋。
“不要懷疑,我對西班牙的波旁王族并沒有任何的敬意,也不關心誰坐在西班牙的王位上面,我只是需要唐卡洛斯跑出來——而且是在我希望的時間點上跑出來,回到西班牙,制造他的動亂。”基督山伯爵仍舊從容不迫地看著夏洛特,“根據我來到法蘭西之后,一位大人物所教導給我的經驗,世界上沒有好事和壞事之分,只有時間點的好壞,所以讓他在我希望的時間跑出來是很重要的。”
夏洛特更加迷糊了,她甚至有些不耐煩。
“我知道,您不會跟我解釋您到底希望做什么,但是…如果您一直用這種口吻對我們說話的話,那么我們什么約定都達不成。”夏洛特抿了抿嘴唇,“我總結一下您的意思吧——總之您就是要求我們按您確定的時間來行動,把卡洛斯救走?”
“對,您的總結沒錯。”基督山伯爵點了點頭。
“我們不能取消?”夏洛特瞪大了眼睛。
“是的,你們不能,我不希望你們取消,我只是希望你們按我的意思行動,僅限于這次。”基督山伯爵的笑容里面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魄力,“當然,作為回報,我會給你們補償的。”
“如果我們不按照您的話去做呢?”夏洛特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惱怒,嘶聲問。
“那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嗎?”基督山伯爵笑了出來,“那么您就趕緊去準備護照吧,盡快逃離法國,你的同黨能跑出去幾個就跑出去幾個,至于那些運氣不好跑不了的,那只能請上帝饒恕他們了…畢竟連我都知道,在法蘭西的內政部里面,有一些精通刑訊的大師,專門可以讓人想死都死不成。”
夏洛特低著頭,沒有再反駁或者怒斥伯爵,但是她的手卻緊緊地握住了,以至于手腕都在抖,巨大的憤怒讓她一時之間無法說出話來。
基督山伯爵的這個威脅如此真實而且有力,以至于她根本就無法拒絕。
既然在保王黨的組織內部核心層內有里通基督山伯爵的叛徒,那么他能夠知道的,肯定就不止是這一次營救卡洛斯親王的計劃而已,他必然還知道保王黨在國境內的一大批同情者,而組織是承受不起損失他們的代價的。
“我沒辦法現在就答應您。”過了好一會兒之后,夏洛特終于說出了話來。
“唔,我理解,您畢竟不是握有全權的人,但是我想,您肯定是有對上報告的權限的。”基督山伯爵挑了挑眉毛,“把這件事報告上去,一周內給我回復,否則您就準備行裝吧,出于對您的欣賞,我倒是不介意幾個護送您出國的護衛。”
“好吧,我知道了。”夏洛特輕輕點了點頭,然后猛然站了起來,“那么我可以離開了嗎?”
“哦,當然了!”基督山伯爵做出了一個禮送的手勢,“您是我的客人,您在這里是完全自由的,沒有人會阻攔您。”
“好,等我的消息吧。”夏洛特也不再多說,轉身大踏步地向門外走了出去。
“再見。”基督山伯爵依舊坐在原位,溫和地向離開兩個人道別。
帶著幾乎噴薄而出的怒氣,夏洛特一步步地走出了基督山伯爵宏大的宅邸,穿過了前庭的小徑和花園,最后走出到了鐵門之外,趁著夜色,走上了一輛早已經等候在這里的馬車。
聽著鐵質大門轟隆隆地關閉起來的聲音,一直緊抿著嘴唇的夏洛特,終于張開了櫻紅的嘴唇,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猶如是從牢籠當中走出來了一樣。
“您還好吧?小姐。”坐在她旁邊的年輕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夏洛特。
他作為助手已經和夏洛特共事了一段時間了,自然對夏洛特有所了解,他知道夏洛特雖然看上去是個十分和氣可愛的女子,但是內心高傲峻刻,而且手段酷烈,絕對不是一個可以等閑視之的人。
在剛才面對伯爵的時候,她已經積攢起了滔天的怒火,弗朗茲可不想讓自己成為這股怒火泄出來的第一個犧牲品。
“那個家伙,真是讓人心情不快!怪物!野獸!”夏洛特怒罵了一聲,然后打了個響指,催促車夫趕緊上路,“我真恨不得馬上就把那個鬼地方夷為平地,上帝作證,遲早我會這么做的。”
馬車隨即開始啟動,轟隆隆的聲音隨之在路上響起,帶著夏洛特離開這個讓她極度不愉快的地方。
“他確實給人一種非人的感覺。”弗朗茲點了點頭,似乎也是心有余悸,“看到他簡直跟看到鬼一樣。”
“和他比起來,地獄的惡鬼都要可愛一些了。”夏洛特冷笑了起來,“畢竟,惡鬼不會向他那樣,一邊跟著波拿巴皇帝搖尾乞憐,一邊轉過頭來和我們做朋友,看到他的笑容我簡直惡心透頂,一個人怎么會卑鄙到這個地步?”
看得出來,基督山伯爵的所作所為已經極度激怒了夏洛特,所以現在她連連詛咒,弗朗茲體諒她的心情,所以也不敢多插嘴。
“那我們應該怎么辦?聽從他的威脅嗎?”弗朗茲再問。
“現在還有辦法不聽嗎?他的威脅都已經給出來了。”夏洛特不耐煩地反問,“他只給我們一周的時間,一周的時間什么都做不了,弗朗茲,我們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的,我們只能先答應他。”
弗朗茲默然。
確實,基督山伯爵的威脅太致命了。
保王黨的組織滲透到了許多地方,有許許多多的成員,一周時間根本來不及一一通知他們緊急避險,也就無法完成轉移,如果真的被基督山舉報了的話,可以肯定,這些組織將會遭受重創。
還有一個十分關鍵的地方——保王黨之所以能夠在暗地里活動,也是因為帝國政府內部有一些官員同情王黨,或者說想要利用王黨來實現他們自己的政治利益,但是如果王黨遭受了重創,這些同情者如果都倒臺了的話,以后誰還敢同情波旁王家?那王黨將會寸步難行。
這些都是無法接受的后果。
所以,在基督山伯爵的意外一擊之下,夏洛特和保王黨只能暫時跟對方妥協。
妥協之后,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組織才能進行內部的調整,將已經造成的損失挽回到最低狀態。
一想到這里,弗朗茲也變得頹喪了起來,兩個人都坐在車廂里面沉默無語,氣氛壓抑至極。
“可是這個該死的混蛋到底想要干什么呢?”過了一會兒之后,像是泄一樣,弗朗茲罵了出來。“這么威脅我們,到底對他有什么好處。”
“我知道他這么做的理由。”夏洛特的語氣里面多了一絲陰森,“他以為我們是笨蛋,但是很遺憾,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弗朗茲睜大了眼睛。
“那個該死的家伙,買了不少西班牙的債券,甚至可能有幾百萬。”夏洛特抬頭看了看窗外,看著夜色當中閃爍的萬家燈火,“他所謂的時間點,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控制消息,操縱債券漲跌吧,很明顯,如果唐卡洛斯親王在合適的時間逃亡了,消息傳到巴黎的那一天這種債券就會跌到讓人想要崩潰的地步。”
“您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弗朗茲大吃一驚。
我的堂弟告訴我的——夏洛特當然不會這么告訴對方了。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夏洛特以一種含蓄的語調回答,刻意為自己營造一種路子廣的神秘感。“你不必懷疑其中的真實性,這是千真萬確的。”
“原來您已經看穿了他的把戲了啊…那就好,至少我們不是對一切都懵然無知。”弗朗茲頓時感覺放松了不少。
“哼,我在他面前裝作魂不守舍,繳械投降,他還以為能把我們捏在手里…”似乎是回想起了剛才被對方嘲弄時的樣子,夏洛特又恨恨地皺了下眉頭,顯然心里還是憤恨無比,“這狗東西,居然還以為能支使我!區區一個賤民,也敢在我面前擺出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
“真沒想到,這個盜匪頭子居然還準備搞這么高端的玩法了…居然準備不靠刀子靠交易所掙大錢。”弗朗茲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他還有些難以置信,“就為了搞金融陰謀,為了多賺點錢,他就要搞出這么大的陣仗?他難道不知道,和政治沾上關系會要他的命嗎?和我們決裂對他有什么好處?”
“鬼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么,但是千真萬確,他之所以對卡洛斯親王感興趣,不是為了那見鬼的西班牙,而是為了操縱債券。”夏洛特皺了皺眉頭,“這個狗東西,遲早會付出代價的!如果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就罷了,可是現在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那么他就休想在債券上掙到一個子兒!”
“您打算怎么做?”弗朗茲追問。
“我自有我的辦法。”夏洛特微微瞇上了眼睛,回絕了對方的試探,“好了,你連夜就趕路吧,早點去英國,一周的時間很緊,我們要早點讓那邊的人知道,組織內部出了那么大簍子。”
“好的,我等下回家拿到了假護照就動身。”弗朗茲連忙點了點頭,“您等著我的消息吧。”
“讓他們趕緊查,查出到底是誰了瘋,當了那個狗東西的朋友,把他揪出來。”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然后留著他給我,我要把他綁在樹上當成靶子,親手把他打成篩子!對了,還有基督山…他遲早也跑不了的,等著吧。”
“好的,小姐。”弗朗茲德伊皮奈躬了躬身。...